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被放置中央的棺材说话了。
大家先是一愣,随后笑出声来,我站在角落里,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还是觉得很陌生。
他敲敲棺材,疑惑地说:“这是在哪,为什么周围那么黑?”
“我被困住了,有没有人啊,快来帮帮我!”
他喊了司仪,喊了他的爸爸妈妈,也喊了我。
大家都在配合他,只有我没有应声,最后他愤怒地喊,“到底有没有人啊,快把我放出去!”
“郑清清在外面吗?快把我放出去。”
我再没能控制住情绪,背过身去擦眼泪,棺材里就是一堆骨灰,发声的不再是陆常时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而是冰冷冷的录音器。
记得距离高二那个夏天,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
办公室里不仅有我一个学生,陆常时也在。
但他和我相反,我是因为成绩下滑严重才站在这里,他是因为成绩太好,老师想给他申请保送名额,询问他的意见。
老师在语重心长地劝导我,而我左耳进右耳出,注意力全在陆常时身上,我想,他大概率会同意。
毕竟保送名额那么珍贵,得到了就不用高考,这多轻松。
没想到,他居然拒绝了:“不好意思老师,我还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靠上理想大学。”
白痴,那么好的机会都不懂得珍惜。我不禁想,要是这个机会让给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陆常时回答完,老师也不多做文章,让他先回去,而我还继续被班主任的口水淹没。
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上课铃却响了。
我叹了一口气,回教室上课。
再次见到陆常时,是下午放学的时候,他和一群混混走在一起。
混混表情有些厌恶,陆常时淡淡地,看不出什么情绪。
学霸与校外无业游民为伍,这样的搭配真是出乎意料。
我偷偷跟在他身后,听见其中一个混混说:“你这个月就那么点零花钱?”
“我爸限制了我的花销。”陆常时说:“你们平时花钱大手大脚,也不知道省一点。”
“你懂什么,我们的钱都花在刀刃上,一点也没浪费。”
“快快快,再给点。”
陆常时显得有些无奈:“就剩两百。”
“我靠,你妈不是挺有钱吗,叫你妈拿点。”混混拿着钱,实在不满意这个金额:“再不济,你去找人借。”
“两百够了吧?”陆常时把裤兜子往外翻:“你们泡个吧需要那么多钱吗?看看,我真没了。”
“真是个穷逼,再给你一天时间,我要一千,凑不够你就别想和我们交朋友了。”
混混推了陆常时一把,陆常时没生气,只是闷闷道:“我知道了。”
交朋友,这是朋友的相处模式吗,这他妈是勒索吧?!
陆常时是把脑子学坏了吗,什么是朋友都分不清。
我忍不住上前拉住陆常时,迎上混混恶意的目光后,我怂了,哆哆嗦嗦说:“那个,我有道题想向你请教一下。”
“哟,女朋友?”有人朝我吹口哨。
“不认识。”陆常时甩开我的手,异常冷漠:“我们走吧。”
“你不认识,我想认识。”混混上下打量我,目光下流:“可惜了,这种校服太宽,看不出来什么。”
“神经病!”
我啐他一口,头也不回地跑了。
真是的,好心帮他,他却是那副态度,下次再心软我就是狗!
——
“谁的狗,快抱走。”
司仪在指挥循序,陆常时即将下葬。
我从回忆中抽离,葬礼上的人在佯装悲伤,没有人真心实意为陆常时感到难过。
司仪又在说话,我无心听,独自离开现场。
跟老板只请了半天假,现在我要回去了。
一路上,蓝天白云绘,蝉鸣声声脆,人在吐槽夏日沸。
我又忍不住回忆起陆常时。
“你懂什么,他们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就该大大方方,有福共享。”
“朋友。”我有些震惊:“有朋友勒索朋友的吗?”
“与你无关。”陆常时不太想理我了。
那天后,我对陆常时的好奇心愈发严重,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想问清楚他与混混的关系,结果他居然说那群人是他朋友。
“是不是我和你交朋友,你就会给我钱?”我问。
用金钱维持的友情,还是友情嘛。
那么无理的要求,他居然听得两眼放光:“真的吗,只要我给你钱,你就愿意和我交朋友?”
“……”
我有些无语凝噎,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陆常时这种又聪明又愚蠢的人。
学校里有小道消息说,陆常时家里很有钱,加上他成绩优异,我还以为他会有很多朋友。
可从今天的表现看,他好像非常渴望得到友情。
“我再去求求我父亲,让他多给我一点钱。”陆常时问我:“你要多少?”
“嗯,五块吧,五块够我吃顿早餐就行。”我犹豫着说出来。
陆常时有些疑惑:“你为什么要那么少,他们都是要一两万的。”
“什么?!”我再次震惊:“多少钱?”
“对啊,这对于之前的我来说没有问题,可现在不行,我爸公司出现了问题,零花钱被砍半,有点不够花了。”
“你之前零花钱有多少?”
“五万。”
“现在呢?”
“两万三。”
我一月才两三百,真是共情不了一点,我调头就要走,陆常时把我叫住:“你真的只要五块吗?”
“十块。”
“没问题,好朋友。”
就这样,我和陆常时成为了朋友,他经常会给我送早餐,每天掏出十块钱,笑嘻嘻地递到我手上。
如果不是他名字出现在荣誉榜上,我都要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这天和往常一样,陆常时给我买了几个烧卖当早餐,我注意到他脸颊擦破了皮。
看在他忠诚与我的份上,我关心道:“你脸怎么了?”
“哦,没事。”陆常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手臂上的淤青也很刺眼,我又问:“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没有啊。”
“那群人打的?”
陆常时知道我在说谁,见我格外严肃,他只好如实招来:“我拿不出钱,他们把我教训了一顿。”
“我爸公司快倒闭了。”陆常时说着说着,眼眶湿润。
“你和他们认识多久了?”
“两年。”陆常时说:“除了他们,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的八卦,总之我不受待见。”
我很疑惑,但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情。
我是转学生,上个学期刚转过来,那时候可热闹了,都在讨论男同学被男老师猥亵的事情。
但我想知道更多时,他们说:“不知道,就是有人被猥亵了,谁知道是谁被猥亵呢。”
他们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叙述,仿佛将严肃的话题当作笑谈,说完后,还伴随着轻蔑笑声。
后来很多人都在说这位男同学恶心,再后来事情被校领导压下去,渐渐地就无人再提及。
可我觉得,这位男同学不是陆常时。
“行了,那么沉重做什么。”我微微一笑:“既然你说,他们是你的朋友,那我问你。”
“他们有在你伤心时安慰你吗?”
“有在你遇到困难时帮助你吗?”
“你有福共享,那你有体验过他们分享的福吗?”
陆常时思忖片刻,遗憾摇头。
“尽早和他们断了吧,他们只会害了你。”我观察着陆常时的神色,见他表情凝滞,我又道:“你可以尝试和班里的人交流。”
“……”陆常时没说话。
我不知道的是,课铃响后没几秒,陆常时哭了。
————
想到这,我擦去泪水,回到家的那一刻,我倒在沙发上,一抬头,我就能看见柜台上摆放的相片。
那是我和陆常时的相片,我拿着画笔和他作画,他脸上全是我恶作剧抹的颜料。
我们笑得很开心。
好怀念以前......
下午我回到公司,同事凑上前来,问我上午去干嘛了。
“参加葬礼。”我说。
同事表情瞬间变得微妙,“那你那么快回来做什么,不等着吃席吗?”
“吃不下去。”我说。
我愣了一下,陆常时那时也和我说过这句话。
周末。
我带陆常时去了我常去的图书馆。
“要不,你辅导我课业吧?”
“好。”
就这样,我和他在图书馆呆了一天。
阳光洒落,恰好被陆常时触及,他格外认真,笔尖指指点点,尽管我怎么教都不会。
傍晚时分,我和他道别:“你先回去吧,明天见。”
他说:“我今天挺开心的,比我以往要开心得多。”
“嗯。”
“要不,我送你回家吧?”陆常时有些舍不得我,“要是你还有不会的题,可以随时问我。”
“我知道。”
“郑清清。”
陆常时拉住我,郑重地喊我名字,我转过头不解道:“怎么了?”
“我喜欢你这个朋友,特别喜欢。”
“看出来了。”我敛起眸子,笑出声:“走吧,回家。”
我家在一条小巷子里,附近的中学生有时会跑到这里玩,在路过那条小路时,我余光看见了几道身影。
陆常时比我先认出他们,他走过去询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妈的,老子等你很久了。”
为首的人甩了陆常时一个耳光,就在陆常时愣神时,一个红毛站出来道:“三四百就想打发我们?”
“陆常时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对待朋友你怎么扣扣搜搜的。”红毛阴狠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哟,交女票了。”
“我家现在有困难,我爸在外面欠了很多钱......”
都不等陆常时说完话,红毛举起拳头想给陆常时一个教训,却没想到他躲了过去,“卧槽,你居然敢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