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真实故事。它发生在战乱年代,亲姐妹春兰和秋菊,一个懦弱,一个刚强,从而走上了截然不同的求生之道。故事的来龙去脉,还得从头说起。
一 天伦乐中的一颗炸弹
"九·一八"事变后,侨居石门郊区的养花能手白云山,看到花业萧条每况愈下,便审时度势,改行转业。一家人另起炉灶,在石南公路道口,开座小小茶馆,暂时维持生活。内当家姓赵,名翠姐,宁晋人。生有两个女儿,因爱好养花,大丫取名春兰,二丫唤作秋菊,姐俩一模似样都很秀丽,只是性情差异。大丫温柔善感沉默寡言。二丫聪慧活泼性刚嘴巧。二人正是天真孩童时代。
说起这个小家庭也是非常有趣,老白夫妇俩还都是戏迷,闲常日都喜唱两嗓。有时早上起床开门,老白唱一句:"清晨起开柴门乌鸦叫过。"吃饭前唱一句:"将酒宴摆置在聚义厅上。"遇上有家事相商,翠姐也能唱戏词:"听妾身把家事细说端详。"在茶馆照应客人,有时也用戏白,引得茶客捧腹。遇上茶客邀请,二人还现场演唱,赢得掌声如雷,好不热闹。生意如春前茂草,雨后鲜花,格外兴隆。这样一直延续七年之久。但好景不长,祸从天降。
"七·七"芦沟桥事变,日本鬼子的铁蹄踏遍整个中华大地,华北平原战云笼罩硝烟弥漫。有一次,日寇飞机轰炸石门,恰巧翠姐到市场买菜,躲避不及,被炸弹击中,当场惨死在血泊之中。一家人闻听噩耗,痛哭不止,可怜兵慌马乱,连尸首都没有寻到。在这战乱之年,眼看市民四处逃难,老白想走,可又舍不下这半片草房方寸之地。不逃吧,又怕两个女儿再遭祸殃。正在发愁之际,邻居年方十八、九岁的青年管迈来到茶馆,说是愿带两个小妹野外避难。老白一听,自是感激不尽。大丫一旁眼泪汪汪跪下,呜咽说道:"大难临头,没娘的孩子要累大哥了。"
管迈是个肝胆照人的血性青年,见状表示,只要三寸气在,一定保护两个小妹脱险。这时,遍野人流,老少哭喊,白云山眼看两个爱女跟随管迈,夹杂在人流之中没了影子。他独返家,想妻死子散,空屋孤影,僵卧床上,两天水米不沾。
时光如流水。转眼两年过去了,华北平原大部分陷入敌手,石市也成立了伪政府,郊区暂时又恢复了繁荣。老白虽思念爱女心灰意懒,但为了维持生活,重又开起了茶馆。怎奈生意清冷,加之伪军经常喝茶不给钱,收入甚微。夏日的一天,茶馆里稀稀啦啦坐些客人,忽然外面一学生打扮的青年跑来,径直穿过凉棚进得屋去。老白纳闷随后跟来,却见那学生摘掉帽子,双手抱住老白,叫了一声"爸爸一"。老白顿吃一惊,细细打量,不由喜泪淌下。
二 小茶馆变成联络站
你当这青年学生是谁?原来是二丫秋菊。自从姐俩跟管迈离家逃难,辗转流落到宁晋泊,寄住在枣村舅父赵家,总算逃脱了一场灾难。这天巧遇有个新河老乡到石门探亲,二丫想念父亲,留下姐姐,自己女扮男装跑了回来。老白问及管迈,二丫说:"管迈投奔东汪村的朋友田家,一年后,他在冀南参加了抗日队伍,这个可要保密。"老白父女团圆喜不自说,后接了大丫回来,一家人共同经营茶馆渡日。
转眼到了四三年暮春时节,全国抗战形势日趋好转,我英勇的八路军,经过几年的浴血奋战,解放区不断扩大。日寇虽陷人绝境,但还在作垂死挣扎。这天晚上夜深,老白父女刚想睡觉,忽听有人叩门,三人吓得胆战心惊。因茶馆地处市郊,日伪军常来捣乱。加上最近有人给大丫介绍对象,是市区朝阳路绸缎店邢老板的儿子邢俊僧。虽说家境富裕,可姓邢的儿子年龄大,又是续弦,老白执意不同意。这几天,那公子哥儿常来茶馆纠缠,老白甚是担心,现在半夜敲门,不知是凶是吉。可一听这敲门声轻中带急,不象是野蛮人所为,老白也就大着胆子把门打开。刚开一条缝,就见来人急速闪进,昏暗的灯光下打量来人,见是一衣衫破旧的年轻人,手提小包,帽沿盖眼。二丫眼尖,认出是管迈大哥,管迈叫声大叔,老白见状甚喜,忙让进里边用茶。
二人谈了别后的情景,夜更深了,老白招呼两个闺女套间睡下,就听管迈压低声音向老白交待着什么。二丫心眼多,躲在门帘后边偷听,只听到管迈现在已是侦察排长。说是让老白把茶馆变成我军的联络站,因为这里地处交通要道,过往行人杂乱,又贴近伪军指挥部。二丫听了,不觉兴奋起来。
第二天两姐妹起床后,早已不见管迈,老白也说要到市里买茶叶,让她俩照顾茶馆生意,径自走了。天近中午,茶客渐多。二姐妹忙里忙外,手脚不使闲。正在这时,就见外面闹哄哄进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喊:"兰花心儿小宝贝。"二姐妹一看,正是那个绸缎店的邢公子摇摆而来,后面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说话翁声翁气,望着二姐妹又是砸嘴又是吐舌。二姐妹认得,他是市区伪政府的伪队长,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色狼。他二人一进茶馆,茶客们纷纷躲避。伪队长一会儿冲大丫动手动脚,一会儿冲二丫说些低级下流的话。大丫只是红着脸躲闪,不敢抵抗。二丫可是烈女子,对此是怒目圆瞪。后来,二丫又见邢公子给了姐姐什么东西,也不见姐姐推辞。
等二人走后,二丫问起,大丫只说啥也没有,是妹妹看花眼了。第二天一早,大丫说是进市里买东西,整跑了一天才回来。二丫追问,大丫妞呢不说,老白因疼爱女儿,也不责备。
晚上,老白在灯下看一份油印小报,就听见有人叩门,进来个陌生青年,见了老白,掏出一封书信来。老白见是管迈字迹,拆开一看,上面介绍来人是冀中军区通讯员方锐,是来敌占区工作的,让老白多加照顾,老白见信很是高兴。当下两人谈些当前革命斗争形势及今后斗争方式,很晚才睡。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方锐起身告辞。老白望着方锐远去的背影,心里很佩服小方聪敏,有胆有识,这样一个英俊少年,为抗日工作冒险穿越敌区,可算是一身是胆。回身关门,却见二丫立在身后,老白吃惊地问:"天还不明,你起来干啥。"二丫笑笑,不作回答。
等到中午时分,忽然有辆军用卡车停在门前,下来一个日本军官模样的人,领着翻译官来找老白,说是"请"老白到宪兵司令部去伺弄花草,布置环境。夜深归来,恰巧方锐也来到茶馆,和老白密谈了很久。第二天,老白告诉女儿,鬼子宪兵队让他长期经营花圃,并找了郊区孙家大院的房子。老白说:"茶馆能开就开,你姐俩不愿经营就停业,我横是要搞旧营业。顾不过来了。"二丫知道爸爸另有目的,表示愿帮爸爸养花。大丫则留在茶馆继续营业。
三 联络站养伤定终身
一九四四年残冬过去,春天即将来临,日寇侵略军凶焰顿减。他们在我抗日部队的痛击下,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各路溃败,不得不转攻为守,缩进几座孤立无援的大城市里轻易不敢出城,保定石门一带也是如此,老白的茶馆时开时闭,花圃却经常营业,探听不少敌方情报,很受当地抗日游击队和政府嘉奖,并秘密入了党。
这天傍晚,管迈突然来了,他已升任游击队长。一同来的还有地方陈区长和教育助理老康,他们向老白交待了几句就匆匆离去。掌灯时分有人送来伤号,老白父女接进屋里一看,却是方锐,他是冒险侦察郭村岗楼情况误中流弹,伤了左腿。父女把小方安排好,便由二丫看护。二丫精心护理,方锐感激不尽,不觉二人眉目传情,心心相印。有一天傍晚,二人闲谈,方锐忽然对二丫说:"去年听妹妹讲述大婶惨死一事,我很起疑,死后尸首不见。
前些日子去后方医院,收容了一个从平山地区转来的中年疯妇,年龄长相跟大婶差不多,可医院册上登记的是广东佛山人。记得大婶是河北宁晋人,所以也不敢冒然相认。"二丫听得发怔,真不敢相信妈妈还在。老白听了,顿时心潮泛起一层希望之波。经过认真磋商,老白决定到军区医院探视,以辨真假。又过几天,方锐伤好归队,二丫坚决要求跟小方去部队参军,方锐答应回去同管迈商量后再给信。等二丫送方锐回来,却见姐姐大丫跪在爸爸面前哭得泪人一般,不仅吃了一惊。
四 受骗入虎穴智女脱险
原来自打大丫一人经营茶馆,邢公子便肆无忌惮出入,大丫性情懦弱,受人欺侮,现已有三月身孕。老白一听,气得昏厥过去,无奈事已至此,只好将错就错,让大丫嫁给邢俊僧。半年过后,忽然邢家派人送信,说大丫春兰流产病危。二丫一听,顾不得许多,只身冒险进城看望姐姐。
二丫坐邢家马车进入市区,车到门口,有仆妇领到春兰房里。却见姐姐侧卧床头,正看一本佛经,见妹妹进来,忙惊喜地下床拉住说:"妹妹,可把我想死了,你们事忙,都不来看我,爸爸好吗?"二丫口里回答姐姐,心里布满疑云,忙问姐姐病情,大丫说是随婆母到苍岩山进香,不慎下山时滑了一跤,可怜婴儿夭折。这次接妹妹来,好歹住上几天。
二丫听了大为恼火,冷笑着说:"姐姐你就吃了心慈面软的亏,他们说你病危,把我诓来,你还蒙在鼓里,不知他们又要耍什么花招哩。你别拦我,我马上走!"说罢转身出屋,正被进来的邢俊僧拦住,后面跟着穿黄呢子制服的汉奸金翻译,手提黑皮夹挡住去路,哈哈狂笑道:"哎呀,这不是秋菊小姐吗?跟你姐姐同样漂亮,真是春兰、秋菊各有秀色,快进屋谈谈,啊!"二丫秋菊可不是一般女孩,她性情刚烈,也有机智,虽说年仅十七,由于受方锐、管迈的影响,对敌斗争有了些经验。
看今天这场合,如果持强硬态度对己不利。既入狼窝,必须用巧计脱险,当下假装笑脸:"喂,原来是金翻译,你到过花圃,咱们不陌生,我这次进城,是往新民会支花款的,顺便看望姐姐,不打扰了。等取款回来再谈。"说着就往外走。金翻译和邢俊僧怎肯放行,二丫坚持先去取款,金翻译声称要一同前往,二丫爽朗答应。出门后金翻译叫了两部三轮车,二人坐上前后驶向新民会,路上自然各人想计。到了新民会,办公处见到一个叫大泽的日本人。
二丫曾听爸爸说过这个人。虽然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可有不少士兵是强迫而来,日本的人民是友好的,日本兵里也有不少正义人。爸爸做敌工工作,几次遇上危险都是大泽周旋护救。想到这里二丫急步上前,悄悄指指后边的金翻译,又微微摇了摇头。大泽扫了一眼金翻译,问他干什么?金翻译回答是陪秋菊小姐同来取花款的,大泽当下挥手说:"你的先退下,我和白姑娘还有事谈。"金翻译万没料到大泽下逐客令,又不敢不听,只好退出门外。二丫怕大泽不懂汉语,就借纸笔写出两行字:"来人要抢劫我,请大泽先生看家父面上救护。"大泽看了,脸色变得很沉,立即把女儿喊来,把二丫接进另一院落,并在耳边叮嘱:"你大大的放心,明天一早送你回家。"
门外金翻译等到日落,不见秋菊出来,第二天早晨又来,却见一辆插日旗的小汽车,向南郊驶去….
五 失身女含恨投井
金翻译眼看着垂涎已久的秋菊小姐乘车走脱,一腔邪恶怒火难消,凶神恶煞般闯到邢家,揪住邢俊僧便打,又给了春兰几个嘴巴,吓得软骨头邢俊僧直挺挺跪下求饶,邢母出来讲情,也被踢了两脚。伪队长把俊僧拉到一边,嘀咕几句,邢俊僧吓得一哆嗦,看着妻子摇头。又拿出两根金条,一卷伪钞,经蒋喜从中调解,金汉奸要了金条和伪钞,还要春兰陪他到饭店玩乐三天。眼见春兰流泪挣扎,被金汉奸拖出门去,坐上三轮车拉往铁路旅馆。金汉奸仍不满兽欲,又向上级告密,说花圃白云山窝藏八路。并亲自率部出城,抓获白家父女,目的是想猎取秋菊。来到郊区白家,却见茶馆锁门,花圃闭户,白家父女无踪无影。气得他砸开院门,就听脚下轰得一声巨响,金汉奸大脑开花,炸成肉酱,伪军死伤二十余人。春兰受尽蹂躏,形体枯萎,自感生活无望,投井自尽。
六 探疯妇合家庆欢聚
二丫自管迈、方锐同志介绍,参加了军区文工团。老白因年事已高,又丧爱女,暂回老家新河。这天文工团在新乐、无极一带活动,恰离军区医院驻地不远。秋菊忽然想起方锐曾提到的疯妇,便亲自前去探个真假。来到医院一问,果然有个疯病号。据说时间长了,症状时轻时重,犯上来口吐白沫,乱抓乱喊,喜怒无常。再看花名册,确是注为广东佛山人,另注"未详"二字。秋菊烦护士领到疯妇房间,就见疯妇发如蓬草,眼似枯柿,嘴角流沫,正在墙角扭动腰肢,自我陶醉地哼唱。见有人来,小曲顿止,无神的枯眼呆看,突然又唱出半句:"小姣儿呵……"接下来仰面大哭。这一仰头,露出了脖颈上的一颗黑痣,秋菊恍惚记得妈妈脖颈也有一颗黑痣,便近前试喊妈妈。
疯妇似乎听见,却又毫无反应。秋菊找到院长,述说了妈妈战乱失踪的经过,要求晚上替护士值班,细看究竟。得到院长同意,秋菊便守在疯妇床前,灯下注视,越看越象妈妈。突然疯妇坐起,又口吐白沫乱抓乱喊什么炸弹、炮皮、飞机,老天爷、活菩萨、我佛善人救命等等。秋菊听得人神,看得心酸,等闹过一阵躺下,忙伏在枕边呼喊:"妈妈,妈妈,我是二丫。我来看你来了!"
疯妇毫无反应,可能疲倦,合眼睡去。秋菊又想起,妈妈右乳下有个伤痕,据说是姐姐小时候牙咬的。便悄悄伸手,解开疯妇衣襟,移灯细看。月牙紫痕还在,不由喜泪流下,扑在疯妇怀里,叫声:"妈妈,苦了你了!"夜更深了,秋菊喊得疲乏,渐渐入了梦乡。却不知什么时候被疯妇抓醒,秋菊连叫:"我是二丫,我是您的二丫!"疯妇抓得更紧,两眼圆睁,很是吓人。秋菊又说:"爸爸还在,白云山还在。"疯妇一怔,突然松开手哈哈大笑,并手脚狂舞。经过观察,秋菊断定正是妈妈无疑,天明找到院长,说疯妇就是她没有炸死的妈妈赵翠姐。并提议到新河去叫爸爸来认。
没迟几天,老白匆匆赶到,父女一同来到疯妇房间。老白趋近床前,高喊:"娘子!夫人!翠姐!"疯妇闻声寻觅,原来她双眼被炸弹皮毁伤,正面看不见人。秋菊也在一旁喊妈妈,老白又说:"我是白云山,云山哪!"疯妇忽然抓住丈夫和女儿的手,大哭道:"官人,你是官人?你们没有死啊?""翠姐,娘子你也没有死啊!"至此,疯妇完全清醒,这时院长和医生进来,互相称奇,连说:"看来,心病还须心药医。"老白又给翠姐介绍:"这是军区医院谢院长和李医生,还有许多同志,为了救死扶伤,把你一个穷疯妇,医治了六、七年。不是共产党八路军,咱哪有今天啊!"说着拉住秋菊和翠姐,齐向大家行礼。
院长老谢说:"大嫂来时,嘴里光是我佛善人救命,大伙就把她当成广东佛山人了。"这时管迈和小方也来到医院,见真是翠姐,不由万分高兴。管迈又向翠姐介绍小方,翠姐拉着二丫和小方连说:"好,好。"翠姐问起大丫春兰,都不敢把春兰自尽的事说出来,只说春兰出嫁远方,还不知妈妈健在。怕翠姐受不了刺激,再度犯病。大家说笑一阵,老白领翠姐回老家新河,秋菊和小方各回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七 尾声
侦察员方锐,不久参加攻克石市郊区碉堡战斗,外围岗楼郭村方村相继炸毁。四五年日寇无条件投降。我晋察冀军区连续解放县城,接受日伪投降安置工作,方锐调到地方公安部门。四六年解放战争开始,又重返战斗岗位。四九年全国解放,老白夫妇重返石市郊区,大碗茶馆开张。方锐转到石市公安局工作,并经管迈介绍,和秋菊举行了婚礼。秋菊婚后仍回话剧团,至今还健在。
选自《宁晋现代故事卷》此篇作者:赵汉青 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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