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春,生在春天,嫁在春天,与他一同在泥泞的人生中苦苦挣扎,最终也死在了春天

每夜有故事 2024-10-09 14:14:39

我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

父母为了彩礼早早将我卖掉。

万幸老公张福生是个好人。

我们一同在泥泞的人生中苦苦挣扎出一条血路。

却没能看到最后的阳光。

1.

我叫项春,因为我出生在春天。

我原本是家里的独生女。

我妈那时总说,他们是爱我的。

毕竟跟我同龄的姑娘都叫招娣盼弟,我却能拥有自己的名字。

可当科技发展到能做试管婴儿时,他们毫不犹豫要了个弟弟。

邻居是个长舌头女人,她告诉我,弟弟一旦生下来,我就没好日子过。

我那时不信,坚信我妈是爱我的。

可弟弟出世后,父母对我的关心和爱顷刻间消失。

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弟弟可以随意霸占我的玩具,可以拽着我的头发打我。

父母都不会管。

他们的口头禅变成:「弟弟还小,让让弟弟。」

弟弟是小,可他正逐渐懂事。

他渐渐发现父母不会因为他欺负我而责骂他后,开始变本加厉。

故意撕掉我的作业本,让我被老师罚站。

故意打掉我手里的饭碗,还诬陷是我故意砸掉的。

我爸一听,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来抽我。

本来我以为只是这些小打小闹,忍忍也就过去了。

直到有一次他故意把一碗刚出锅的滚烫的汤泼在我身上。

汤汁上身的时候,我先是浑身一麻。

紧接着是深入骨髓的痛,剧烈的惨叫不受控制地从喉咙中发出。

滚烫的汤顺着背脊往下淌,所过之处,水泡逐个燎起,疼痛遍布全身。

我脚一软栽倒在地。

农村的地面上都是碎石子,倒地的瞬间,好像碎石子不是扎进皮肉,而是直接扎入骨头里。

我疼得眼前发黑。

我妈听到我的惨叫声骂骂咧咧冲出来:「要死啦,叫魂啊,不要吓到弟弟!」

我倒在地上,看到弟弟原本洋洋得意的脸,在听到我妈话的一瞬间扭曲成害怕。

接着鼻子一皱就哭了出来。

很多时候小孩子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情绪。

他听到妈妈说他害怕,他就哭。

可是多好笑啊,我都没哭。

我妈看到我弟哭,冲上去就把他搂怀里,乖啊宝啊的哄着。

半晌才看到一旁已经快要痛昏过去的我。

「起来啊。」我妈眉头一皱:「作鬼给谁看呢!」

「妈,弟弟拿汤泼我。」我的声音都痛得变形。

「能带我去医院吗?」

我妈啧了一声:「去什么医院,浪费钱。」

她去厨房灶膛里拿出一捧草木灰,一把掀开我的衣服拍在我的患处。

衣服粘连着皮肉,被扯开的时候我好像被生生剥了皮。

我妈在我身上胡乱抹了两把:「好了。」

末了补充一句:「还好没烫到脸,不然以后不好嫁人哩。」

我该庆幸她还知道把我拖到床上。

我痛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身上忽冷忽热,嘴里干得没一点口水。

「呀,春儿咋这么烫?」

我爸回来触了下我额头,被吓了一跳。

「前两天被烫伤了,一直没见好。」我妈解释着。

「噢。」我爸不咸不淡地来了句:「那得送医院。」

我感觉眼眶一热,这个家还有人在乎我。

「可别烧傻了,没婆家要。」

一句话,我又瞬间跌落谷底。

我被爸妈合力抬到县医院,接待的医生责怪他们。

「怎么这么晚才送来?万一感染了要没命。」

我在县医院住了整整一周。

我妈没给我看过一天好脸色。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我现在花的都是未来我的弟的钱。

我想着,现在花多少,以后我都打工还给他们。

然后跟他们断绝关系再也不要来往。

初中毕业那年,我成绩很好,准备升县里的高中。

可弟弟也正好要读小学。

两个人的学费让爸妈十分踌躇。

我隐隐约约觉得我这高中可能读不成了。

家里气氛阴郁了好几天。

最后饭桌上,是我爸开的口:「春儿,你别念了。家里供不起两个娃。」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这一瞬间,我还是对这家人彻底寒了心。

辍学后,我帮着家里收谷子,打麦子。

我妈脸上的笑容倒是逐渐变多:「春儿在家真好,我活计都轻松了不少。」

我每天目送弟弟去读书。

看着他不学无术,小学的考试难度都及不了格。

爸妈还哄着他:「男孩都大器晚成。」

真恶心。

家里的一切都变得让人恶心。

爸妈和弟弟才是和和美美一家三口,我是外人。

所以当我18那年,爹问我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时,我只扒拉着饭。

「随便。」

横竖这村里的男人都差不多,嫁给谁不是嫁。

嫁人是肯定要嫁的,逃离原生家庭,是我赌一个未来的唯一机会。

很快,10万彩礼抬进我家。

我妈望着我说:「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没事少回来。」

我点点头,暗自发誓一定要活出一片天。

亲爹将我抱上扎着红绸的自行车,带着两床陪嫁的被子,径直将我送进夫家。

2

第一次见到张福生是我出嫁当晚。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回头看到一个木讷的男人。

他理着寸头,笑起来有些憨。

还好,不算太糟。

这是我对张福生的第一印象。

洞房花烛夜,我主动吹了灯。

第二天醒来,张福生不在我身边。

摸了摸边上的床铺,凉飕飕的,他应该已经起来很久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

在农村,新媳妇睡懒觉,得被人嚼好几天话头。

走到厅堂,看见张福生忙碌的背影,这才发现他有些跛脚。

他的背极宽,应该是常年干农活,肩上有压实的扁担印子。

此刻,他正半蹲在地上,麻利地将柴火灰从灶膛扒出来。

我想着他应该是准备做早饭,便上去拍他:「我来吧。」

他被我一吓,差点蹦了起来。

回头看到我,抚着胸口道:「女娃子脚步就是轻,我都没听到。」

说着,他变戏法似地从灶台边端出两碗白粥:「已经做好了,一块儿吃吧。」

这个村子里,居然还有给媳妇做早饭的男人。

我的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

只觉得有些开心。

我好像赌赢了。

张福生一边吸溜着白粥,一边跟我交代他家的事。

他父母都在外打工,非要张罗着给他娶个媳妇。

昨天吃完席,他父母就进省城打工去了。

说城里规矩大,不太好请假。

他挠了挠头:「你放心,我的脚就一点点瘸,不碍事。」

「没事。」我微笑着给他打了强心剂:「昨晚你也没嫌弃我不是。」

我身上有一大片黑褐色的疤,贯穿整个背部,一直到大腿后侧。

是拜我弟那碗滚烫的热汤所赐。

昨晚福生看到时,我以为他会厌恶。

可我们离得那样近,我清清楚楚看到,他眼睛里都是心疼。

张福生被我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傻呵呵一笑。

「你放心,既娶了,我一定对你好。」

我看着面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我也一定对你好。」

吃了饭,张福生推了辆自行车出来。

他拍了拍后座:「上车。」

自行车吱呀呀的一路骑到县城的照相馆。

照相馆老板是个黄头发的年轻男人,他端着相机,笑得很夸张。

「来,三二一,看镜头!」

咔嚓声响,我与张福生的结婚照被定格下来。

说是结婚照,其实就是一张普通合影。

我俩都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衫,张福生的裤子上甚至还有两个洞。

回家后,我拿着农具要跟福生一块儿下地。

他再三推脱,叫我回去歇着。

我没理他,自顾自开始翻地。

他见拦不住我,小跑过来,塞给我一包种子。

「翻地是辛苦活,我来干,你撒种子就成。」

他家的自留地不大,两分左右,我们搭配着很快全部翻完。

我扔下最后一粒种子,用脚填实了土。

他抹了把汗,笑着看我。

「项春,你名儿取得真好。」

「哪儿好?」

「你既是春天生的,又在春天嫁给我。」

「然后呢?」

「人也好看,像春天。」

说着他不好意思起来,黑黢黢的脸上好像有些泛红,看不大清楚。

3

日子一天天过,我愈发觉得张福生这个男人不一样。

他早上漱口会顺带帮我挤好牙膏,有时晚上我洗澡的功夫,他会把床褥铺好。

他不跟其他大老爷们似得家里活都留给女人干。

我问他咋这么会疼人,他倒是一脸茫然。

「这不是顺手的事儿嘛。」

我想到以前在娘家,家里活计都是我跟我妈包揽,我爹连搭把手都没有过。

再看面前的福生,他正帮我兑洗脚的热水。

我把脚缓缓伸入盆中,水很暖,一路暖到心里。

地里的小麦苗在我跟张福生的耕耘下,一点点长起来。

我坐在田埂上,看着被风吹拂的小麦苗子,觉得我的日子跟它一样。

每一天都更好。

「春儿!」地里的张福生忽然大声喊我。

「地里泛虫子了!」

我腾一下站起,赶忙跑到他身边。

蹲下细看,秧苗尖尖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小虫子。

春天的虫害最是危险,这片地是我们唯一的生计,种不出来吃饭都成问题。

焦躁一下子窜上心头。

我急得跳脚,眼泪都要出来。

张福生按住我:「我去买农药,你先看着弄掉些!」

我看着他一瘸一拐往供销社去的背影,捏了捏拳头,冲回屋里。

开大火熬开了一锅浓浓的花椒水,兑了凉水灌进喷壶,冲击田里就喷。

密密麻麻的虫子一接触到花椒水,马上四散乱爬。

有用!我忙不迭继续喷洒!

张福生拿着刚买的农药一跛一跛地回来时,正看到我举着喷壶满世界乱喷。

他拉过我,往我手里塞了一瓶农药。

我们一东一西配合着往中间打。

他时不时提醒我:「要往根上喷!」

喷完一遍,我们坐在田边稍微喘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遍。

直到天黑,他才拉着我回屋。

「差不多了,再喷苗苗也活不了。」

洗漱的时候,我手还在抖。

张福生接过我手里的毛巾,缴干了递给我。

「你慌什么嘛。」

「虫子不死,我们今年没收入,会饿死……」

「不会的,我们也可以出去打工。」

我抬头对上一双十分镇定的眼睛。

他好像从来没有惊慌,从来都有备选方案。

我忽然很庆幸爸妈为了彩礼把我卖了。

要不然我也不知道,世界上还能有如此情绪稳定的男人。

春去秋来,两分薄地里一片金黄。

秋收的辛苦向来不是说说。

一整天的挥汗如雨,才换来一摞摞金色稻谷。

「卖了小麦,我们再盖间平房吧。」我躺在床上对张福生说。

他应该是困了,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没多久轻微的鼾声就飘荡在空气中。

麦子在打谷机上过一遍,卖了3000元。

我小心翼翼将钱收进秋衣的夹层里。

张福生喜滋滋的,张罗着要去做砖坯盖房子,笑得牙龈都露在外面。

刚走进村口,就见村长急急忙忙跑来。

「福生,出事了!」

村长是个过半百的老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爹妈在城里让车撞了,医院叫你快些过去!」

4

赶到医院时,福生爹已经没了。

他娘深度昏迷,躺在病床上,脸白得像纸,颧骨高高突出,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骨节分明。

手背上有多处被针扎过的痕迹,应该是太瘦了,医生的针很难打进血管。

顺着手向下看去,我惊恐地发现,本应是下半身的地方,被子平整无比。

福生也注意到这点。

他猛地冲上去,用手一拍被褥。

空的。

本应放着她娘双腿的地方,是空的。

他的眼眶一下涨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退出去,问医生费用的事。

医生一听我是患者的儿媳,叹了口气。

「两位老人运气不好,下工路上被大卡车碾过去。」

「那卡车司机也是苦命人,赔了5万出来,多的他也没有了。」

我抿了抿唇。

「医生,麻烦您帮我估一下,还需要多少费用?」

「患者没有医保,保守估计至少十来万……」

医生的语气拖得很长,我的心也随之凉了下来。

十来万。

我跟福生种一年麦子才卖了三千。

「有没有,便宜点的治疗方案?」我抱着一丝希望问。

「其实……后续治疗意义不大。」

医生的话说得很委婉,但也很好懂。

可这么残忍的话要叫我怎么去跟福生讲呢。

回到病房,福生在帮他娘擦身体。

我走到他边上,帮他缴好另一条毛巾,替换他手里的。

「福生,咱妈……」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嘴巴张了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埋头仔细地擦拭。

外边淅淅沥沥开始下雨。

我们都没再出声,只听得雨声噼啪。

他低着头,擦了一遍又一遍。

我轻轻拉开他的手。

他看了我一眼,继而又仰头去看天花板。

我知道他在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半晌,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哭腔。

「帮咱妈办出院吧……」

5

我们用卖麦子的钱在县城里租了间房,将他妈妈接到出租屋。

福生的腿找不了什么好工作,只能干个负责开关门的保安。

就算是这样,县里的工资高也比种地高多了。

他说抓紧时间攒点钱,说不定能把他妈送回医院治疗。

我嗯了一声。

「你放心做工,妈我来照顾。」

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他妈妈等不到他攒够钱的那一天了。

福生是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一周后的一天,他妈突然清醒过来。

我端着水走进房间,看到她睁开了眼,正木然的看着天花板。

我大喜过望,赶忙拨通电话:「福生!快回来,咱妈醒了!」

福生跌跌撞撞跑回家时,我已经跟他妈唠了好一会儿。

我跟她讲这一年发生的林林总总,讲福生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娃。

他妈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啥时候要孩子呀?」

我脸一红:「等着日子安稳了。」

她又对福生招了招手,福生乖巧地坐过去。

我想着他们娘俩该说些体己话,便说去厨房炖碗粥。

锅里的水沸上来,带动着翻腾的大米,冒出一层白色泡沫。

我用勺子在锅里不停搅和。

想着,以后三个人过日子也不错。

我跟福生都能出去打工挣钱,他娘在家享享清福。

想着想着,心里猛一抽!

一阵极坏的预感涌上心头。

「妈!」

卧室传来福生的哭喊。

我跑过去时,只见床上的人已经没了力道,软塌塌倒在福生怀里。

哪有什么奇迹。

不过是回光返照。

丧礼办完,福生手里捧着两张遗像,神情落寞。

我安慰他,生活还得向前看。

他摇了摇头,看着手里的照片,喃喃道:「去拍个照吧。」

福生说,他们一家还从来没有合过照。

他爸妈本来是希望等着他有孩子后,三世同堂一起拍的。

照相馆里,还是那个黄头发小年轻,只是这次他的表情不再夸张。

「三二一,看镜头。」

咔嚓声响,全家福被定格下来。

我抱着他母亲的遗像,福生抱着他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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