沈复离开家独居三个月,“如十年之隔”,“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
现代通讯发达,人渐不知相思滋味了。
芸会写信,一则新妇放不开,二则自学成才,恐怕表达能力不足,虽然不时有信来,“必两问一答,中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
芸再写好些,也无法抚平沈复的“心殊怏怏”,怀人之情,文字岂能尽述。
沈复的老师是个解人,出了十个课题,打发他回家。
沈复“喜同戍人得赦,登舟后,反觉一刻如年”。
到家见了母亲,回房芸迎上来,“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这一句是写情的绝妙句子,还没见过有把灵魂相拥用身体的感觉形容得如此贴切的。
无法判断是否遇到过真爱的,可以用这个做标准衡量下。
远别重逢,两人开始了风花雪月神仙伴侣的生活。
苏州沧浪亭边我取轩,是沈复的父亲宴客的地方,沈复问过母亲,带芸在此处消夏。
芸“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
芸自幼家贫,没有娱乐的条件也没娱乐的习惯,沈复教她喝酒,玩射覆游戏,芸勉强能喝三杯酒,以为射覆是天下至乐。
什么样的姻缘是好姻缘?两个人在一起,世界变大了,就是好姻缘。
两人谈诗论文,芸爱李白胜过杜甫,以为李白的诗有落花流水之趣,此时的她称心快意,自然爱李白的活泼。
沈复跟芸谈诗论文,醉翁之意不在诗文,是当情话讲的。
听芸说从背《琵琶行》认字,所以认白居易为师,沈复笑道:“李白是知己,白乐天是启蒙老师,我字三白,你跟白怎么这么有缘!”
芸说:“白字有缘,恐怕将来白字连篇呢!”
两人相视大笑。
新婚燕尔,两人教育、家庭、性格都不同,也有需要磨合的地方。
沈复自认“性爽直,落拓不羁”,他不拘小节,就认为芸的循规蹈矩为“若腐儒,迂拘多礼”。
偶尔沈复替芸整理衣服,或者递东西给她,芸都要客气一下,必连声道“得罪”。
沈复开始不习惯,故意呕她,引用论语说芸“礼多必诈”。
芸红了脸,跟他辩论说恭敬有礼怎么说诈呢?
沈复道:“恭敬在心,不在虚文。”
芸举例说:“至亲莫如父母,可内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
这个反问很有道理,沈复只能承认自己前面是开玩笑,又“挽之入怀,抚慰之”。
后家庭纷争,芸不讨公婆喜欢,沈复有很大的责任。
他要芸解放被压制的个性,大家庭住一起又没秘密可言,两人行为举止遭人指摘,沈复是男人无可厚非,罪名就落到芸头上。
这个暂且不提,只看两人此时的神仙岁月,以后他们颠沛流离,这一切将如梦境了。
两个人相爱是无法掩饰的。
沈复和芸刚开始怕人闲话,一起走一起坐还避人,后来时间久了就不那么小心。
芸跟别人坐着说话,见沈复来了就“必起立偏挪其身”,沈复就坐在她旁边。刚开始还不好意思,时间久了就习以为常了。
他们不在意,别人是在意的,人前不讲,人后必定当做笑谈。
沈复感慨他们没有白头到老,说当年他们就奇怪为什么好多老夫妻都彼此相仇,后来才知道,原来不这样就不能白头到老。
国人自古有情深不寿的说法,是文化使然。
我们有中庸之道,曾盛行过存天理灭人欲,又有佛教信仰加持,不肯执着,害怕激烈的感情。
殊不知感情如生命,宽度重于长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磕磕绊绊一起消磨百年光阴纵然令人感动,被无常阻断的情深意笃同样烟花般绚烂。
沈复告诫世人夫妇不可相仇,也不要过于恩爱,是痛失爱侣的伤心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