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空收容的风,被风剥夺的枯枝,刷了白灰的粗得需要几人才能环抱的大柳树的树干,亮起车灯呼啸而过的车辆以及被寒冷剥夺表情的路人,构成了人民大街冬天的场景,也构成了回忆的一个引擎。
从研修班上课地点到东师,路过吉大南岭校区、长春外国语实验学校,越走越熟悉。二十年前的冬天呼啸前来,令我猝不及防。
当年,文昌路靠近人民大街处的围墙有个豁口,下了课从墙豁里出去,就看见一个七十岁山东奶奶戴着小碎花花套袖,坐在寒风中修鞋。
我们新买了鞋,贴个防滑底,找奶奶。运动鞋开胶了,找奶奶。天冷需要个厚鞋垫,找奶奶。现在也不知奶奶还在不,毕竟她活着有九十岁了。
沿着文昌路往东,还有一个豁口,出去就是于记烧烤店。学校每次砌上砖,转眼就被学生扒开。砌上,扒开;砌上,扒开……如此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于记烧烤店家旧杂志撕下来糊墙,水果网套在红陶花盆上,烤串便宜得不像话。我们毕业后,于记果然黄了。
东师校医院旁的东师地铁站
那时校园西南角还没有体育馆,校医院门前也没有东北师大地铁站,出门不是打车,就是乘公交6路和306路。
校园北面自由大路上有一家学府火锅店,也是便宜得吓人。我们班六个女生第一次聚会就在那里,统共喝了三瓶啤酒,被男生好一顿嘲笑。我们毕业后,学府火锅店果然黄了。
自由大路上还有一家学人书店,所有教参都能买到。我们毕业后,这家学人书店果然也黄了。
我们只买英语教参。东师一向以考风严谨著称,一是考场有三个老师监考,二是研究生英语七十五分才算及格。有了教参,就可以把所有习题的标准答案背下来,这样能保证得五十多分。其余还得靠拼。
一门口语交流课,一门阅读课,两门加起来,我的成绩记得是全班第一,然而当时差点拼吐血。
学了十年英语,现在我只会说三句英语,不知我算不算外语教育失败的典型案例。
今天早上在电梯里遇见个老外,大冬天穿短袖T恤和短裤,我用英语问他冷不,他说还好。我又用英语问他来自哪里,他说从俄罗斯来。完了我就不知道说啥了,十二楼下来咋那么慢,时间仿佛凝滞了,太尴尬了。离开时我说了再见,刚好把会的英语全部说完。
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为了拿学位不读本专业书,每天都在拼命背英文,毕业就全部还给老师,关键是还不给退学费。
张爱玲《小团圆》里写大考前犹如大军压境,此后经常做噩梦,比比又怎样紧张背题,全世界的考试是不是都一样折磨人?
学校对面自由大路上有几家小店,我和冉冉分别烫过离子烫。头发拉直,风一吹,发丝就飘起来,自己以为很美。
小店的卫生间贼埋汰,至今我没见过更埋汰的。烫头发要四个小时,实在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去一趟。
413住了四个人,我、婧婧、颖颖、冉冉。毕业后,冉冉读博,博士毕业后去了珠海。婧婧去了体育大学。我和颖颖在一个学校。
我们有个群,叫“床对床,桌对桌”。可惜毕业后分别见过,但四个人没一起聚过。四姐妹白好一场,实在有点不像话。
和颖颖头挨着头睡觉,有一次我做梦,深情地抚摸她的头发好久,估计把她吓够呛。但她厚道,允许我折磨她。她有一个不锈钢圆饭盒,我去校园小店吃煮方便面,拿起来就走,理直气壮,好像她该我的。
冉冉是干饭冠军,水果瞬间就扫荡一空。她也因此有好体力,帮导师干活,最能开夜车。她读博,就是能拼,不怕吃苦。提着小白鼠坐车,可不是闹着玩的。
婧婧长得美,也爱臭美,买了新衣服就啪地扔我床上。我得帮她把所有扣子钉钉牢,好像我该她的。
东师正门对面现在的友谊酒店
学校正门斜对着国商友谊店。来了时装新款,几个专柜小姐就给我们打电话。遇到满二百减三十活动时,几个人一起买,颖颖学数学的,特别会算账,谁应当付多少张口就来。
我们毕业后,国商友谊店果然也黄了。
婧婧是学中国古典文学的,我常跟她去听她们的课。晚上我在寝室复述我导师逄先生的课,她说:好了,下次课帮我占座,我也去听,也太精彩了吧。
逄先生的晚课要提前一个小时占座,上课前很多人拖椅子进教室,有人干脆站在过道上听课。
我有时泡图书馆,婧婧会打电话催我回寝室:养这么大的猪,可不能丢了啊。
东师正门
东师正门外,一个特别帅的灰衣男生正请他的同学帮他拍照。卖糖葫芦和爆米花的推车占据了人行道。买了糖葫芦的小女生从校医院门口通过门禁进去校园,只听见铁门当啷一声响,好像进入一个巨大的笼子。我们读书时,哪有如此戒备森严。
在校门外向里面张望一下,算是替三个室友凭吊一下一去不复返的年轻岁月。还有晚课,实在没时间多耽搁了,只能往心里装了满满的复杂情绪离开。
我回到课堂坐下听课,心里那些情绪却咕嘟咕嘟,开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