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0月,李银河赴英国剑桥大学做访问学者,王小波一路送妻子到了机场。临别的时候,他用力搂了一下她的肩膀作为道别。两个人都没想到,这一次普通的告别,竟成为永诀。
1997年4月1 1日夜,45岁的王小波因心脏病突发,在北京的寓所中痛苦离世,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好友在第一时间联系了李银河,告诉她王小波出事了,但是没敢告诉她出了什么事。李银河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火速回国,直到朋友对她说:“小波是个诗人,走得也像诗人。”李银河这才得知真相,当场崩溃。
对于外界而言,王小波的离去意味着“中国的乔伊斯兼卡夫卡”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敢说真话的人,少了一个有趣的灵魂;对于李银河而言,那个曾对她说“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了微笑”的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银河曾在为王小波写的悼文《浪漫骑士·行吟诗人·自由思想家》中这样写到:
“小波的一篇小说里有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就像一本书,你要挑一本好看的书来看。'我觉得我生命中最大的收获和幸运就是,我挑了小波这本书来看。”
李银河一直将与王小波的婚恋视为自己一生最大的幸运。王小波说:“一辈子很长,一定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而他们的爱情完全是这句话的现实写照。鲜为人知的是,这段爱情在萌芽之初并不被人看好。
1977年,大学毕业的李银河在《光明日报》担任编辑,彼时的王小波还只是一个街道工厂的普通工人,刚刚开始走上自己的创作生涯,写出了《绿毛水怪》《地久天长》《这是真的》等著作,当时还没有发表,全都写在一个大笔记本上,只在王小波的朋友间流传。
偶然的一次机缘,李银河在朋友那里读到了王小波的一篇手抄本小说《绿毛水怪》。这本小说写了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恋情,李银河读完后,只觉得其中的什么东西深深拨动着自己的心弦,因此一下子记住了王小波这个名字,并且预感自己和他之间将要发生点什么。
有一次,李银河跟随朋友一起以请教学问之名去拜访王小波的父亲,当然,另一个目的就是要一探王小波是何方神圣。然而,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就让李银河对王小波的浪漫形象产生了幻灭。
王小波高高瘦瘦的,长得粗头大耳,看上去既丑又凶,与李银河想象的样子相去甚远,好在两人在思想上很是契合,相谈甚欢。两人没聊多久,王小波就开门见山地问:“你有男朋友吗”,不明所以的李银河愣了一下,但还是据实以告,表示自己还没有男朋友。谁知王小波的下一句话马上脱口而出:“你看我怎么样?”
在上世纪70年代,人们习惯了含蓄和客气,就算谈恋爱也要刻意地保持距离。这样直截了当的告白让李银河在尴尬、害羞之余很是惊讶,只好含糊地应付过去。就在这个一个浪漫而戏剧的开端过后,王小波对李银河展开了疾风骤雨般的热烈追求。王小波从此经常跑到《光明日报》以各种理由找李银河聊天。
期间,王小波还给李银河写了一封又一封感情炙热的情书,王小波每每致信李银河总是以“你好哇,李银河”这般可爱的字眼作为开头,信中字里行间无时无不透露出孩童般的天真以及对爱的渴望:
“我和你好像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甜。"
“我会不爱你吗?不爱你?不会。爱你就像爱生命。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总觉得对你的爱很美。"
王小波将这些信件全部别出心裁地写在了五线谱上,他俏皮地说:
“我想你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到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通过王小波寄来的这些情书信件,李银河对他愈发欣赏依赖,他们在信中开始倾诉彼此的思念,也展开了彼此对人生的探讨,如此心灵契合的感情,实为难得。可是在一段时间里,两人竟差点因为相貌问题而分开。
当时李银河觉得王小波长得不大好看,心理也有障碍,并且李银河的母亲也不大同意这门婚事。因为当时的李银河已经是《光明日报》社的编辑,工作稳定而体面,而王小波的父亲尚未平反,他自己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工人,两人的社会地位、收入等方面都相差悬殊。
在这段时间里,敏感的王小波很快察觉出了两人关系的变化,于是他给李银河写了下面这封信:
李银河,你好,
昨天晚上分手以后,我好难过……我感觉你有个什么决断做不出来。可能我是卑鄙无耻地胡猜,一口一个癞蛤蟆。我要是说错了你别伤心,我再来一口一个地吞回去。真的是这样的话,我来替你决断了吧。
你妈妈不喜欢我。你妈妈是个好人,为什么要惹她生气呢?再说,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你应该遇到的。真的,你不应该遇到。还有好多的好人都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遇到那么多痛苦呢!
还有我。我是爱你的,看见就爱上了。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个人手里一只鸽子飞走了,他从心里祝福那鸽子的飞翔。你也飞吧。我会难过,也会高兴,到底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你别为我担心。我遇到过好多让我难过的事情。十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大家都睡了,我从蚊帐里钻出来,用钢笔在月光下的一面镜子上写诗,写了趁墨水不干又涂了,然后又写,直到涂得镜子全变蓝了……那时满肚子的少年豪气全变成辛酸泪了……我遇到过这种事情。可是,当时我还没今天难过呢。越悲怆的时候我越想嬉皮。
这些事情都让它过去吧。你别哭。真的,要是哭过以后你就好过了你就哭吧,但是我希望你别哭。我会不爱你吗?不爱你?不会。爱你就像爱生命。
面对这样真挚的告别,李银河根本无法做到绝情,并决心嫁给他。她后来说:“想想一个小说家,他动了真情之后能写出什么样的东西,一般的人,我想谁都会顶不住。”就这样,李银河接受了这个丑的有点拿不出手,长得黑咕隆咚的人却有一颗智慧的头脑的王小波,并在相识三年后与他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结婚之后,两人的婚姻生活“富足”而美满,这里的富足指的是精神层面的满足,但是两人都不太会过日子。生活中,李银河厨艺不佳,炒出的菜难以下口,可以一连几天靠吃饼干度日,不以为苦。王小波实在饿得不行,才动手炒点菜吃。
李银河的母亲调侃道:“这一对宝贝放到一起,就差给他们脖子上各拴一块大饼了。”王小波的哥哥也揶揄说:“我毫不怀疑,他们二人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着极其丰富,极其高尚的精神生活,并在一定程度上练就了喝风屙烟的本事。”
但是无论外界如何调笑,两人在婚姻生活中的契合着实难能可贵。在李银河的记忆中,王小波在生活中的性情不像他的外表,他为人善良、宽容,很会爱人,偶尔也生气,但不发脾气,顶多不说话,就坐在那里呼哧呼哧地进气长出气短。
这样的画面感着实可乐,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夫妻间的包容与担待。而在王小波与李银河的终生恋爱当中,这样的担待亦然是相互的。
1982年,李银河去匹兹堡大学留学,两年后,王小波也前往陪读。在此期间,王小波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两人生活全靠李银河一人的奖学金,窘迫的时候李银河在饭馆做服务员,王小波在后厨洗碗洗盘子。
但是李银河还是舍不得让王小波出去打工,就对他说:“我不能让你去洗碗了,你安心在家写作吧。”她对人解释说,“他那么一个智慧的头脑,我舍不得他去干粗活”。李银河懂得王小波的梦想,也一直坚信他是个天才,所以坚定地鼓励他走文学创作这条道路。
如果说伟大的爱情就是彼此成就,彼此扶持,王小波和李银河就将他们的婚姻演绎成了一个最佳范本。
遗憾的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王小波的早逝还是给两人的爱情留下了遗憾的结局。但是乐观一点来说,这也诗化了他们的爱情,定格了那终生的激情与甜蜜。在王小波逝世后不久,李银河决定将20 年间与他的来往书信结集出版,并以那句曾经叩开她心扉的《爱你就像爱生命》命名。
在这个喧嚣嘈杂的世界中,人们渐渐对爱情心生疑惑,哪怕它真的存在,也会因为声音过于渺小微弱,很快消弭在这滚滚红尘的喧哗之中,但是王小波却大声地喊道: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真的很感激王小波的存在,当时代已经按下快进键,人们已经习惯了熙来攘往式的生活和爱情,我们还能透过他纯真、诙谐而浪漫的文字感受到那些永恒而璀璨的东西,并试图去找回这些丢失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