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好友重逢的场景，我幻想过无数次。

不管哪一种，那个如太阳般灿烂的女孩都是美好耀眼的。

可我万万没想到，再见到她时，她眼里早已没了光亮。

只是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低眉顺眼朝身边的男人说，“强子，我会老老实实跟你的。”

可她才20岁。

正该如花一般绽放的年纪。

1

“你是苏娅吧，我是强哥哥啊！当年强哥哥给你送过烟花的，你可喜欢我了。”

黑瘦男人嘴角带着自信的笑，小而泛黄的眼里尽是恶意的审视，让人止不住厌恶。

傻叉。

我心底冷笑，面上却不显，只疏离地扯了扯唇角。

毕竟男人身边坐着的，是我许久不见的朋友。

也是他怀着孕的妻子，覃秀秀。

或许是我眼里的探究太过明显，覃秀秀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强子，你能去给我买点吃的吗？我…”

“他娘的！都跟你说怀孕不要出来了。”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恶狠狠打断，“没看见我在跟娅妹妹说话吗？真他妈矫情！”

男人恨得直咬牙。

但盯着覃秀秀鼓胀的肚子，他终究啐了声起身离开。

我脸上的假笑瞬间垮下，皱眉看向覃秀秀，“秀秀，怎么回事，你怎么就结婚怀孕了？”

覃秀秀是我高中时认识的朋友。

那年冬天，我远在山村里的外公去世了，我妈领着我回到老家替他处理后事。

回去的第一天，我就见到了覃秀秀。

她人不高，黄黄瘦瘦的，看外貌跟其他山村小孩没什么区别。

可就是这样的女孩，在我妈被村里所有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的时候，主动站了出来。

她说：”是这老头先骂阿姨是生不出男孩的赔钱货，还让阿姨死远一点再也别回来的，你们怎么能说是阿姨不孝啊？”

女生尖锐的声音不断回荡，刺得全村人的矛头换了一个方向，也刺得我妈红了眼眶。

就是那时，我才发现覃秀秀跟村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实在太亮，太亮了。

覃秀秀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只可惜我们没能相处太久，临近开学，我必须回去了。

走之前，覃秀秀斗志十足地跟我约定，“苏娅，再过一年就高考了，我们到时候在外面见！”

那年的约定还是实现了，我们真的再次相见了。

我却没想到，短短两年，她竟变成了这个模样。

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2

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孩，我满腔话语全说不出口。

覃秀秀似乎也在犹豫，嘴巴闭了又张。

几分钟后，我才听见她颤抖的声音：”那个，娅姐，我听说你家现在很厉害，都开上公司了。”

“你能不能想办法给强子找份工作？你也知道村里的情况，我现在怀上孕了开销实在大，强子说来城里找工作养活家，但是....”

她话说到一半，声音弱了下去。

大概是我表情实在难看的原因。

我怎么都没想到，阔别这么久她跟我说的第一件事，竟是让我帮她不知哪来的老公找工作！

我气得手直发抖！

可刚想发作，身后传来男人阴郁的声音：”你们聊啥呢？啥帮不帮的？”

她丈夫不知何时回来了。

说话间，男人将塑料袋甩在桌上，嬉皮笑脸坐下，“娅娅妹妹，这死婆娘跟你瞎说话呢，我不用帮！”

“你知道南区新开的KTV吧，背后老板是我兄弟！也就是这个蠢母猪不懂，妈的，让你在外面败坏老子名声！”

男人说着，竟突然扬起巴掌狠狠打在覃秀秀脸上。

啪地一声，极其清脆。

听得出很疼。

我被这一掌震得发懵，却见覃秀秀好似完全习惯了，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可她曾是“浑身反骨”的人，怎么能习惯被丈夫这样对待？！

我视线从覃秀秀脸上，挪到那塑料袋里，又是一股气从脚底直冲脑门，“王强！你怎么能打自己老婆，她是孕妇啊！家暴是违法的你不知道？”

“打她就已经够过分了，她还怀着孕，你就给她买这些东西吃？”

我气冲冲地把塑料袋拎起，东西稀里哗啦落下。

竟是几颗杂牌糖果，包装纸还布满灰尘，就是小学生都不会买的垃圾！

商场里人来人往，我们这边的动静自然引来路人围观。

或许是他们鄙夷的眼神太扎人，王强拳头紧握，恼羞成怒，“我打我老婆关你屁事？女人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爸就是打你妈打少了才让你妈学会顶撞男人！”

“而且吃这些糖又怎么了？你跟你妈一样没家教，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啊，不就是个村姑吗？”

他骂完，又转过头踢覃秀秀的小腿，“看什么看？你也要跟她学？给老子滚回家去！”

骂骂咧咧声里，王强也不顾覃秀秀有没有跟上，疾步离开了。

覃秀秀抬眸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就要追上去。

我恨铁不成钢地拉住她，“覃秀秀！别去，他都这样对你了！”

可覃秀秀没回话，只瞥了我一眼。

那双眼睛里再不像以前那般明亮，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蒙在最深处，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

心里突然涌起酸涩。

我记忆里的覃秀秀，明明是那样鲜活，有生命力的女孩。

她再怎么样，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啊！

或许，这一眼是在向我求救呢？

我应该救救她。

3

找遍亲戚打听到覃秀秀的联系方式，我将她单独约了出来。

她微曲身坐在我车上，格外拘谨。

“秀秀，还记得吗？”为了缓解气氛，我朝她道：”当初你跟我说，你这辈子一定要去一次游乐园。”

覃秀秀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僻壤的山村，家里还有哥哥弟弟。

可想而知，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万幸的是那村子居然有好心人捐了希望学校。

覃秀秀读了书，聪明的她成了村里唯一一个可能考上大学的学生。

也是在学校里，她了解到外界，产生了更大的幻想。

我永远记她托着腮帮，满眼向往说“我这辈子一定要去一次游乐园”的模样。

可那明明是我去腻了懒得多看一眼的地方。

“原来你还记得啊…”

或许也回忆起那时的自己，覃秀秀终于抿嘴笑了。

这是我见她以来，她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之后一整天，我带着覃秀秀在游乐场里玩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我能感受到她玩得酣畅淋漓，有了几分最初的模样。

我满心欢喜，想趁机跟她说些什么。

她却先声打断，“苏娅，真的谢谢你，你做的一切我都很感激。”

“但以后别再这样了，我还要回家给强子做下酒菜呢，带我回去吧。”

……啥？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只觉得火又抑制不住涌上脑门。

合着我想让她知道该早点离开那恶心的男人，她却满脑子只想着回家做下酒菜？

实在忍不住，我怒吼出声，…覃秀秀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跟王强在一起啊？”

“当初你不是都读高中了吗，离大学就差临门一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是你说要当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读好大学赚钱回去给村子修路，让村里所有女孩都能走到村外的！”

“就因为王强，你就把这些全忘了吗？”

我跟覃秀秀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我还是特别重视她。

不只因为她选择站在全村的对立面帮我妈说话，更因为她本身。

她说过她会努力走出山村，读大学赚大钱，让村里每个女孩都能挣脱束缚奔向自由。

我实在不相信那样的覃秀秀会变成现在这种人！

可覃秀秀只笑了笑，“苏娅，那都是不懂事乱说的，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

五雷轰顶。

我把覃秀秀送回家了。

费半天劲终于把车开进狭小的城中村，刚好碰上王强摇摇晃晃回到家。

覃秀秀急忙下车搀扶：”强子，怎么又喝这么多？”

“关你屁事...死婆娘，你是从那下来的？豪车啊！哪个相好？敢背着老子找姘头老子弄死你！”

“强子，没有姘头，车上是苏娅。”

“苏娅...苏娅又怎么了？妈的上次的事老子还没跟她算账，你还敢跟她鬼混？”

“不混了，以后都不混了，咱们回家吧。”

一片狼藉中，覃秀秀硬拽着王强的手臂，把他往楼上拖去。

我双手握着方向盘，始终没动，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在那扇破铁门要彻底关上的时候，她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

漆黑的，空洞的，却又好像暗藏着汹涌的。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这一眼代表什么。

像快要溺水而死的人，知道如果有人救她，她会不受控制地把救她的人拖进水底，再不见天日。

所以她不想有人去救她了。

但我偏不信这股水就真的有这么深，能溺死她，也能溺死我！

我还是频繁地去找她，趁王强不在家的时候。

可变故还是发生了。

又一个夜晚，我送覃秀秀回家，却见王强就坐在台阶上双眼猩红瞪着我。

“覃秀秀你能耐了，面上跟我说不搭理她，背地里偷偷出去混是吧？”

他冷笑，“行啊，我们明天就回村，我看你还怎么跟她混！”

4

覃秀秀被王强拽着头发拉回家了。

我不是没阻止，我还拿手机录了视频准备报警。

可报警的前一刻，我突然想起覃秀秀跟我说的话。

“没用的，”她甚至笑着说，“那些人只会对他口头批评教育，回到家他还是会变本加厉地打我。”

“除非，我跟他离婚。”

是啊，没错啊。

离婚不就好了吗？

我不解，皱眉问，“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什么不离婚，是因为孩子？可这种男人能给孩子多少父爱？而且你不需要有后顾之忧，我妈把你当第二个女儿看待的，林家养个孩子不难。”

我自认为这番话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覃秀秀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回应。

我最终还是没报警，只在她家楼下坐了整整一夜。

楼上女人凄厉的惨叫也响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天快亮时，惨叫声终于消失，紧接着乒乒乓乓，像有人匆忙收拾东西。

没多久，王强带着鼻青脸肿的覃秀秀走了下来。

我把车挪了地方，他们没看见我，径直往走到街口。

然后王强独自坐上了出租车，而覃秀秀，带着大包小包行李，顶着摩的司机鄙夷的眼神，坐上了老旧摩托车。

这个畜生！

我咬牙暗骂，踩下油门跟他们去车站，他们上了大巴车，然后车缓缓驶向了陌生的方向。

根据导航显示，那是回那个小山村的方向。

没错，在那阴暗凄厉的整整一夜里，我就已经决定好了。

我要跟着覃秀秀一起回去，我要搞明白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要知道明明能成为大学生的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王强执意要把她带回深渊。

那我就一定，一定要再把她给带出来，带回阳光下！

5

要救出覃秀秀，我就绝不能让王强知道我跟着他们。

而且我一个女孩在村里对付不了王强，得搬救兵。

比如说覃秀秀她爸妈。

不是我傻白甜，主要是她爸妈虽重男轻女，但好歹还是让覃秀秀在希望学校读了高中。

我只能赌，赌他们对覃秀秀还是有爱的，即使不如她哥哥弟弟那么多。

亲眼看着覃秀秀和王强骑老式摩托车进村后，我立马也找农户租了摩托车，比他们晚半天进村。

正是村里人都回家吃饭的时候。

小心翼翼按着记忆的方向，我摸往覃秀秀家。

没多久，一座崭新的双层砖房映入眼帘。

奇怪，我记得两年前覃秀秀家明明是泥瓦房啊？

“你是哪家的…嘶，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老林家的吗？”还在打量时，突然有人探头看见了我。

是覃秀秀她妈。

她边嗑瓜子边走过来，“你...你怎么回来了，你妈也回来了？”

她脸上的神情算不上和善，可到底没说难听的话，或许因为我在她眼里还算个孩子。

不能说她是好人，但至少不会是坏人吧。

心底有了思量，我说话也硬气了两分，“阿姨，我是特意来找你和刘叔的，我有话跟你们说。”

“你们知道王强会打秀秀吗？秀秀是孕妇啊，王强昨天打了她一整晚！孕妇被这样对待要是流产了很可能一尸两命的！他…”

“欸哟喂！”

令我没想到的是，覃秀秀妈居然瞬间变了神色，“苏娅，你这是干嘛？跑到我这里骂我女婿，你想害我们家宅不宁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