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5月,山西新军212旅奉命自沁源南下,配合兄弟部队开辟岳南根据地。在日军9月的大扫荡中,由于误判敌情,指挥失当(当时孙定国旅长到三八六旅开会未归),于9月23日,旅主力2000多人被日军奥村旅团合围于山西浮山县境内的佛庙岭,经过一天激战,才在夜色掩护下,分散突围。
此役,212旅损失惨重,旅锄奸科长刘培久、旅司令部通信参谋梁廷珍、十一连政治指导员张春虎等以下200余人牺牲;旅参谋长涂则生、旅政治部副主任赵征夫、五十六团政治主任肖平等以下100余人负伤。
五十六团副团长熊言顺、旅卫生部政委薛希文、旅作战参谋毕国桢、侦察参谋王敬堂等以下100余人被俘。日军把这100多被俘人员押送到了东北抚顺煤矿强追劳动,他们中的党员两次组成党支部,领导被俘人员同敌人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被俘后又逃回的旅部收发员贾坤南详细记述了被俘、押送抚顺、以及在抚顺斗争的详细经过。
一、陷入困境,正气犹存
1941年9月23日,212旅各团掩护旅部到达佛庙岭,旅直机关按照命令迅速向岭北撤退。当战士们冲到沟口时,敌人已堵击上来。旅直机关人员和3个团的后勤人员都被压在段峪小南沟里,情况十分紧急。旅直机关人员由马苏义(马是支部委员,政治部技术书记,机关工作人员班长)提议,首先把文件烧掉。贾坤南(原名张魁南,旅收发员)梁义江(译电员)、吕希超(文书)、武绍良(测绘员)参加烧文件,把4个挑夫所担连同随身带的文件全部烧掉,然后隐蔽在一个破窑里。
敌人搜索时,因到密洞里去抓鸡,发现了手无寸铁的我们,便把我们押解到沟口打麦场上。后又陆续押来10余人,都是旅部的勤杂人员。在当天敌人登记时,我们化名:马苏义改名杨三春,报上士;贾坤南改名贾奎来,报勤务兵;吕希超改名丁希超,报一等兵,都说是从阎锡山部队来的新兵,并以当时新发的衣服骗过了敌人。
9月24日,我们被押到王村,在这里我们见到旅部参谋毕国桢和王敬堂以及旅警卫连的10余人,还有刚解放不久的阎锡山顽军士兵数十人。在这里,敌人又搜了一次身,把我们关进两个窑洞里。看管的除日军外,还有曲沃县警备队。毕国桢同翻译官拉上东北老乡关系,董洪波也和警备队的人攀上了乡亲关系。
当天又被押到安泽县府城镇,我们被关在一所像库房的大房子里。一同关在这里的还有五十六团副团长熊言顺和供给处、卫生处的一些同志。
9月25日晨,敌人让我们排成队训话。敌人挥着洋刀叫喊“谁是共产党,出来的有赏”;“不说统统的死了死了的”。大家相互看了看,没有一个出声。敌人拉走一个岁数大的来逼大家,还是没有人作声。然后敌人把我们押上了3辆汽车送往临汾收容所,关在一座大院的东排房里(现在是临汾地委党校南院的家属宿舍),在这里敌人让我们做操,学唱日本歌,看管也松了一些,来往碰面的机会也多了。
在传话中,大家得知毕国桢已同敌人住在西边里院,董洪波由他父亲(据说是曲沃县维持会长)接走。大家对他俩不放心,生怕真实身份暴露,就互相嘱咐:“谁也不能出卖人”;“谁也不能供认自己是干部”;“要同生共死”。就这样在这里住了7天,敌人又把我们押上铁笼式的火车,连夜运到太原,关进集中营(现在是小东门监狱)。
在太原我们同国民党九十八军被俘的数千名官兵住在一个大院里,前后住了22天,在这里我们212旅被俘人员住的是席蓬子,国民党九十八军军官们住的是房子。吃饭在大操场排成队,由被俘的伙夫发给每人一个窝头,还给点咸菜。王敬堂作为伙夫被选进厨房。
后来,敌人押送俘虏去东北,我212旅的一百多俘虏主动挤在一个车厢里,计划在寿阳一带打死日本兵跳车逃跑。但由于没弄清何处是寿阳山区,计划未能实现。
途中被俘战士们才得知,敌人要把他们押送到抚顺煤矿下窑干活。王敬堂从国民党九十八军那里得知,军官不下井干活,于是他到抚顺作详细登记时,就自报是中校参谋,因而取得阳工号头,还当住房班长管俘虏。从此,这些被俘的抗日战士便作为特殊工人,下坑劳动了。
二、组织起来,进行斗争
在抚顺煤矿暗无天日的井下,被俘战士们不仅要干着最沉重的劳动,还不停地遭到敌人和把头打骂,每日劳动所得,壮工是伪满币5角,童工4角。一个2两重的窝窝头,卖5分洋钱,干1天只够买8-10个窝窝头。省吃一点才能买点咸菜或豆腐。
井下劳动,每日常是12小时左右,安全又不好,常有伤亡事故。名义上敌人把我们当作工人看待,实际上仍当作犯人监管劳动,没有人身自由。在此情况下,熊言顺、王敬堂、马苏义等同志根据大家的要求,把原部队的党员组织起来,酝酿成立党支部。此时高光鉴(原五十六团十二连政治指导员)、李新民(太岳军区后方医院院长)等10多人,从临汾直接押来煤矿,两部分人合在一起,正式成立了党支部。熊言顺为支部书记,马苏义为组织委员,高光鉴为宣传委员,王敬堂为军事委员,李新民为后勤卫生委员。高、李2人报排长、医生,也取得阳工号头,以方便活动。支部下设五个小组,约30余名党员。
支部成立以后,活动就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了。我们打着老乡的名义积极联络党内外的同志,也联络其他部队的同志,包括国民党九十八军的抗日士兵。根据住地情况,组织起10来个班,100余人,作为斗争的骨干。党员们积极开展宣传教育活动。为了准备暴动,同志们用钢筋造了许多铁棍、扎枪,并用交来的党费和捐款购买了地图和一些药品。经过月余酝酿准备,在党支部领导下,于1941年12月21日举行了暴动逃跑。
这次暴动,我们没有攻击敌人,只是三五成群冲出矿区封锁线,在预定的小街集合。集中后,领导同志简明讲清行动的目的及路线,便急速出发。我们渡过拦腰深还有冰块的浑河,找了个当地人做向导(他带了段路就跑了,并去告了密),我们一夜只走出五六十里,拂晓到达抚顺县三家子村休息。老乡给我们做饭吃,同志们烘烤湿透了的衣服鞋袜。天刚亮,当我们准备继续行动时,满载伪满武装警察的3辆汽车飞驰而来,急速包围了村子,我们也紧急向村后山头撤退。刚到半山,敌人已从山顶压下来,我们只好就地隐蔽待机行动。敌人搜山时,不少同志还同敌人搏斗。因为我们没有武器,加以敌众我寡,大部分人当天被擒。冲出包围的几名同志,在日伪的并村管制下,也被警察或民团逮捕。
在这场搏斗中,有的同志负伤了,传说有个同志牺牲了。后来在押回途中,同志们暗暗传话:“要推说领导人是王振,已被打死了”;“我们要保持革命情操,不能出卖人”;“要死一块死”。这次先后被捕的共49人。其他未被抓到的和逃跑未到目的地的,因走投无路又悄悄返回了煤矿。被抓回的人,开头被关在抚顺县警察局看守所。经几天提审后,大部分又被押到抚顺市宪兵队。县看守所只留下敌人认为是关系不大的小孩子,如田玉中、苏世宏、贾坤南等10余人。
当时提审主要问谁是头领?为什么要跑?大家都说头领是王振,因为吃不了苦,想回家,所以才跑。但这样说骗不了敌人,结果大多数人在受审中遭到毒打、电刑、灌凉水等。宪兵队在矿上查明了南平(王敬堂化名)、高光鉴、李新民的身份,还有逃跑那个向导证明南平是头领。这样,他们3人才招供自己是逃跑的组织者,把责任拉在他们身上,敌人才放松了对其他同志的审讯。后来把他们3人判了刑。其他的46名同志坐牢52天,又经过敌人严厉训诫后,重新押回原矿强迫劳动。
暴动是失败了,但对敌人的震动很大。敌人统治多年的腹地起火,按他们的说法,这么多“反动分子”逃跑还是第一次,一度导致山海关至东北的铁路中断。暴动也震动了矿区,对广大工人和当地群众是一次“我们是中国人的教育和启发。
三、接受教训,取得胜利
重返煤矿后,敌人对我们实行高压严管,更残酷地进行剥削,强迫我们超过12小时的劳动,还不准请假休息。把头和帐房先生天天到工房查看,谁要没下井,不是骂就是打,有病也难逃他们的折磨。敌人为了加强管制,还派了一个国民党少校营长,住在我们工房里当班长,日夜催促我们下井干活。
起初,同志们对暴动失败还有埋怨情绪,但活生生的事实教育了大家,许多同志意识到不反抗、不斗争就没有活路。这时我和马苏义、张士俊等同志商议,决定重新恢复党的组织,成立了临时支部,推荐马苏义为支部书记。支部下设两个小组:第一组贾坤南、马苏义、梁义江、吕希超、丁鳌;第二组张士俊、吴类清、张敬业等4人。
后来在老虎台又成立了一个小组,原212旅民运干事张炳林同志为组长。为了壮大力量,行动也比较隐蔽,我们组织了“复兴中国友爱会”(简称乡友会)。这个组织没有具体形式,党的领导人和党的活动分子以此作为联系群众的公开旗号。当时曾议论过,在实际行动中以马苏义为总负责人、贾坤南负责组织、丁整负责联络宣传、任学发(原五十九团供给处长)负责后勤供给。龙风坑由雍梁栋(原五十九团卫生处政治指导员)负责,老虎台由张炳林负责。冀中军区的人由田玉中(原冀中军区译电员,化名田春)负责。晋西北的人由李育才(原决死二纵队八团二营副营长)负责。
一开始敌情对我们很不利,群众也对我们有埋怨情绪。我们先做党员的工作,再有选择地找个别可靠的对象秘密接触。这样工作了一段时间,群众转变还不大,直到武绍良饿死、李关生病卧不起,群众情绪才开始扭转。接着井下发生几次事故,大家觉得不斗争就活不下去,人们的同情心和反抗心才又重新抬头。
党支部趁机发动大家团结互助,李关生卧床数月,就是靠大家互相帮助才维持了生命。党支部研究了各方面的情况,提出了“反打骂、争人权、反饥饿、要活命”的斗争口号,发动群众三三两两地向把头、向敌人要求保证生命安全,要求医治疾病,要求发给应得的工资,要求改变童工号头。虽然当时没有收到多大的成效,但总算我们有了团结一致的斗争目标了。
春来农忙,附近村庄都需要些临时小工,干1天能挣1元多钱(童工也能挣1元上下),还是当日付钱。这件事被党支部知道后,经研究,同意大家出去做小工,以此发动群众同敌人展开消极的经济斗争。开始,党员带头干,给班长点小意思,报个病号不下井,偷干两天小工,再下两天坑,避免敌人怀疑。后来大家找到窍门,采取装病,或把手指、脚指故意砸伤,报病号伤号,这样不下坑既能领到4角钱的伙食费,还能偷偷地去做小工。但不久便被敌人发觉了,把头提着皮鞭子到工房恶狠狠地打不下坑的人。有一次打得大家起火,大家起来把他团团围住,夺了他的鞭子,同他展开说理斗争,当时把头并不示弱,扬言要报告日本人狠狠地揍我们。后来听说敌人怕闹事,未加追究,还答应给我们看病,把卧床数月的李关生送进医院,对我们的月薪也有所增加,还改了几个童工号头。
我在当时是童工,采取砸伤手脚贩类糖果、纸烟同敌人斗了一段,同志们借给我几元钱,让我从抚顺市买来一些小货物,到各工房零卖,赚点小钱维持生活,还能联系群众做点宣传工作。
随着农忙季节过去,用小工的也少了。于是我们便忍着一切,多上班多挣些钱,为下次逃跑作准备。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们持续地搞对抗性的斗争。党支部分析了情况,认为要搞斗争,还是要得到当地党组织的支持和领导,才不至于再犯盲动错误。我们曾发动大家广泛同老工人接触,有人说我们是八路,我们就承认,趁机说清八路军抗战的事迹。但活动没有结果。后来经过研究,一致认为我们的牌号不对,我们是特殊工人,又暴动过,就是当地有党组织也不能轻易同我们接头。
正在为难之时,马苏义试投一信给山西省平遥县大胜兴(我旅军用合作社的对外商号)想同部队取得联系,不料我们竟收到孙定国旅长给我们的复信。现在能记起的大意是:
“英哥(旅政委马英)会打算盘,孙哥(旅长孙定国)仍执掌柜面,佩兄(政治主任朱佩瑄)已办货回来,老赵(旅政副主任赵征夫)病了一场……望你们能办齐货早日回来……”
信中还说:“今年生意兴隆,盈利颇佳,资本已超过1800”。这封信给了我们莫大的鼓励,也给我们以希望,进一步激发了我们进行逃跑斗争的信心。我们立即按照要办货回来的指示,安排着我们的行动计划。
接受上次教训,我们不能再成批地逃走了,只能是个别的或三俩人走。为此党支部号召大家,多干些活,多准备点钱,多方面找人打听逃走的门路。我和田玉中为找门路,被黑狗抓到黑牢坐了两天,后来把头招领才回到矿上。其他同志也碰到过此事。但我们并不灰心,后来丁鳌认识了一个老工人,介绍了一个姓鲁的山东人,说他能保送我们出去,送走一个酬金20元;他负责帮助购买汽车票、火车票,并保送到可以通行的地方。我们就是通过这个关系,有计划有组织地陆续逃跑归队的。
为了不盲目行动,马苏义、任守文先闯出去探路。他俩到天津杨村砖瓦厂落脚后,给我们来了信,我们才放心地依靠这个关系组织逃跑。谁先走谁后走由丁鳌安排,经济不足的由任学恭筹划互济,丁鍪、任学恭后逃出。这样,从1942年7月到10月,先后逃出二三十人,除个别回家外,大都回到了原部队。
归队的同志,经过党组织和部队领导审查以及互相证明后,都分配了工作,一些党员也先后恢复了党籍。马苏义、贾坤南还到被俘地点挖出当时埋的笔记本、收发文薄及钢笔。他们先后又下连任职,重新拿起武器同日军战斗。
关在奉天监狱的3个领导同志,李新民受折磨死在狱中;王敬堂、高光鉴于1945年8月被苏军解放出狱,并在苏军帮助下,组织了一支部队,由一个连发展到一个团,王敬堂任团长,高光鉴任政委,他们都参加了全国的解放战争。此外,被俘的薛希文等同志,于1942年秋天也从抚顺煤矿逃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