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多的“目标和计划”正在对教育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蒲公英智库 2024-04-13 17:14:59

作者丨王彬武

来源丨彬彬有悟

题图丨Pexels

“目标思维”往往具有很强的欺骗性

多年来我一直有一个困惑,教育伴随着人类文明的出现,历经数千年,积累的教育思想、理论和方法汗牛充栋,为什么面对很多问题我们依然束手无策?学生厌学,学习低效,很多青少年成为教育的“失败者”;家长千方百计让孩子挤入名校,学业却并不优异;很多教育实验、计划、行动、项目看上去都很完美,而结果却事与愿违......

或许,并不是教育本身的复杂导致我们认识的局限,而是我们的某些思维定势过于强大,束缚了对教育的认识。OpenAI公司的两位研究员发现,一个算法从一个领域扩大到其他更大的领域,并不是设定了特定目标就能实现,在很多伟大的创意、创新、创造中设定的目标都具有欺骗性。

当我们回顾历史就会发现,人类文明无论是科技、教育,还是文学、艺术,大多领域并不是先有太多的目标计划才有伟大的成就,很多都是“无心插柳”的结果,很多天才人物也不是刻意培养的,很多事业有成的人并没有遵从所学专业。

毋庸置疑,设定“目标”非常重要,确定目标的观念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人类面对各种自然灾害、外族入侵等威胁,比如治理黄河、修筑长城,需要组织管理,协作分工,有了分工就有了各种大小目标,包括今天从一个国家的战略布局到一所学校的愿景规划,无不体现着“目标”的重要性。

但是,陷入“目标思维”则是极其恐怖的,它会限制我们的自由,成为禁锢我们探索欲望的牢笼,阻碍我们去发掘一些意外的收获,忽视每一条探索道路上的独特价值。

不幸的是,我们的文化就存在一种“目标思维”,凡是都要先确定一个目标,制定一步一步周密的行动计划,否则就干不成事。这种思维根深蒂固,以至于我们很少去质疑,用目标框定我们所有的价值追求是否合理?

我们的教育当然也深受“目标思维”的伤害,我们乐此不疲地设定各种大大小小的教育目标,(吊诡的是,这些目标形同一座座孤岛,彼此之间缺少系统编织)围绕这些目标来确定学习内容,提出能力结构,设置教育流程,制定评价标准,一步一步地实施。但是,这种模式真的能培养出我们想要的人才吗?

我们总是用部分优秀的人才来掩盖整个教育体系的虚弱,却很少思考同样的教育流程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失败者。现实是,我们培养了大量“合格”的毕业生,学历的拥有者,也扼杀了很多思想家、科学家、工程师或者大国工匠。

改变世界的神奇公式并不存在,伟大的成就并没有所谓的成功脚本,没有周密而繁复的计划。今天,“培养拔尖创新人才”成为国家战略,如果我们继续深陷“目标思维”的泥潭,就可能重蹈1985年“少年班”的覆辙——选拔一批有天分的少年,设定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目标,进行有计划的培养。这里面不少人确实也成为各个领域的翘楚,但与预设目标却有很大的差距,因为没有进入“少年班”的人也可以与他们比肩。如果“少年班”能够培养拔尖创新人才,“钱学森之问”就不会令我们感到震惊。

“目标思维”

为何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如果我们把爱因斯坦接受教育的所有环节都研究一遍,能不能复制一个爱因斯坦?显然不可能。一些名校能够培养大批考取清北的学生,为什么仍要抢夺生源?因为策略、方法在人的培养中的作用是极其有限的。既然“目标思维”并没有神奇的魔力,为什么我们还对各种宏大的目标和规划抱有执着的幻想,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可能有以下原因:

一是改造世界的冲动

随着近代理性主义的高涨,人类产生了一个极具诱惑的错误认识:人是无所不能的,对于人类无法创造之物也用“目标思维”去计划。这种无所不能的观念恰恰让人类的很多活动走向了反面。这种改造世界的冲动反映在教育上就成为改造人的设想,而人的改造恰恰是难以用大量目标和计划去实现的,人的认知、观念、思维往往是环境、处境等外在条件的产物。

二是假设理论的影响

近代科技革命产生了一个“假设理论”,提出一个假设,再通过实验、推理、演绎、归纳验证。这种假设运用到教育中就会事与愿违。美国一位知名教授认为,美国通过常春藤大学培养社会精英,但这些学生因为从小到大为了名校而奋斗,人生的目的和内心的热爱从未被尊重。他们极其聪明,却缺乏方向感,因为一直拥有的优越感,他们害怕失败,没有接受批评的钝感力。教育中的假设往往得到的是南橘北枳的效果。

三是安全选择的需要

“目标思维”就像一颗“强效定心丸”,让我们免受各种不确定因素的烦扰,产生“只要肯努力,一定能成功”的心理期待。“目标思维”的用处还在于,当人们感到束手无策时,就会把问题简单化,设定各种目标来重获安全感,它将无穷可能性的空间压缩到仅剩少数几个实用的选项,将那些看上去明显得不偿失的想法统统删除,避免白白浪费精力。尽管我们知道任何探索和进步都会面临一定的风险和代价,但在教育上都不愿意承担风险,也不愿意把资源浪费在那些自认为“不切实际”的想象上。

教育必须警惕“目标思维”

无论是教育专家还是一般家长,都知道教育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学生成长的过程就像穿越漫长而幽暗的隧道,充满种种不确定,家庭、同伴、教师、文化、经历、嗜好、兴趣、耐心、习惯、被关注,究竟哪个因素会在哪个地方改变学生学习的状态,我们不得而知。

但是,习惯了“目标思维”,我们就会把这些复杂的过程简单集中到完成目标的流程上,研究出各种测量教育效果的标准和工具。各种测试驱使每个学生取得更好的成绩,这些成绩代表了人们期望的理想结果。然而,试图通过衡量成绩来实现任何远大的教育目标都是自欺欺人,因为这些被简单化的测量标准很难把握教育真正的目的。今天,我们批评教育的功利化倾向,正是“一切皆可测量”观念种下的恶果。

“一切皆可测量”还带来另一个问题——

能够测量的学习就是有价值的,没有进入测量范围的学习就是没有价值的。面对浩如烟海的知识海洋,无限可能的兴趣爱好,千姿百态的能力发展,如果这些不在目标计划之内,就失去了价值和意义。我们把学科分为主课、副课,反映的就是这样一种观念。

而且,为了测量的公平,还会搞“一刀切”,所有学校遵循统一标准,如果某个学校教育质量较差或者教师表现不佳,就能很快发现问题,产生问责机制。“一刀切”或许给人带来安全感,但与培养学生成才成人没有必然联系。它并没有照顾到孩子的独特性,只会给教育带来不易察觉的伤害,损害孩子们的探索和发现能力,导致教师们的自主权、直觉和创造力被剥夺,对教学的热情被慢慢耗尽。

教育中无所不在的计划也是诸多教育问题的根源所在。对学生的成长和学习进行不厌其烦的规划,忽视了过程中的不确定性;对学生要掌握的某个技能进行无孔不入的计划,因为一个目标失去了更多的发展机会;对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进行事无巨细的设计,结果仅仅制造了创新的冲动,却扼杀了创新的能力。

“目标思维”禁锢了教育的多元化,制造了很多事与愿违的行为。比如不当激励往往让事情变得更糟,导致取得好成绩成了主要目标,弄虚作假、急功近利便应运而生,我们甚至忘记了这些激励措施到底是为什么而设立。印度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英国政府为了消灭毒蛇出台了一项政策,上交一条死蛇就能得到一笔报酬,结果人们争相饲养毒蛇牟利,教育中的很多奖励措施最后也走向这样的效果。

教育如何跳出“目标思维”

建立“非目标思维”

如何建立“非目标思维”?可以引入一个概念:踏脚石。说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去哪里,想要完成什么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实现,如何确定从这里到最终目标之间的踏脚石。就像穿过一条浓雾弥漫的河流,你必须选择下一步该踏在哪里。

不要判断自己朝向目标的进展如何,而是判断自己在多大程度上摆脱了过时事物的束缚,把问题从“我们正在接近什么”变成“我们正在逃离什么”,逃离束缚的过去才能开启全新的可能性。

如何判断当下的选择呢?有两个原则,新奇性和有趣性。新奇性就是要找到新工具,包括知识、方法、策略,有趣性则是一种价值判断。宝藏在哪里并不知道,我们要做的是摆脱“目标思维”的束缚,保持开放的心态,在新奇性的指引下抵达某处。换句话说,当教育关注学生当下的成长,而不是紧盯着考什么大学、找什么工作,也许天才的出现就在当下。“在不确定的世界里,顺应偶然性,遵从它的指引,也不见得是坏事。对未知的机会秉持开放和灵活的态度,有时候比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重要。”

厘清能不能计划的界限

雅斯贝尔斯认为,全盘地计划,以科技和心理学为依据,像运行机械设备一样组织教育,会导致教育降格,变成工具化的人、驯顺的人的培养活动。他说:“我们反对的不是计划本身,而是以错误的意识倾向指导计划的制订,以及将一切不可知之物纳入计划的做法。”

他提出教育要做“有限范围内的计划”,一旦越界,随之而来的或是严格的训练,或是杂乱的知识,而这些都与教育的初衷背道而驰。沉迷于制定各种计划是一种逃避,一种对真正重要的事物的逃避。作为一种高度组织化和计划化的学习组织,学校应该梳理出什么是能够计划的,什么是不能被计划的,设定界限并遵守它们。

尊重学生的好奇心

保护学生对世界、社会、生命的好奇心,才会有更多拔尖创新人才的出现。2022年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K.巴里·夏普莱斯表达了两个观点:一切原动力都来自于对自然的好奇心;要勇于对“权威观点”提出质疑,通过学习其本质和规律去验证它。

现代学校教育中规范化和规定性的学习,难以让孩子产生好奇心,也难以形成质疑权威的勇气。夏普莱斯说:“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这是成功唯一的方式,不是那种不切实际,急于求成,而是日积月累的方式。”

减少无意义的评价评估

测评评估方式往往是一种粗野、简单的判断,无法深入教育最根本的问题。以成长进步为价值的单向度评价,以分数为主要参照的单一评价,以限定知识领域为范围的评价都是一种对创新、创造的危害。“内卷”在教育中的表现就是学习内容、学习方式和学习价值同质化,大家前仆后继“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而没有形成人才培养的“立交桥”。

以测评方式进行频繁的评价,必然导致教师、学生和家长把一切时间精力倾注到考试上。2002年,美国《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由于过于强调以考试为依据的测评结果,导致师生过度追求成绩,不得不在2015年终止。今天,我们要减少量化的测评,建立多元、科学的教育和成长评价体系。

责编丨陶小玮

美编丨张天禹

执行主编丨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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