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余小天；
今年三十岁，有两个孩子。
在我结婚纪念日当天，我提出了离婚。
起因是我吃了一盒冰淇淋，被全家劈头盖脸的骂。
一
不到八十平的屋子，此刻正闹哄哄的。
女儿坐在老公怀里哭个不停，公公婆婆一人拿着一个玩具公仔哄她，儿子则站在一边满脸担忧、眉头紧锁不说话。
电视还在放动画片，老公的电脑还能听到游戏打斗的声音，婆婆的手机还开着，正在放戏曲。
而我，冷眼旁观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
好似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又好像有关系。
不重要了。
好像真的不重要了。
公公婆婆哄了半天孩子，眼看没效，死死的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老公抱着女儿，一个劲儿的给她擦眼泪，并且承诺明天再给她买冰淇淋，都无济于事，最后也不晓得是没有了耐心，还是着急去打游戏，他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余小天，你还愣着干嘛？”
“要不是你吃了最后一盒冰淇淋，孩子至于哭成这样吗？”
“你就这么馋？连孩子的东西都抢？”
“你惹哭的，最好你来解决。”
我心中冷笑，买了一箱冰淇淋，两个孩子每天都要吃一盒，他每次打游戏都必备一盒，每个星期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都会打游戏；
而我......
作为他的妻子，作为两个孩子的妈妈，作为两个老人的儿媳妇，我每天不仅要负责家务，还要负责洗衣做饭，到了晚上更要负责两个孩子的功课。
如此这般，我只是吃了一盒冰淇淋，却成了众矢之的。
俗话说的好，凡事忍三分，忍无可忍时就无须再忍。
我撸起袖子，走过去，淡定的给了女儿一巴掌。
“哭够了吗？”
世界安静了。
他们齐齐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女儿是第一次被我打，显然是吓到了，没有哭；
公公婆婆也被我的气势吓到了，再也不敢用凶狠的眼神看我，我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反而还有些闪躲，不敢看我的眼睛。
老公像是从梦中醒来，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张了张嘴，刚开口，又被我一耳光打闭麦了。
看见自己儿子被打，婆婆心疼，想说什么被公公拉住了。
老公叽叽歪歪最终只说了一句：“你有毛病吧？”
这时，两个孩子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到底是闺女心疼爸爸，女儿哭得更大声，从老公怀里挣脱下来，跑到我跟前打我。
“你这个坏女人，你凭什么打我爸爸？”
“我要打死你，你这个外人。”
“我爸爸累死累活养着你，你居然还敢动手打我爸爸，这是我们林家，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
家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在沉默的看着女儿对我的“绞杀”；
我知道女儿的这些言论大多都是从婆婆那里听来的，什么我们林家，什么我爸爸累死累活养着你，这些百分之百是婆婆说的。
她对我生了孩子没有出去工作，一直都很有意见。
当初，我选择回归家庭，说白了就是对公公婆婆不放心，他们并不是通情达理的老人，把孩子交给她们养，我敢肯定会被养废。
这一点老公心知肚明，所以他也是支持我不工作的。
虽然我们私下达成共识，但是每次他妈妈利用这一点阴阳怪气的时候，他总是装聋作哑。
女儿约莫打了我十分钟，他们就这么看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自嘲一笑，问老公：“林斐，你女儿说得对吗？”
“有什么不对？”
他反问道，理直气壮。
这时，公公婆婆不自觉地挺直腰杆，齐齐看着我；
“林霖，你觉得妹妹说的对吗？”
我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儿子身上。
林霖是我的长子，从他出生起，我对他的要求就很严格，别人在玩泥巴的时候，我在教他背唐诗宋词，别人早上还在睡懒觉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跑步，每天五公里；
他今年七岁，在学校很受老师跟小女孩的欢迎，因为他会背很多唐诗，因为他平时的行事作风跟小大人一样，因为他的身体最强壮长的最高。
现在我问他，是在等一个结果；
我想知道我这些年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
然而，儿子让我失望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回避我的眼神，不看我。
这是我教他的，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很好，他用在了我身上。
“林斐，我们离婚吧。”
我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屋子里的每个人听见，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不带一点起伏。
没再管他们，回了屋，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这时，林斐走了进来；
“余小天，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工作已经很累了，你非要这么作妖？”
我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继续收拾东西。
林斐坐在我的行李箱旁边，一言不发，那架势就好像在说：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直到我把我的所有衣服证件都收拾好，准备出门时，他开口了；
“余小天，我真的很累，没心思跟你闹，实在不行你去找个班上吧。”
“等你跟我一样，每天累死累活上几天班，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你呀，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看看别人的老婆，每天回了家是怎么对自己老公的，你但凡学一点，我们这个家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状况。”
听听，这都是什么鬼话，忍不了了，直接开怼。
“林斐，有一句话，我想说很久了，其实，我一直都挺看不起你的。”
“别人娶媳妇儿，你也娶媳妇儿，为什么你娶了媳妇儿却养不起？”
“我怎么养不起？我缺你吃缺你喝了？”
林斐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内心极度自负，又极度自卑，自从意识到这一点，我就从来没有拿他跟别人比过。
可是，他只要一不顺心就拿我跟别人比；
既然这样玩，那大家都不要好过了。
“呵呵——林斐，难怪你的同学发小都发达了，就你混的最差；原来在你的认知里，有吃有喝就是养活媳妇儿了？”
“都二十一世纪了，你敢出去说今天的事情吗？说出去有人相信吗？一个大男人因为老婆吃了一盒冰淇淋，纵容自己的女儿对自己媳妇儿大打出手。”
“林总，你好威风哦。”
说到这儿，我故意夹着声音，做足了阴阳怪气的样子。
“余小天，你也好意思说我，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什么德行？要不是我愿意娶你，你以为你嫁的出去？”
林斐是真的生气了，开始口不择言。
他是真的忘记了，我是怎么嫁给他的。
“好，那我们就打个赌，就赌离婚后，我们谁过得更好。”
我见他没有说话，又加了一把火，“哎哟哟，林总，您该不会不敢了吧？”
“好，赌就赌。”
他咬牙道：“余小天，我等着你后悔的那天。”
“行，明天民政局见，谁不去谁是狗。”
说完，我拎着行李离开了这个我工作多年的地方。
二
深夜，我拎着行李独自走在冷风中。
现在完全冷静下来了；
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以后的路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看着灯红酒绿的街道，车水马龙，星光闪耀，突然感觉莫名的凄凉，好似偌大的城市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拖着行李，坐了近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来到弟弟家。
弟媳开的门。
看见我拖着行李，外套里面裹着睡衣，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语气也不怎么好：“你怎么来了？”
听她这么说话，我也很不爽，回怼道：“怎么？我不能来？”
“还是说，我现在不能来你家，你想赶我走？”
“我.......”
弟媳语塞，我推开她，径直往里走。
弟弟这时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我很意外，“姐，你怎么来了？”
“嗯，在你这里住几天。”
我淡淡道。
“什么？你要过来住几天？”
弟媳的分贝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度。
弟弟也一脸为难的看着我：“姐，你这不是闹事儿嘛，我这里哪有你住的地方？”
“你是不是跟我姐夫吵架了？”
“哎哟，夫妻吵架，怎么能随随便便离家出走？我现在就给我姐夫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这都是什么事儿。”
弟弟准备到阳台给林斐打电话。
“不用了。”
我出言阻止，眼神在这两口子身上来回逡巡。
最后，选择把我的实际情况跟他说：“我跟林斐打算离婚，但是我现在手里没有钱，你.......你能不能借我一万块，等我缓过劲儿了，我就还你。”
“什么？一万块？”
弟弟激动道：“姐，你好端端的离什么婚？”
“我姐夫外面有人了？还是你有什么别的心思？”
“姐，我跟你说，你别被网上那些天天说离婚，呼喊女性觉醒的发言给洗脑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你现在一把年纪，没有学历，没有积蓄，身材走样，又没有一技之长，你离婚了，怎么生活？”
听着弟弟话，我知道我之前的牺牲完全没有意义。
我起身对上弟弟的视线：“余小龙，从今天开始，我没有你这个弟弟，以后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来找我。”
“行行行，我保证不找你。”
他眼看我要走，心情好得不得了，嘴角用AK都压不住。
心凉了半截，我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人把自己给卖了。
这就是当初求我嫁人，并且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一辈子都是我的靠山，永远都会给我撑腰的弟弟。
真是好的很。
三
弟弟住的地方比较偏，现在已经很晚了。
随便找了一家酒店住下，脑子乱得很。
看了一下手机，除了家长群里的消息，没有一个人联系我。
真可悲。
虽然我跟林斐不是因为爱情结的婚，但是在一起也七八年了。
我这么晚出门，他居然连一个电话都不打。
当初我们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他看上了我的皮囊，我的父母看上了他们家的高昂彩礼，双方一拍即合，认识不到两个月就结婚了。
确实，我们没有感情基础，但是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给他生了一儿一女，现在我大半夜的出门，他居然问都不问。
说不难受是假的。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孩子半夜哭，需要照看；林斐的爸爸有心梗时刻要注意，所以这些年我很少进入深度睡眠。
现在自己一个人躺在一张大床上，周围静谧无声，我却怎么都睡不着。
看着酒店天花板，数着上面的灯。
一共三十六盏，十二盏大圆孔，二十四盏小圆，进门处有一个地灯，走过去会自己亮，卫生间有三盏灯，一大一小一暗..........
这一夜，真漫长.......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的，醒来的时候，打开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
是妈妈。
四
回拨过去，那边几乎是秒接；
“余小天，你是要反了天是不是？”
“今天早上林斐跟我打电话说你要离婚，昨天晚上还离家出走了？”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除了林斐还有谁会要你？”
“你一个高中都没有读完的家庭主妇，要说年轻的时候还能靠美色找一个，你看看你现在，一身肥廋，就算去卖，都没有人要。”
“赶紧回去，别让人家来请。”
“丢人现眼的东西。”
“要我说你就是活该，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嘛？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再说，这件事儿本来就是你的错。”
“冰淇淋是你能吃的吗？那是给你吃的吗？跟孩子抢东西吃，你也好意思？”
“余小天，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
兴许是说累了，见我久久没有说话，她最后找补了一句：
“我实话告诉你，我跟你爸是不支持你离婚，你要是实在想离，也不要连累我跟你爸，更不要去打扰你弟。”
直到听见电话嘟嘟嘟的声音，我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当年让我退学的时候，她说：“家里没有钱，只能供一个人读书，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让你弟弟去读书，你出去打工给你弟弟挣彩礼，等以后你弟弟飞黄腾达了，还怕没有你的好日子？”
然后，我稀里糊涂的退了学。
二十一岁那年，她托媒人给我介绍对象，她从五个里面选了出价最高的林斐。
二十万。
我嫁给了一个我不爱的人。
当时，我不愿意；
妈妈说：“咱们家就这么一个情况，以后你弟娶媳妇儿买房子，哪一样不花钱？”
“你爸爸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爸爸累死？”
“你放心， 你为你弟牺牲了这么多，以后等你弟有出息了，肯定不会忘了你这个姐姐。”
我还是不愿意。
然后，她就哭，说自己命苦，说爸爸身体不好，说我不孝顺，多重大山压下来，我妥协了。
结婚当天，爸妈笑得很高兴，只有我是一脸懵。
婚后，林斐的妈妈一直针对我，不仅仅是我没有工作，更重要的是彩礼。
当初妈妈跟林家商量的是，二十万的彩礼，给我们家十万，让我带十万过来。
但，妈妈一分钱都没有给我。
为了这件事儿，林斐妈妈不知道闹过多少回。
我被逼的没有办法，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还训斥我：“你个死丫头，老娘就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才刚开始就学会胳膊肘往外？”
“余小天，我实话告诉你，我没有钱，你要是想把钱给你另一个妈，你自己拿钱，我是一分钱都没有。”
因为这件事儿，林斐爸妈都对我有意见，我能感觉到林斐心里也不舒服，只是没有说。
我虽然没有读很多书，但也知道害臊。
如果我有钱，肯定会拿出来给他们，但是我没钱。
这些年我打工的所有钱，都被妈妈七七八八的拿走了。
以前过年回家的时候，买一件漂亮衣服，她都要说三道四，让我把钱攒下来给我弟。
要不是后来发现怀孕了，只怕是林家所有人都要叫我诈骗犯。
..........
回忆过去种种，我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擦干眼泪，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当我赤裸裸的看着自己镜子里的自己时，我在问自己：“难道真的甘心就这么活？”
答案是否定的。
我要改变。
擦干眼泪，换好衣服，又续了一天的房费。
在美团上花了三十九块九去店里画了一个妆，拨通林斐的电话：“谈谈离婚的事情吧。”
五
小区楼下的一家面馆。
林斐坐在我对面，抿着唇一直笑，我拿出纸跟笔一条一条的跟他谈离婚细节，但他完全就是漫不经心的状态。
在他笑出声的时候，我实在没忍住，“你有病？”
林斐还在笑：“余小天，谁给你画成这个鬼样子的？”
“咦——你是不是在装社会精英？女强人？大女主？哈哈哈哈.........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短剧看多了，以为自己化个妆出门就能遇见霸道总裁，然后爱你爱到不可自拔吧？”
“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很大，甚至都不顾周围人的侧目，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又说了一句：“但是，你出门的时候，好歹换身衣服吧。”
“你没有照镜子吗？你现在就像一只化了妆的母猩猩。”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整个店里的人都听得见，他笑得弯不起腰，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捂着嘴偷笑。
羞愤，崩溃；
这个地方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拿起自己的东西，飞快的逃离了现场。
跑到附近的商场，进了卫生间，然后疯狂的用水洗脸，用卫生纸擦，边洗边哭，但好像怎么都擦不掉。
“林霖妈妈，是你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周正的爸爸。
我这才意识到，刚刚慌忙之下进了男厕，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
“你先处理，我在门外等你。”
六
咖啡厅；
周正爸爸耐心询问道：“你是遇见了什么困难吗？”
周正跟儿子是同学，俩人关系很好；
之前好多次，周爸爸工作忙，都是在我们家吃的饭。
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名律师；
我意识到，他可能是现在唯一能帮我的人。
于是，我也顾不得形象，更没有藏着掖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的一清二楚，最后犹豫再三，还是厚着脸皮请他帮我。
周爸爸听后，沉默了很久。
此刻，我有些害怕，我怕他也跟其他人一样责备我不知好歹，甚至有些害怕他嘲讽我；
可是，我又不想走，因为我是真的想离婚，真的想逃离现在的生活，真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所以，我只能静静的坐着，默默的等着。
等着命运的宣判。
“林霖妈妈，我说话比较直，你别难受。”
他说着，又喝了一口咖啡，“以你现在的状况，离婚的话，基本不可能拿到孩子的抚养权。”
“我不要孩子。”
我脱口而出，看着他震惊的目光，凄然一笑：“我活了三十年，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往后余生，我只想为了自己而活。”
“我不想再做谁的女儿，谁的老婆，谁的妈妈，我只想做余小天。”
周爸爸对上我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说：“好，我帮你。”
“可是........”我羞赧开口道：“可是，我可能现在没有办法立马给你律师费，我.......”
“不要紧。”
他笑道：“对了，你不是没有工作吗？来我家当保姆，怎样？”
“律师费就从工资里扣，你每天就负责打扫卫生，做饭，接孩子放学就行。”
“你可以住在我家。”
七
果然专业人做专业事，有了周律师的帮忙。
离婚的事情很快就走上了正轨。
“余小天，你玩儿真的？还找律师，你哪儿来的钱？”
“你别忘了，这些年都是我在养你。”
林斐接到周律师的电话时，才意识到我是真的要跟他离婚。
之前，我幻想过我们离婚的场景，想着这么多年的夫妻，我对他扪心自问做到了一个妻子该做的，他或许会有些不舍，或许会挽回，还真没有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伤人的话。
深吸一口气，我用最平静的语气跟他说：“林斐，离婚的事情，我是认真的，有什么问题跟我的律师谈。”
“如果你不同意，我会走诉讼离婚。”
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历经一个多月，总算离了婚。
民政厅门口；
林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余小天，我等着你哭着求我的那天。”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其实，也还好；
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甚至内心深处隐隐有些轻松。
...........
周律师很忙，每天很晚回家。
他带我回家的时候，我做了三菜一汤，很普通的家常菜，周正却吃的很开心，他说：“余阿姨，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家吃过饭。”
周律师笑道：“我跟他妈妈分开了，平时我工作又很忙，所以，以后正正就拜托你了。”
我笑着应是。
八
周正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不管我做什么，他都说好吃。
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我们俩个在家吃饭。
周律师很忙，每天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休息了。
我提过给他做便当，他拒绝了，他说他的生活不规律，每天应酬多，带便当，怕浪费。
其实，我现在的生活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同样都是带孩子，做饭，干家务，唯一不同的是我现在有工资了，不用再手心朝上。
第一个月，周律师给我发了六千块。
他说：“你的工资每个月八千，律师费两千。”
我也不知道律师费到底要多少，不过我还是很开心，这是我结婚到现在，第一次赚这么多钱。
我正想着用这笔钱买点什么，妈妈的电话来了。
吓得我手一哆嗦。
我永远都忘不了，以前在外面打工的日子，妈妈每个月固定给我打一次电话，目的就是要钱，刚才那种被妈妈要钱支配的恐惧再次来袭。
深吸几口气，接通电话：“喂——”
“余小天，你还真离了？”
妈妈的声音太大了，就连旁边写作业的周正都听见了，我对着他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出门接电话。
“是，怎么了？”
我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随即妈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换成了一副恨铁不成钢，一副为了女儿操碎了心的老母亲的语气，缓缓说：“行吧，妈妈年纪大了，也管不着你了，一切都尊重你的意思。”
这个语气实在太熟悉了，我敢打赌百分之一万是来要钱的。
果然，她话风一改，又开始抱怨爸爸的身体不好，弟弟打算生孩子没有钱，然后又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我：“天儿，你跟妈妈说，林斐他们家给了你多少钱？”
我心中冷笑，还真是。
“本来是可以分十万，但是林斐的妈妈说，当年结婚的时候，你答应她，让我带十万过来，结果一分钱都没有，所以现在一分钱都没给我。”
说到这里，我也学着妈妈的样子，放柔声音，拉低姿态，略带哽咽的说：“妈，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能不能跟弟弟说一声，让我去他那里住。”
“当年，你拿我的彩礼，拿我的工资给弟弟娶媳妇儿的时候，不是说他要为我撑腰，是我一辈子的依靠吗？”
“现在.......”
“什么？”
妈妈打断我的话，立马暴走，声音大的能把房顶掀飞，“你是净身出户？你个死丫头，你给他们家生了俩个孩子，还有一个儿子，他们家怎么能这样？”
“你平时的机灵劲儿呢？怎么不去跟他们吵？不去跟他们闹？就这么离婚了？”
我怯懦道：“我能怎么办呢？”
“要说也是我们理亏，当年我们那儿结婚彩礼最高的也就十万，你跟他们家要二十万，承诺了，会给我十万带过来，最后一分钱没给我，现在人家让我净身出户，我能说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继续哽咽道：“妈，要是弟弟那边不方便，也不要紧，你看你能不能接济我一万块，我现在一个人在大城市，手里没有一分钱，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哼——你要钱要到劳资这里来了？”
妈妈的态度立马变了，尖酸刻薄，声音刺耳；
“余小天，你要钱干嘛？劳资精明了一辈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有用的东西，离婚的人那么多，有的人连个蛋都没下，也能分到钱；”
“你倒好，给他们家生了俩个，一分钱都没分到，你出去别说是劳资生的。”
“你以后也别回来了，我就当没生过你。”
“你弟弟那边，你最好别去打扰，不然别怪劳资不客气。”
“妈——”
我还想说什么，被打断了；
“妈什么妈？以后我不是你妈，你就算要死也死远一点，咱们以后别联系了。”
又挂了电话。
真是搞笑，其实，在接到她电话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清楚她是来要钱的，但是亲耳听到她说这些话，心里还是会难受。
擦干眼泪，告诉自己，都结束了。
九
为了感谢周律师的帮助，我想用这份工资给他们父子俩买点东西，问周正想要什么，周正说想吃肯德基。
我见周律师睡眠一直都不太好，就找中医配制了一款能安神的香包。
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花了近一千块。
周律师得知后，非常正式的找我谈了一次话；
“小天，我觉得你既然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就应该学会摈弃之前的一些习惯。”
“什么意思？”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周律师说：“难道你想做一辈子保姆？”
“你选择离开婚姻，离开家庭，挣脱束缚，甚至不要孩子，不就是要做自己吗？但是你现在在干什么？难道你放弃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当一个保姆？”
“你没有想过要做什么人？过什么样的生活？”
周律师的话打开了我的新思路，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离婚后，我有了一份工作，拿到工资，我觉得很开心，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想过我要什么。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想到了小时候，想到了去外地打工，想到了婚后生活，想到了孩子，但最让我觉得遗憾的是我没有上过大学。
以前好多次跟林斐路过大学门口，我跟他说进去看看。
林斐总是不耐烦：“看什么看？进去转一转，你就是大学生了？”
次日，我找到周律师，跟他说：“我想参加成人高考，你能帮帮我吗？”
周律师问我为什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当家庭主妇的这些年，我因为没有文化，经常被前夫嘲笑，后来有了孩子，辅导作业的时候，偶尔还会被孩子嘲笑没有文化。”
“我昨天想了一夜，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我想多读点书，想让自己也有文化，至少不要再被人嘲笑。”
“很好。”
周律师帮我报了成人高考，还报了班，前前后后花了三千块。
我有些心疼；
但周律师说：“永远不要总想着攒钱，要学会投资自己去赚钱。”
就这样，退学十几年后，我又开始了学习。
白天干完家务，我一个人在家里学习；
晚上接完孩子，我跟周正一起写作业；
有时候，周正还辅导我的英语发音；偶尔周律师回来的时候，看我还在客厅写作业，还会问几句，帮我答疑解惑。
如此，战战兢兢学了几个月，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是周律师鼓励我，“放心，参加这场考试的人，水平都差不多，你只要把心态稳住就赢了。”
考完了；
等了一个多月，成绩总算出来了。
我考上了。
那天，周律师特意定了一家餐厅，让助理带我去买了一身穿新衣服，还给我化了妆，送了我一束花，“祝贺你。”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异性送的花，我很感激。
是的，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是感激，以至于我激动的落了泪。
我跟周律师鞠躬道谢：“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谢谢你送我花，谢谢你。”
“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你或许觉得我夸张，但是没有人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周律师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我，等我冷静下来了，他才开口：“你值得拥有，以后你会收到更多花。”
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勇气，让我敢对自己花钱，敢对自己好。
因为他让我觉得我是值得的。
还记得刚跟林斐结婚的时候，我也想过跟他好好相处，培养感情。
有次，我们路过一家花店，我想买一束百合花，就跟他撒娇，让他给我买。
林斐听后，极不耐烦的说：“余小天，一天不作妖会死吗？”
“一束花怎么着都得一百多吧？一百多能买多少斤排骨？你还以为你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还学人家收什么花？也不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你配不配？你长了收花的脸没？”
“还真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走走走，逛什么逛，赶紧回家，别又看到什么要买什么，我发现你们女人，只要一出门就想着怎么花钱，难怪人家都说败家娘们儿，一点都没有说错。”
因为提了一句想要花，我被埋怨了一路。
最后，我的总结是我不配。
但是，今天周律师告诉我，你值得。
十
报名当天，周律师跟周正亲自送我去学校。
周律师说：“余小天，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学生了。”
我狠狠的点头。
当年的遗憾，如今总算弥补了。
只是大学生活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我总感觉我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他们都是年轻鲜活的，而我处处都透着一股老气横秋。
大家也不愿意跟我接触，老师讲得课，我大部分都跟不上，这种感觉很难受。
直到周律师的一通电话开解了我。
“小天，最近怎么样？”
我说了我的困惑。
他想了想说：“这个很正常，别人不愿意跟你打交道，你可以主动跟别人打交道。”
“比如同一个宿舍，你可以帮大家打水，要不了多少钱，但是别人会记你的人情。”
“再比如，别人不主动跟你说话，你可以学着主动跟别人说话，不要觉得没有话题，小女生不是都喜欢买衣服，化妆，护肤什么的，你主动去问她们，她们很乐意分享的。”
“你虽然年龄大些，但是你可以扮演一个暖心大姐姐的角色，去关心她们，把你的经验分享给她们，不要自卑，大胆一些，自信一些。”
“小天，其实你很美。”
其实，你很美。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是啊，我记得结婚前，我好像也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当年可以，为什么现在不行？
听了周律师的话，当天晚上，我就去学校门口，买了些烧烤卤味和水果，拎到宿舍，主动跟她们说话：“妹妹们，我请你吃东西。”
此话一出，宿舍的几个女孩子纷纷看向我。
我羞赧一笑，“我.......我想学化妆，想请你们帮帮我。”
还真是被周律师说中了，一提到化妆，几个女孩子疯了一样跑下来，七嘴八舌的边吃边说，没一会儿吃完了，她们开始给我捯饬。
先是洗脸，再护肤，再是化妆。
我只是开了一个口子，她们硬是折腾到了凌晨。
反正搞了一晚上，我买了一堆东西，还办了一张健身卡。
她们说：“一个好的身材比脸蛋更重要。”
我的运气比较好，室友的男友是学校门口健身房的健身教练，每次我去的时候，他都会告诉我要怎么练，还给我制定计划。
作为回报，我买了两张欢乐谷的门票送给她们。
有时候，人一旦顺起来，好像什么都顺了。
以前觉得很难学的科目，现在一下子好像就听得懂了。
周律师说：“你少了心理负担，注意力就集中了。”
不知不觉一学期过去了，学校放假，马上就要过年了。
看着室友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假期的打算，我鬼使神差的买了一张去大理的机票。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很新奇，很激动，很兴奋，这种感觉很好。
在大理玩了几天，在一家民俗找了一份兼职；
这家老板姓杨，是一个很故事的人。
每天闲下来，他都喜欢炒两个小菜，喝点小酒，跟我们聊聊天。
我喜欢听他说话；
感觉在他的世界里就没有什么大事儿，他看什么都是波澜不惊的，他可以很平静的说自己的父母不喜欢他，更爱哥哥。
他可以很平静的讲当年因为穷，没有娶到自己最爱的姑娘。
他总是可以把自己最难受的事情，轻而易举当笑话说出来。
后来，有次聊天，我跟他说了我的故事。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笑着说：“恭喜你。”
我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一路走过来，你成为了最好的自己。”
我问他：“还会有人喜欢我吗？”
他说：“本来就没有人喜欢你，只要你喜欢自己就够了，为什么要在意别人？”
十一
快要过年了，但是大理依旧很热闹。
到处都是来旅游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过年可以在外面过；
我感叹道：真快活。
杨老板对此有别的看法，他说：“旅游就是从一个自己待腻的地方去别人待腻的地方，都差不多。”
我问他，“为什么选择在大理生活？”
他说：“这是我们当初一起向往的地方。”
我知道他说的是他心爱的姑娘，原来一路走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拥有自己的遗憾。
..........
除夕前一天，林斐给我打电话；
我接了；
他说：“作够了没？”
“要是作够了，就赶紧回来，我这里还是有你一口饭吃。”
看着远处的山，听着电话那头的吵闹声，我笑了；
“林斐，新年快乐。”
【全文完】
在此声明：本故事及人名皆是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