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可以躲起来，少个钱，便想攒钱，人前人后丑态毕露。”——《承欢记》

亦舒是挺老派的女性主义作家，她笔下的“亦舒女郎”们，个赛个的独立自信、品味不俗。

当然，她们都拥有亦师太的金手指：不缺钱+人见人爱。

前番剧改的《我的前半生》、《流金岁月》，老酒换新瓶，都市女性成长主题加上“霸总爱上我”，师太几十年前叠的Buff，套在现代剧里照样大火。

亦舒作品改编的噱头，本身就有着深厚的女性市场。当年看师太的那帮女文青熬成了中年妇女，正是刷剧的主力军。

《承欢记》是亦舒1996的作品，出身香港廉租屋的底层女孩麦承欢，坐在时代的浪头上高歌猛进，差不离的结婚对象和差很多的原生家庭，都成为她踏向独立的脚底泥，最后继承千万遗产，升职、买房、随意开启高富帅筛选机制，恣意放纵。

承欢自己， 由心而活。

立意很高的女性主义，师太深谙迎合之道。

不过时隔30年再审视《承欢记》，突然觉得麦承欢那些都市丽人的警世名言做作又虚伪。

那些惊人之语因时间的沉淀而祛魅，现在看来，不过是势利的本质加了个美丽的面纱罢了。

《承欢记》小说情节如流水，所有的人物不过是陪衬麦承欢优秀的NPC，在该出现矛盾的时候被摁头制造冲突。

整本书可以粗暴地一分为二：继承遗产前、继承遗产后。

电视剧除了人物名字，改编的和小说基本没半毛钱关系。杨紫的国民度很讨喜，可惜编剧为了呈现大女主“正道的光”，刻意善恶分明，让度了逻辑，国产甜剧的劣根性。

“亦舒女郎”可从来不是什么纯情的圣母！

她们的高跟鞋锋利如刀，与地面接触的每一记声响都是冷静的。

电视剧老套地把辛家人呈现得很不堪，把麦家塑造的特别良善，其实原著辛家亮全家对麦承欢全家都非常尊重。

辛家并未仗着有钱拜高踩低，他们欣赏麦承欢的聪明独立，一再夸赞“承欢很好”。

辛家亮第一次去麦家，伸开双臂就能碰到两堵墙的逼仄小客厅里，麦先生正光着上身修理电视机，麦太太则在小厨房乌烟瘴气炒着菜。

承欢为这不体面而色变，辛家亮却丝毫不介意这凌乱嘈吵，他立刻帮麦先生换零件，十分钟内电视恢复功能，又捧场地吃了两大碗饭。

弟弟承早都由衷感喟“姐夫真好人品。”

麦太太嫌承欢的婚戒不够大不体面，辛家亮二话不说重买了个四克拉的，后来分手了也不讨还。

麦太太不顾女儿反对执意要办盛大婚礼，一心想旅行结婚的辛家亮便立刻妥协，两边安抚冷战的母女。

双方家长见面，麦太太因为贫穷自觉失了气势，满脸不快。辛家亮妈妈便亲自登门，去请教麦太太怎么炒八宝辣酱，叫麦太太洋洋得意，对着狭小的廉租房称赞“室不在大，有仙则灵。”

辛家爸爸出钱给承欢他们买了地段优越的公寓，一千平方呎，推开窗就能看到维多利亚港。

承欢凭借努力在政府入职，工作是她最大的体面。她选择辛家亮，并不是多喜欢，而是价值最大化的“合适”，她不对等的家庭部分，可以用聪明才智填补上。

承欢的祖母是祖父的小老婆，祖父死后她侵吞了所有家产，在手里紧紧捏牢，冷眼看麦家唯一的儿子挣扎在贫困线上，直到咽气最后一刻，她才将遗产留给了“孙女”承欢。

承欢在穷苦中锻出一副巧言令色，只有她能亲亲热热“承欢”老太太左右，她提供的情绪价值是清醒的投资。

祖母的遗产提升了承欢的身份。

彼时辛父出轨年轻的情人，同辛母离了婚，辛母远走温哥华，家业大半和辛家亮没了关系。

辛家有钱、父母和睦又体面，那些曾经高攀的因素都垮塌，承欢与辛家亮维系两性关系的平衡被打破，此一时彼一时，麦承欢觉得本来匹配上的现在又不般配了，她毫不犹豫地结束了恋情。

即便如此，辛家亮也好、辛父辛母、辛姐，乃至那位情人，都一致赞许承欢的聪慧，认为她配的上更好的对象。

亦舒笔下的女性角色，向来理智清醒到可怕，锋芒毕露的独立，那些被斩到的人甘心情愿、心悦诚服。

书里有句话写得挺直白“感情是感情，生活归生活。”

钱是一个人最硬铮的底气，独立也是要明码标价的。

承欢没得这一大笔凭空而来的遗产之前，她最大的梦想便是搬出巴掌大的廉租房，买幢宽敞的公寓给父母，自备嫁妆，陪家人环游世界。

辛家亮理智地浇灭她这份不切实际：“如果你是一个有脑筋的女明星，三年能办到，但你是公务员，至少三十五年。”

所以她只得接受辛父买的新房，心虚自责这份“不独立”。

亦舒出身很好，倪匡的妹妹，没吃过苦、受过罪，她笔下的“贫穷”都很虚浮，在角色的嘴里反复念叨，譬如她写麦家的穷，便是“吃不起鸡蛋，只能吃鸭蛋。”

这使得承欢对原生家庭的憎恶有些用力过猛，她摇旗呐喊的独立也有些立不住脚。

亦舒的受众多是那些想翻身独立、扬眉吐气的普通女孩。

可普女从来不是她笔下的主角，为钱发愁这种事情太不体面，总有意外之财、霸总倾力，包装精致、特立独行的都市丽人，才够姿态。

有了财产傍身，承欢一改踌躇杀伐果断，买公寓、换大屋，切断同愚蠢而不事生产、专把生命寄托在子女身上的父母的联系。

父亲想念她，她拒绝：“子女总会长大，哪里还可以陪看球赛吃热狗。”休想用亲情绑架她的自由。

师太发迹后，连自己穷时生的儿子都不认，麦承欢的这份“拎得清”，果然很亦舒。

不再需要温温和和遮掩，顾全大局，承欢的生命与生活都由自己控制，不容他人插手。

曾经承欢想“先把经济搞起来，届时要找一个身段硕健、长满胸毛的英俊男伴”。

有钱后，混血霸总姚志明便不偏不倚出现了，天雷勾动地火，没日没夜依寻本能驱使，纯粹两性的欢愉。

同辛家亮恋爱三年的守身如玉，成为她抛之后快的束缚，承欢这个名字又被赋予了原始的定义。

一切稳定的关系都是自由的掣肘，姚志明不过是麦承欢取悦自己的一个过场，她的目标又锁定在电梯里另一个俊美的钻石王老五身上……

简·爱继承了一笔遗产，因而有了结婚的底气；麦承欢继承了一笔遗产，却有了不结婚的底气。

两相比较，竟一时分辨不出是时代的进步还是倒退。

1996年，29岁的麦承欢独立到容不下任何不被她主导的关系，不问道德、随心所欲。今时57岁的麦承欢，是否还秉持这份个性洒脱？

师太的价值观太过超前，放在30年前估计平地击雷语惊四座，叫人不容分辨为之赞叹。

年轻时喜欢过的作家不宜在中年或更晚时再看，难免失望，让曾经的狂热难堪。

那些美丽、时髦、自信、张扬、开放的“亦舒女郎”，不过是作者自己表达想法的工具，一个个看似充满生命力的木偶。

普通女孩哪有那些泼天富贵、天降横财？哪有人人爱你的不切实际？

有人说“看亦舒做剩女，看师太有毒”，经历了3段婚姻的亦舒，却不厌其烦地鼓吹个性独立，将自由逼入独身主义的窠臼。

那些因着年轻被同化的人，还以为走在了时代觉醒的前沿。

真正的独立和自由是什么呢？

觉醒的大女主不该是承欢这样，以财富定义个人成长，最后依旧离不开男性对她的追逐，来凸显自己的魅力价值。

两性的放浪不是绝对的自由，何尝不是对荷尔蒙的另一种臣服？

在经济独立、人格独立的广度上，两性只是人生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遵从本心亦不是放纵，而是无论际遇如何，都有令自己过得充实且快乐的能力。

从心所欲，不逾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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