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9月一天夜里,一封从北平而来的秘密电报放在了周恩来的案头,电报上的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
“孙已决心合作,请速派人来接应。”
图\周恩来
电报中的“孙”指的是国民党当局保定绥靖公署主任孙连仲,如果他能够战场起义,对于解放战争的形势或许会有很大变动。
周恩来看到这封电报后,并没有为电报上的内容而感到高兴,相反却很生气,因为这封电报无论是传递的方式抑或是内容上,都违背了地下党工作的原则。
作为一个有着多年地下斗争经验的人,周恩来的担心并不无道理,他深知此举中可能蕴含着风险,于是特意发去电文,严厉批评北平地下电台,并要求北平地下秘密电台台长李政宣要做检讨。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短短几天后,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军统特务破获了北平地下党的秘密电台,并将李政宣抓捕。
北平的秘密电台之所以暴露,主要是因为违反了电台保护原则,按照潜伏要求,为了防止敌人侦测,电台发出情报应该尽量做到发报时间不固定、发报方式不规律、发报时间尽可能短。可不凑巧的是,这一时期正是胡宗南大举进攻延安,中共中央撤离的关键时期,北平的秘密电台每日发报的发报的频次、时常逐渐增多。更为关键的是,电台发送消息违背了发报时间不固定的原则,以至于酿成惨剧。
李政宣被捕后很快叛变,并直接导致了所属王石坚系统的华北情报网络也被敌人破坏。
在周恩来的布置下,在华北潜伏的地下党组织纷纷展开自救,而就在此时,另外一份来自公开新闻的报道,让周恩来的心也忍不住揪起来。
图|陈琏和袁永熙
1947年10月3日,合众社报道,蒋介石的心腹秘书陈布雷的女儿陈琏与女婿袁永熙被捕了。
新闻之所以大肆刊载报道这一消息,主要原因在于陈琏的父亲陈布雷一度号称是蒋介石的“文胆”,一个最忠诚于蒋介石的人,而他身边的女儿、女婿却因为“涉共”被捕,新闻的轰动性自然不言而喻。
可在当时,周恩来担心的远不止这一点。
“家庭叛逆,女中英豪”陈琏是陈布雷最小的女儿,因1919年出生时,母亲因产褥热去世,陈布雷便对这个女儿十分宠爱,他为女儿取名“怜儿”,一直到1939年,才为女儿改名为陈琏。
大概也是因为父亲宠爱的缘故,陈琏幼年时便显得很叛逆。
也就是在这年7月,陈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对女儿的一切,身为父亲的陈布雷居然是一无所知。
当事人在回忆起陈琏时,通常谈到的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她的花容月貌,而另外一个就是她的叛逆。
“她大大的眼睛,深深的酒窝,秀丽、端庄,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然而她又是一个特别倔强和追求上进的人,父亲曾要她进幼儿师范,但她读了一年之后,就和父亲大闹,坚决转学,考入了杭州高等学校。”
图|陈布雷
抗战全面爆发以后,陈琏同父亲一起退到了重庆,在合川国立二中读书时,中共地下党组织便有意发展她入党,那时的陈琏思想上追求进步,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和父亲截然相反的道路,甚至于在高中毕业以后,她就想到延安去,1942年初,陈琏悄悄来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提出了想要去延安的请求,是周恩来、邓颖超力劝,她才选择留在父亲身边。
陈布雷那时并不赞同子女投身政治,也是偶然的一次机会,陈布雷惊奇地发现,女儿手中捧着一本《论持久战》,心里吃了一惊,忙问是从哪儿得到的,却被女儿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
“中国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抗日救亡是急不可缓的爱国大事,是每一个青年的天职。”
1939年,陈琏考入了西南联大,而她的上级就是她后来的丈夫袁永熙。
袁永熙比陈琏还要早入党几个月,先后担任过西南联大中共地下党支书、总支书记,在校学习期间积极领导西南联大学生的革命运动,在后来的相处中,陈琏与袁永熙逐渐产生了感情,并在后来步入婚姻的殿堂。
作为一个父亲,陈布雷自然要对女儿的婚事很关心,于是暗中委托国民党北平市副市长张伯瑾详查袁永熙,结果一查之下,发现袁永熙人品才学俱佳,更为关键的是,袁永熙本身就出自名门望族,祖父一辈儿在清朝就是大官,与徐永昌是儿女亲家,时任国民党外交部次长叶公超还是袁永熙的姐夫、孙国华教授则是他另外一个姐夫。
对于陈布雷而言,或许唯一的问题是,袁永熙思想有些“左倾”。
“有点左倾也就算了。这样的青年一般比较正派,只要不是共产党就好。”
图|西南联大
陈布雷对袁永熙这位乘龙快婿当然十分喜爱,但他后来也没想到,自己与这位女婿见的第一面居然是刚从牢中放出来的时候。
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袁永熙被派往北平工作,在“敌伪产业处理局”工作,当然这只是公开的身份,另外一重身份是“平津南方局”地下党负责人,北平学委书记。1946年秋,陈琏也被派往北平工作,两个相恋已久的恋人最终选择结婚。
1947年8月10日,袁永熙与陈琏结婚,婚礼在东交民巷六国饭店举行,无数国民党当局军政要员出席,时任北平市市长的何思源亲自为两人征婚。
只是这婚才结了一个月,两人便因为“通共”嫌疑,纷纷被捕入狱。
1947年9月,军统特务派人包围了棉花胡同甲5号房,并在他们家中搜出了“民青(民主青年联盟)纲领”等文件。
也因为陈琏的被捕,社会上顿时掀起轩然大波,特别是将原本就低调的陈布雷一下子摆到台面上来。
陈布雷在家中坐立难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出面求情,他含着泪给蒋介石写了一封短信:
“女儿陈琏、女婿袁永熙,因‘共党嫌疑’自北平解抵南京,该当何罪,任凭发落,没口无言。”
图|蒋介石
就在陈布雷给写信之前,蒋介石已经从手下人中听说了案件的大致经过,尽管陈琏、袁永熙是因为“共党嫌疑”的罪名被捕,但实际上军统并没有抓到实际性的证据,而且陈琏、袁永熙两人被捕后,也并未泄露自己秘密党员的身份,这也无疑给了蒋介石一个很好的借口。
一次,蒋介石在宴请北京大学校长胡适后,特意叫住陈布雷,委婉地对他说:
“你女儿女婿的案子,我已派人查过,不是共产党,是‘民青’(民主青年联盟成员),你可以把他们领回去,要严加管教。”
得了蒋介石允准,陈布雷这才放心大胆的营救女儿女婿出狱。
那么,陈琏、袁永熙被捕,究竟是因为北平地下电台被军统破获,还是因为身份暴露呢?
周恩来所忧虑的另外一点陈琏、袁永熙被捕以后,周恩来自然是心急如焚,但他们两人的被捕,使得周恩来意识到此次军统的行动可能很不一般。
需要指出的是,陈琏与袁永熙虽然是中共秘密党员,但他们的身份只有少数人知道,更为关键的是,陈琏与袁永熙不是隶属于中共中央社会部领导的王石坚系统,而是隶属于中共中央上海局领导的学运系统。从工作属性上来将,两者之间不会发生横向联系,陈琏与袁永熙也并不负责情报传递。
然而这一次他们两人意外被捕,却周恩来心中很是焦虑,因为他担心,这次军统的抓捕行动可能不是单一行动,而是全面性的行动,抓捕的面很大。
图|李克农
考虑到事态的严重,周恩来立即致电李克农:
“此案为军统局发动,似牵涉范围甚广,有扩大可能。望克农告王石坚等,不管有无牵连,均速谋善后,严防波及其他两处。陈琏系秘密党员,与学运有关,望罗迈告钱瑛严防牵连上海学运。并请另电冯文彬,注意到解放区受训的学生回去后有无牵连危险,望其慎重处理。”
幸运的是,事态并没有像周恩来想象的那么严重,此次陈琏与袁永熙被捕,纯属是在军统破获北平地下电台期间偶然发生的事情。
而且自始至终,陈琏、袁永熙都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就在一个月前,两人结婚结婚当天,陈琏在北平贝满女中工作时的老同事田仲英也上门道贺。
袁永熙、陈琏夫妇也根本想不到,这个田仲英本身也是中共地下党的一员,隶属于中共中央社会部领导的王石坚系统,因为两人组织关系互不统属,加上彼此又不发生横向关系,所以就算是彼此见面,相互之间也不熟识。
事实上为保障绝对安全起见,大多数中共地下党员,彼此之间也不相互认识,就在北平和平解放后,李克农召集原北平地下党组织成员开会、做培训班,多数的成员也是在那时才相互确认彼此是同志。
田仲英以同事的身份庆贺陈琏结婚,并与她丈夫、公开身份是北平金城银行高级袁永熙交换了名片。
可没想到的是,就是这张名片,暴露了陈琏与袁永熙。
图|陈琏、袁永熙夫妇新婚照
北平地下电台被军统破获后,台长李政宣叛变,并供出了田仲英,在搜查田仲英住处时,找到了袁永熙的名片。
王石坚系统的人有人被捕后招供,特务了解到北平地下党中有一个姓袁的人,但对于此人身份来历却并不清楚,但袁永熙的这张名片,却给特务们提供了一种可能,他们认定这个这个“袁某”就是袁永熙。
1947年9月24日,陈琏、袁永熙在住处北平棉花胡同甲5号主持地下党开会,结果被闯进来的特务抓捕,一同被捕的还有中共地下党北平职业青年支部负责人邢方群、清华大学支部书记陈彰远。
一番搜查之后,特务们没有在现场找到有用的情报,只有一本《民主青年同盟章程》,特务们如获至宝,将被捕的四人关押在炮局监狱。
当然特务们抓人的时候,自然也没有想到、陈琏、袁永熙背后的身份大得让人咋舌。
因为长期从事地下工作,几人之间自然也考虑到被捕的情况,所以事先就商量好了对策。
陈琏与袁永熙几人之间的口供,基本上是一致的。
“在昆明读书时参加了“民青”,介绍人是闻一多先生(当时已遭特务暗杀),回到北平后忙于结婚、找工作,已脱离“民青”,这本章程是一位老同学去外地前丢在自己家里的(事实上这名同学已进入解放区)。”
图||陈琏
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邢方群、陈彰远后来均被无罪释放,但特务们却不肯放过陈琏、袁永熙夫妇。
1947年12月1日,陈琏、袁永熙被特务押送至南京,被关在宁海路19号国防部保密局看守所。
狱中斗争,坚贞不屈因陈琏的身份,加之那时她已然身怀六甲,特务们不敢对她下手,被怀疑的袁永熙自然就受到了特务们的“格外关照”。
袁永熙虽然身受酷刑,却始终没有吐露一个字,保护了地下党组织安全。
考虑到他与陈琏两人的夫妻关系,特务们故意用计诱骗两人,一面他们派人告诉陈琏:“你的丈夫已招认了,你快坦白,可以从宽处理。”一面又去告诉袁永熙:“你的太太已交代了,你快老实交代,不然没有好下场。”
意识到是特务的诡计后,两人选择了不予理睬。
特务们见状,又逼迫陈琏到刑讯室门口规劝丈夫,可陈琏在见到丈夫后却一言不发,还对特务说:
“我丈夫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我劝他什么?”
特务们也对此无计可施。
1948年1月,陈琏被保释出狱,袁永熙在被关了几个月后,也获释出狱。
在王石坚系统被军统破获后,陈琏、袁永熙是属于被意外牵连,但因为两人身份不一般,所以在社会上的影响也格外强烈,甚至还流传出不少谣言,说北平破获的地下电台是从陈琏、袁永熙夫妇的家里起获的,以至于后来还被很多资料引用,后来被证实是以讹传讹。
王石坚系统遭到破坏,对于我党以北平为中心的地下情报网络是一次非常严重的破坏,特别是因陈琏、袁永熙的被捕,使得我党吸取了经验教训。
图|周恩来、邓颖超夫妇
1947年10月6日,周恩来连续致电李克农、杨尚昆、李维汉等人:
“平沪大捕人,牵连我情报机关。”应“杜绝一切可能牵连的漏洞,立即割断各种横的关系,并研究教训,给其他情报系统与地下党的组织以更严格的指示。”
总而言之,陈琏、袁永熙经陈布雷保释,加上袁永熙的姐夫叶公超也积极活动,最终被释放出狱。
不管怎么说,陈布雷对这个女婿还是很满意的,还专门请来亲朋好友为他洗尘。并亲自嘱咐了几句:
“怜儿已经回慈溪老家了,你也到那边乡下去。我已是风烛残年,自顾不暇,怜儿就托付给你了。国家多难,好自为之。”
在半年后,陈琏、袁永熙夫妇又回到了南京,并与党组织恢复了联系,仍积极从事地下党的工作。
图|蒋介石
对于女儿、女婿所选择的道路,陈布雷虽然从不问,但他似乎心知肚明,从本心来说,他很不希望女儿、女婿走这样一条路,然而可惜的是,他自己所选择的方向,最终却让他无路可走。
1948年11月初,一向深居简出的陈布雷突然提出要女儿、女婿一起陪他拜谒中山陵。
半个月后,即11月12日晚,陈布雷单独将袁永熙叫到身边嘱咐:
“永熙,政治这个东西不好弄,你和怜儿千万不要卷到这里面去。我搞了大半辈子政治,一生的错误就是从政而不懂政治,以致无法自拔,于今悔之晚矣!”
次日凌晨,在极度绝望中,陈布雷仰药自尽,时年59岁。
陈琏、袁永熙两人在历经劫难后,终于奔向光明。
1949年2月3日,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安排下,陈琏、袁永熙前往北平,投身到新中国建设中,1956年一次全国政协会议中,陈琏发言得到了周总理肯定。
“我是陈布雷的女儿,“我们没有办法选择我们的出生之地,但是我们能够选择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