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姑今年整70岁了,身材不胖不瘦,走起路来步履轻盈,腰杆子挺得笔直,要是从背影看,一点不夸张的说,也就50来岁岁的模样。
而小姑父呢,1米68的个子,因为胖的缘故,越发显得矮粗,年轻时帅气的“三七分”,早就不知所踪,而今成了光秃秃的“地方支援中央”。
每次到小姑家,我就喜欢翻看她家的相册,百看不厌。而当我看的时候,小姑也饶有兴趣的坐在那给我当讲解员,甜蜜地回忆着她的年青时代。
每到这个时候,小姑父坐在一旁的摇摇椅上,眯着眼,嘴角挂着笑,悠闲自得地转着他不离手的褐色麻核桃。
如今看我父亲他们兄弟姐妹5个中,我感觉还是小姑这辈子活得滋润,几乎没吃啥苦。
这不得不让我想起“平台”这两个字。
小姑就是因为年轻时天生丽质,被小姑父看上,而小姑父可不是一般贫下中农的子弟,他父亲当年可是我们公社副书记哦!
几番周折,小姑如愿嫁给了小姑父,成了一名军嫂。而我们家总算攀上了一门有头有脸的亲戚。
当时这种联姻让村里许多人羡慕,连我们刘姓一族都认为,今后肯定要跟小姑后面沾光。
可事实到底是怎么样呢?真是一言难尽啊!今天这篇文章没有谁是谁非,只是带大家回忆那曾经的岁月
我爷爷奶奶膝下有3儿2女共五个孩子,我父亲是家中的老大,他们按顺序排列为:父亲、大姑、二叔、小姑和小叔。
听父亲说,爷爷年轻时就是给别人家扛活的,地无半亩、房无一间,打我记事起住的那几间土坯房,听说还是土改后分的地主家的队屋。
因为穷,我父亲和二叔只读了两年书,大姑更是扁担大的“一”字不认识。
好在慢慢的日子有了起色,小姑和小叔后来都上学了,两人都念到初中毕业。
小姑比我大14岁,我也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我们姑侄俩关系很亲,有时候我拧劲上来了,父母说我不管用,我只听小姑的话。
那时候就感觉小姑人缘好,只要一到农闲或者阴雨天气,我们家就聚集了许多年轻人,小伙子们吹拉弹唱,姑娘 们坐在一块纳鞋底、织线衣,好不热闹。
那个年代的娱乐生活除了看露天电影,就是看宣传队演出,而我小姑当年还是宣传队的“台柱子”呢。
这不得不承认女孩长得好看是资本。我小姑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双柳叶眉下,是两只水汪汪的大眼,微微一笑,嘴角就露出两只浅浅的梨涡。
小姑的美貌在方圆十几里地是出了名的,确确实实就是“村花”级别。加上她还是初中毕业,这个文化水平搁在当年,那是属于有学问的人。
因此,在我们村文艺宣传队刚组建时,小姑就被吸收进去了,从报幕员到演“女一号”,小姑“一肩挑”。
那时候我年龄小,我父母也水平有限,所以对有些台词根本不理解,大部分时候在看热闹。
每次演出结束,即将谢幕前,小姑就面带微笑,迈着轻盈的脚步,婷婷袅袅地从幕后走出来,对大家说:“社员同志们,今晚的演出到此结束!谢谢大家!再见!”
就“到此结束”几个字,硬是让我父母翻译成“稻子结束”!
有一次我在家学着小姑谢幕时的台词,被小姑发现了错误,她先是笑得梨花乱颤,然后责备我母亲道:“大嫂,你不会就别瞎教!什么‘稻子结束’啊?那是‘到此结束’!”
本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方针,当年文艺演出也是重中之重,所以小姑他们不但在本大队演,还经常去各公社汇报演出。
因此,小姑和宣传队的那帮年轻人时不时在大队部排练。
当然,这不算旷工,队长照样要给小姑划工分。
都说“一娘养九子,九子各不同”,老天有时候也不公平,同样是一母所生,大姑跟小姑这姐俩往一块一站,简直就不像亲姐妹!
大姑皮肤黑,单眼皮、小眼睛,柿饼脸,身材更是一言难尽,甚至连手伸出来,都是短短粗粗的样子。
气得大姑有次抱怨奶奶道:“我是不是你们捡来的?全身各个零件没有一处好看的!”
每次这个时候,奶奶就愧疚地说:“唉,年代不同啊,你小时候‘打驴草、拾驴粪’,吃不饱、穿不暖,所以身体没长起来……”
大姑一听也是没办法,只怪自己跑快了,如果晚生几年,兴许就拥有了妹妹的美貌。
相貌平平的大姑到了适婚年龄,也就找了一个普通人家。大姑父是邻村人,家中弟兄3个,他是老二,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根红苗正。
大姑出嫁后,紧接着爷爷奶奶把二婶娶进门,也就是那时候起,我们一家4口才和爷爷奶奶分家另住的。
把三个大的安顿好后,爷爷奶奶就开始重视小姑的婚事。
其实早在二叔没找对象前,就有人到家里给小姑说媒,对方还是一个拿工资的工人。
但被奶奶婉言谢绝了!奶奶说:“不着急,我家二儿还没说对象呢,哪能‘大麦没黄、小麦先黄’呢。”
后来把二叔如愿娶上了媳妇后,“呼啦”一下子,给小姑说媒的人踏破门槛!
但爷爷奶奶能沉住气,他们不慌不忙的慢慢挑,这其中不乏有优秀的人,他们中有当教师的,有粮站上班的,还有现役军人。
可以这么说吧,那时候一般普通农户家庭,根本就不敢攀这门亲,他们深知自家的水浅,养不住小姑这条“美人鱼”。最终,在爷爷奶奶严格把关下,将目标锁定一个叫“小谭”的年轻人,他在供销社上班。当年计划经济,家里有人在供销社上班可是个“肥缺”啊,别人凭票、托关系才能买到的紧俏物资,人家分分钟搞定。
所以有次我听父母私底下议论说:“小妹这回找的这个差不多,工作好,长得一表人才,要是跟那个小谭结婚了,往后肯定要搬到集镇上住,也不需要种田了!”可这么好的一桩姻缘,居然被小姑单方面拒绝了!害得那个小谭像掉了魂似的,时不时到我爷爷家门口转悠,估计想再看一眼自己心爱的姑娘。看到这个样子,奶奶着急了!
奶奶生气地朝小姑吼道:“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人啊?那个小谭是多好的孩子啊,你居然还不愿意,我看你是眼睛长到脑壳顶上了!”但小姑不急不恼,笑着安慰道:“妈,你放心,我保证把我嫁出去,不会做老姑娘。”
如此一来,村里人说小姑就是“箩里挑瓜,挑的眼花”,甚至暗地里想等着看小姑的笑话。其实好女还愁嫁吗?而且小姑是那么优秀的人?
终于有一天,小姑扭扭捏捏、红着脸对奶奶说,她要嫁给本村一起长大的孙学明。小姑一说“孙学明”这三个字,惊得奶奶张着嘴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于是奶奶紧张地问道:“你是说孙书记家的老二吗?”小姑笑着点点头,双手紧张地不停得搓着衣角。
“找他们家儿子,那我们不是高攀人家了嘛,今后你在他家做媳妇,难啊!”奶奶皱着眉,担忧地说道。
“切!我嫁的是他家儿子,今后又不跟他们住一块,担心那个干啥?”小姑撇撇嘴,一脸不屑。
要说起这个孙学明倒也不担心,关键是他那赫赫有名的爹~我们大队前任书记、后来因为工作能力强,调到公社任副书记的孙长青。
孙长青是早年从外乡调来、到我们村担任大队书记的,听我奶奶说,当初孙书记拖家带口来的时候,就一担箩窝一头挑1个孩子、后面还跟着2个。
那个一穷二白、衣衫褴褛的一家人,慢慢地在我们村站住了脚根。他们家4个孩子文化程度都不高,老大学峰先是给生产队拉了几年牛绳,后来成了大队第一台拖拉机手。
老二学明小学毕业,也是他们家哥仨中,长得最 英俊的那一个,只是个头不太高,估计不超过1米68吧。
不过他后来参军入伍了,在跟小姑公开恋情后,他已经在部队提了干。
如果撇开孙学明父亲的身份,他并不比其他“候选人”优秀。
可就这两个人,不知道从啥时候好上的。都说“一家养女百家求”,所以听小姑这么说,奶奶想了想,说:“即便我们两家身份不对等,但自古都是‘凤求凰’,他们家也得找媒人到我们家来提亲。”
小姑一听自己母亲这通过了,立马喜上眉梢。奶奶在家能做主。
小姑笑着说:“行!我给学明写信,让他今年探亲的时候,我们俩把亲事定了!”
要不说女人别太自信呢,像小姑这样的漂亮姑娘,要是跟别人家结亲,那是从热热闹闹从大门进去才对吧。
可遇到孙书记这一家,可没那么好说话。
我那时候也懂事了,从家里大人嘴里断断续续得知,孙书记老两口不太乐意这门亲事,理由如下:
1、住在一个村,今后关系不好相处。
虽然孙书记调到公社任副书记了,但他家还在我们村,除了大儿子孙学峰后来到县里开小车后,孙书记老伴带着其他几个孩子还在村里生活。
2、顾忌我们老刘家家族人口多。
我们村是1千多人口的大村,其中70%的人姓刘,听说当初孙书记来开展工作时,得到刘姓人的大力支持。估计是考虑到“高处不胜寒”,担心“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吧,孙书记不希望自家跟刘姓人扯上关系。
3、除了我爷爷刘姓这支宗亲、包括奶奶娘家,在村里就有几十号人。
因为我奶奶是祖上“跑反”时落户在我们村的,所以我父亲的亲舅舅加上堂舅舅,哥八个。
爷爷的亲、堂兄弟加起来,也是十好几个。一旦孙家老二跟小姑结婚了,按规矩,光每年春节拜年的礼品,估计他们家就得用板车拉。
这一点在我大姑身上得到验证。后来实在走不起,大姑每年回来就给她那几个亲叔叔、亲舅舅一家一条方便糕、一袋红糖。
总之,孙书记一家的态度不是小道消息,而是有人传话过来的。为此小姑气哭了!说孙书记家简直太小家子气。但那时候通讯不发达,小姑只能跟孙学明鸿雁传书。
后来大概过了有半年时间吧,这门亲事一直僵持着,连孙书记老伴看到我们家人时,都故意绕道走。不得不承认爱情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后来听说孙学明回家探亲时,跟他父母拍桌子了,发誓说今生非“刘兰不娶”!
就这样,孙书记家总算同意了,但同时跟我们家“约法三章”,即①不找媒人,订亲不放鞭炮、不给礼金;②旅行结婚,不送嫁妆;③今后不串亲戚,要移风易俗。
当小姑吞吞吐吐他把这三条说出来后,气得爷爷坐在椅子上一个劲的抽烟,奶奶抿着嘴,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但看到小姑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样子,爷爷奶奶最终心一软,还是妥协了。就这样,有天晚上小姑父在小姑的陪同下来了,他从一只灰色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套衣服和一双花尼龙袜,就算把亲订了!
一年后如法炮制,小姑自己买了一张车票,去小姑父的部队,这就算旅行结婚了!
连奶奶给小姑准备的几床棉被,孙书记家也不让白天挑过去,而是等小姑后来自己一床、一床用胳肢窝夹到婆家的。
气得我父亲后来发火道:“这也太不像话了吧?咱家养了20多年的闺女,静悄悄的嫁出去,跟做贼一样,到底图他们家哪一门呢?”但我父亲说了不算,连爷爷奶奶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过村里人都私底下说,孙书记才是高人呢,不显山、不露水,为人低调,到时候只要我们家有啥需要,全凭他一句话的事。小姑婚后第二年有了表弟,但她当年没有随军走,估计是条件不符合吧。而小姑在家的这几年时间,她并没有像出嫁女那样,正月初二高高兴兴走娘家。
小姑虽然是二儿媳妇,但因为常年跟公婆生活在一起,所以哪怕是大儿媳从城里回来,人家是客,小姑还得弯腰撅腚伺候走他们,才有空到娘家看看。
怕公婆说她搞特殊化,每次小姑只拿两瓶酒和一些糕点给爷爷奶奶,趁着暮色四合才到我们几家转一圈。当然,小姑聪明,明面上不买礼品,但每年给我们的压岁钱都是以“元”为单位,这按当时的红包规格,也算是“巨款”。
其实这也是为了堵我父母和二叔二婶的嘴。至于大姑那里,小姑也只能如此打发,不去串亲戚。
所以在外人看来,小姑虽然是干部家属,但“鼻子翘成象”,跟娘家人一点不亲热。
好在小姑沉得住气,不管别人怎么看,她信守承诺,尊重公婆的意见。
本以为就这么不冷不热相处下去就算了,但因为小叔的事,爷爷奶奶跟孙书记一家彻底闹翻了!
大概是小姑嫁过去的那年年底吧,有次小叔兴奋地回来说,我们大队也要成立放映队,正在物色放映员。
小叔笑嘻嘻地求奶奶道:“妈,你去找我二姐,让她跟孙书记说说,只要他跟大队书记打声招呼,放映员非我莫属。”
能当放映员那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所以奶奶想了想,说:“行!我这就去找你姐去,你是初中毕业,我们这不算‘走后门’!”
可奶奶找了小姑后,消息如石沉大海,直到村主任的侄子到镇上培训,小叔才知道自己没选上。
当时气得小叔“哇哇”大哭,小叔边哭边说:“我就不相信他老孙家有多么清廉!如果真那么正直,他家大儿子小学没毕业,咋搞到县里开小车去的啊?如果正直,他那两个儿子咋都能当兵走了呀?……”
要不是被爷爷一句吼,估计小叔要找到小姑家门口去出他们洋相。
从此以后,我们家人对小姑婆家彻底心寒了!权当没这门亲戚。
不过就在第二年夏天,正好赶上国家恢复高考制度,聪明的小叔只复习了一个礼拜,后来就被一所中专录取。
在小叔升学宴上,小姑婆婆破天荒地也送来一只花瓷盆和一条毛巾,作为给我小叔的贺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我们家跟孙家没有发生过正面冲突。但奶奶也是一个呱呱叫的女人,她儿子凭自己本事考上学校,怎么可能不高调一回?
于是,奶奶那天端着一只水杯,挨个给几张桌子上的客人敬酒。
奶奶高音大嗓地说道:“唉,今天我高兴,以茶代酒谢谢大家!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啊,我们这个穷家庭,一没人力,二没财力,跟谁也没沾上光。但架不住我儿子争气啊,更要感谢国家给的好政策,我们寒门照样也能出贵子!”
奶奶话音刚落,几张桌子上坐的客人掌声雷动,夸我奶奶说话有水平。
再看看孙书记老伴、我小姑的婆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事后我父亲夸奶奶说:“妈,今天你的那几句话,比扇耳光都解气!真痛快!”
这时候坐在旁边的爷爷不紧不慢地说话了,爷爷说:“你们没听古人说嘛,‘冷不靠灯,穷不靠亲’,从一开始就是我们自己错了!为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呢?一切都要靠自己奋斗!”
大概在表弟5岁大的时候吧,小姑带着他,终于去了小姑父所在的部队,全家团聚了。
因为小姑有文化,又能歌善舞,后来被安排在部队下属幼儿园工作。
小姑的涅槃毋庸置疑,是靠婚姻改变了命运的。
好在小姑父一辈子是真心爱我小姑,后来转业有两个地方选择,小姑父听小姑安排,回到了家乡的县城。
小姑说,父母养她一场不容易,一直也没享到福,今后离家近,就有机会孝顺了。
再后来孙书记又调到县里,他老伴也跟过去了,家里的那几间房也卖给了别人,跟我们村彻底脱离了关系。
而我们家一代更比一代强,后来我和弟弟们像当年的小叔一样,都是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如今也在各行各业都小有建树。
人到老,无论农村城市,只要儿女们争气,注定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而我父亲他们哥几个都做到了。
估计是人到了一定岁数,喜欢怀旧吧,小姑老两口退休后,经常回老家来看望我父母和二叔二婶他们,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时间不想走。
有次小姑父酒喝多了,埋怨道:“我搞不清当初我家老头老太太是咋想的?3500块钱就把咱家那几间老屋卖了!要是留着该多好啊,我们回来装修装修,还是在家乡颐养天年好!”
听小姑父这么说,父亲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老弟,你这话不就见外了嘛,我和你二哥这两处房子多宽绰啊,还不够你们俩住的嘛,就把这当成你们自己的家!”
顿时,从农家小院上空飘出去的欢声笑语,越过枝头,越过小溪,飘向纵横阡陌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