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8年，朱元璋对元朝发动了大规模的北伐战争。为了争取北方汉人的支持，朱元璋发布了《谕中原檄》，提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口号。许多人拼借此言大肆宣称“蒙元非中国论”，试图分裂中国。那么，朱元璋到底是如何看待元朝的呢？

首先，我们要搞清楚古典文献中的“中国”是什么意思。在先秦，“中国”一词就是都城的意思，因为都城一般位于国之中央，所以称为“中国”。先后之后，“中国”的含义和中原等同，例如“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这句话中的“中国”代指曹魏，因为曹魏占领了中原，而吴越是东吴。如果按照现在的中国意思来解释，那岂不是东吴不属于中国了？

在南北朝时期，鲜卑族入主中原，在北方建立了北朝。而北朝历代认为自己占据的就是中国（中原），因此对南方王朝自称“中国”。而南朝的士族基本也是从中原来的，因此也自称是“中国”。这时候，南北朝都自称是“中国”。随后，中国的概念就不仅仅是中原了，而是包括南北的大片地区，这个地区又叫做“汉地”“内地”“华夏”。

但我们要注意，这时候的“中国”依然只是地域概念，只是地域的范围扩大了。直到明朝的文献，依然认为“中国”只是“两京十三省”的地域范围，例如徐霞客在介绍黄河时说“余初考纪籍，见大河自积石入中国”，可见明朝人认为青藏高原不属于中国，这里的中国不是国家，而是地域。

在这种地理概念下，我们就很好理解“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意思了，也就是将蒙古人赶出汉地、内地，恢复汉人自己的统治。他认为，自古以来都是帝王依靠中国这块土地来控制夷狄，夷狄在周边来臣服中国，从来没有听说蛮夷居住在中国而管理天下的事情。但是元朝却以北狄的身份入主中国，威服四海，这是天命所在。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在《即位诏》中表示 “朕惟中国之君，自宋运既终，天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传及子孙，百有余年。”从这句话来看，朱元璋认为宋朝天命终结，是北方草原的忽必烈获得了天命，因而才建立了元朝。朱元璋提到这话的目的，在于承认元朝的正统地位，进而确立明朝的正统地位。

1370年，明朝的北伐大军将北元打得落花流水，朝中的大臣们非常高兴，于是写下了许多歌功颂德的口号，类似于今天的宣传单。他们写的文字充满了对蒙古人的人身攻击和民族歧视。朱元璋看了，非常生气，他说 “元虽夷狄，然君主中国且将百年，朕与卿等父母皆赖其生养。元之兴亡自是气运于朕何预。”

1373年，朱元璋建中都，下令建设历代帝王庙，以供奉明朝之前17位非常具有作为的17位帝王。这17位帝王中，就有忽必烈。1380年，又选择历代的名臣从祀帝王庙，而元朝则选择了37人，包括木华黎、博尔忽、博尔术、赤老温、伯颜等。

可见，朱元璋是认同元朝的正统地位的。在推翻元朝后，朱元璋下令修《元史》，这标志着明朝在国家层面认可元朝的正统地位。《元史》的开头写道“太祖法天启运圣武皇帝，讳铁木真”。要知道《元史》可是全部是汉族文人所编写，没有一个蒙古文人参与的。《元史》追求速度，忽视了质量，使其成为了中国最差的史书之一。但《元史》彰显的态度也是鲜明的。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为何要确立元朝的正统地位呢？主要原因是为了确定明朝的正统地位。明朝虽然赶走了蒙古人，但并没有彻底灭元朝。元朝的残余势力退守到大漠，保持国号、帝号，继续和明朝对峙。朱元璋一方面派遣大军征讨，一方面极力劝说蒙古人放弃帝号，臣服明朝。而承认元朝的正统，也是朱元璋给蒙古人展示的态度。

另外，元朝留下了丰富的疆域遗产，这是明朝需要继承的。元朝统治了几乎整个东亚大陆，这里有许多的民族。直到明初，高丽、吐蕃、西北、东北、云南都还在北元的控制下。朱元璋想要接受这辽阔的土地，难以通过武力一一征服，只能通过招抚等形式继承元朝原先的统治体系。因此，明朝必须宣称自己是元朝的继承者，如此才能够有效地接手吐蕃、东北等广大地区，也更容易被当地土著接受。

明朝开始的确是想继承元朝的遗产，但是后来的历史证明，明朝没有完成这个目标。才过了30多年，明朝的疆域就全面萎缩到了长城以南，和北宋的版图差距不大。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个规律，只要疆域扩大，“华夷一体”的观念就会逐渐被接受；疆域一旦萎缩，“华夷之辨”的观念就会占据上风。例如唐朝时期，疆域扩大了，唐太宗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而到了宋朝，华夷之辨达到了一种空前高涨的状态。

我想，越南要是没有脱离中国，那么越南人的“国家观”就和大部分中国人差不多。而越南脱离中国后，为了塑造越南独立的民族意识，就不断将中央王朝对交趾的管理渲染为“侵略”“压迫”，于是就有了“中国侵略越南2000年”“越南历史就是一部反抗中国入侵的历史”的奇怪说法了。这个例子，用在很多地方都是一样的。

当明朝的疆域缩小后，明朝的儒家文人，又开始将宋朝的各种正统论搬上了舞台，开始排斥元朝的正统地位。成化年间，明朝的《世史正纲》重新梳理了中国历史上的正统王朝，此书将所有的少数民族王朝一概排斥，认为只有汉族建立的王朝才是正统。因此，该书认为之前的正统王朝只有唐宋，而辽金元都不属于中国。

《世史正纲》中的偏激言论

这些士人不仅发表文章反驳元朝的正统地位，还私自写史，试图重新解释历史。他们认为，辽金时期，中国只能在南方生存，而到了元朝，中国基本灭亡，而明朝又是中国重建了。

到了嘉靖年间，儒生士大夫们直接上书给皇帝，“请罢元世祖祀”。他们宣称“为中国之大仇耻……我太祖高皇帝，声罪而汛扫之，廓中国之妖氛，雪中国之仇耻，而今若在胡元故都崇祀元世祖，尤为不可”。最终，嘉靖皇帝顶不住压力，最终还是将忽必烈和主要的大臣赶出了历代帝王庙。

从明朝对待元朝态度的变化，可以看出明朝对于开疆拓土之心的变迁。在早期，为了继承元朝辽阔的疆域，明朝承认元朝的正统地位。但是后来继承元朝疆域失败，疆域急剧萎缩到“两京十三省”，明朝的华夷之辨高涨，排斥北方游牧民族的意识高涨，于是就选择否定元朝的正统地位。试想，要是明朝的疆域足够辽阔，那明朝一定会大力宣传元朝的正统地位，以及华夷一家的思想。

后来，清朝入主中原后，再次统一东亚大陆。为了维系对中国边疆的有效管理，清朝干脆地承认了元朝的正统地位。不仅如此，清朝还直接将“中国”一词作为国家称呼，宣称华夷都是中国的一部分，这是一种大一统的民族观。不过，试图分裂中国的日本则大力宣传“元清非中国论”，这是一种分裂主义的民族观。

如果现在中国只是一个局限于长城之内、横断山以东的30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那我们不仅可能容易接受“元清非中国论”，甚至还以此作为强化民族认同、加强民族凝聚力的口号。然而，现代中国是一个覆盖960多万平方公里的大中国，我们不需要单一民族国家的史观，而是需要大一统多民族的历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