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是个有克夫名声的丑姑娘,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却说娶我

栀子欢乐 2024-05-12 11:56:50

十年前,我叮嘱我的心上人,一定要来找我;

十年前,战功赫赫的贺忱向皇帝求婚,说我是他的心上人。

然而,进了洞房才发现,他娶错了人。

1

我长得不漂亮。

虽然说,丑人有丑人的活法。

然而当姐姐妹妹都是美人时,我的丑就更突出了。

家里的姐妹,十六岁就嫁得英俊好夫郎,我二十六了,依然待字闺中。

媒婆好不容易给我说了一门亲,对方是个六品小官,四十八岁,三子一女。

对方倒是不嫌我丑,愿意娶我做填房。

我还没嫁过去呢,对方突然猝死了。

未婚夫家里来人给我们家报丧,说我未婚夫死于公务繁忙。

长安城里发行量最大的小报却说:

我那未婚夫是助兴药吃多了,死在了妓女的床上。

两方就未婚夫的死因,扯起皮来。

后来,也不知道未婚夫家里是不是给小报塞钱了,

小报们把未婚夫死的锅扣在了我身上:他是被我克死的。

以前我嫁不出去,是因为丑,老姑娘,现在又多了一个“克夫”。

得,这下我更别想嫁出去了。

就在我以为,我会老死家中时,皇帝的赐婚圣旨到了。

皇帝为我选的夫婿,是个战功赫赫的青年将军。

贺忱,二十八岁 ,白手起家,因战功被册封为平西侯。

皇帝见他仪表堂堂,人才出众,一度想招他为驸马。

贺忱断然拒绝,并向皇帝直言,自己已有心上人。

皇帝倒也没生气,反而问他看上了哪家姑娘,兴致勃勃要替他做媒。

“鲁国公家的三小姐,韦如画。”

我又丑又老,还克夫的名声,早就传到了宫里,连皇帝都听说了。

皇帝笑容有些僵硬:“贺爱卿,要不然你换个姑娘?”

“臣跟韦三小姐相识于十年前,那时候臣便钟情于她。只因跟她身份悬殊,不能表白心迹,这一直是臣心中的遗憾。本来臣以为跟她此生无缘,却没想到,她竟然尚未成婚。臣,非她不娶。”

皇帝肃然起敬:“贺爱卿钟情如斯,朕自当成全!”

不只我们鲁国公府,连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不可思议。

以贺忱的名声地位,连公主都能娶到,为什么会娶这么一个又丑又克夫的老姑娘?

2

我因为长相普通,又是庶女,从小不受待见。

所幸长姐丹青待我很好。

她是嫡长女,又长得漂亮,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我像条小尾巴,整天跟着她。

家里请了画师,教授她绘画,我也跟着一起学。

学了一段时间后,长姐觉得无趣,就不肯再学了,倒是我学得勤勤恳恳。

几年后,我遇到了瓶颈。

师傅说,我的画,全是技巧,没有感情。

尤其是我画的山水,没有气韵。

我搞不懂什么是气韵,他就带我去爬华山。

险绝瑰奇的山峰,终于让我明白,什么叫做“胸中有丘壑,下笔如有神”。

从那之后,我爱上了山河大川。

十六岁那天,我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离家出走,去了庐山。

只因我读李太白的诗,被他《望庐山瀑布》中的景象震撼到了: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然后,我刚爬到半山腰,就遇到了老虎......

咱就说,李太白,你写诗的时候,真的不考虑读者的生命安全吗?

山上有老虎,你怎么不在诗里提一下呢?

我第一次离家出走,风餐露宿,从长安跑到庐山,然后——

被老虎吃掉了......

我千里迢迢赶来,是给老虎送口粮的吗?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老虎吃掉时,一个猎户小哥救了我。

这猎户小哥,虽然看着年纪不大,却手脚灵活,身手不凡。

他跟老虎缠斗几个回合,就把老虎杀死了。

我赶忙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小哥倒是挺和善,朝我开朗地一笑,黝黑光滑的皮肤,衬得牙齿洁白。

虽然他手上拿着猎虎的钢叉,脸上的虎血还没擦干净,看着怪瘆人的。

当天晚上,我在猎户小哥家里,第一次吃到了老虎肉。

我跟小哥边吃边聊。

小哥告诉我,他叫阿晨,是个孤儿,是被一个老猎户养大的。

老猎户去年病逝,如今只剩他一个人。

“小兄弟,这山中有猛兽出没,挺危险的。你来山上做什么?”

为了安全起见,我一直穿男装,再加上一路吃不好睡不好,确实像个面黄肌瘦的少年。

“我是来采风的。”

他一脸懵:“什么是采风?”

我给他简单解释了,他黑晶晶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敬佩之情:

“你是不是什么都能画?能画我吗?”

“我画山水比较多......人物的话,应该也能画。”

我给阿晨画了一张人物小像,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之后,他自告奋勇要保护我:“山中有猛兽,你一个人不安全。”

有这样免费又热心的保镖,我当然欣然同意。

我们曾爬到高高的树枝上,观察老虎夜啸;我们也曾清晨早起,看云海翻滚,日出东方;我看过雨中的庐山,山色空濛;也见过庐山的星空,群星璀璨......

在朝夕相处中,阿晨也逐渐也发现了我的女儿身。

但他从来没嫌弃我长得不好看。

相反,因为我会画画,他反而非常崇拜我,看我的眼神始终亮晶晶的。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夏天。

离家已经快半年了,我得回去了。

临别之前,我画了一幅《庐山秋居图》送给阿晨,告诉了他我的身份。

“我叫韦如画,是鲁国公的三女儿。”

“倘若有朝一日,你到长安来,一定到鲁国公府找我。”

阿晨恋恋不舍,向我许诺:“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然而,一年年过去,阿晨始终没来。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却想不到,十年后,他已经成了战功赫赫的侯爷。

他真的遵守承诺,来找我了。

3

我和贺忱在这年秋天,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洞房花烛夜,在盖头掀起来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我跟阿晨已有十年不见,说实话,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只记得他是一个开朗热忱的少年。

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可他的眉眼和气质,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跟我记忆中的阿晨,不太像。

“阿晨?”

他也是错愕地看着我,不敢相认:

“你是如画?”

“是。”

我自忖这些年,我的外貌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听到我的回答,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喃喃自语道:

“为何完全不一样?”

我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你是阿晨吗?”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又问我:

“你还记得,十年前冬天的一个夜晚,你在长安城外的含光寺救过一个重病之人?”

十年前的夜晚?长安城外含光寺?重病之人?

十年前,我从庐山回来,已经是深秋了。

因我私自出门,把我的嫡母气得半死,她罚我闭门思过半年。

一直到第二年初夏,她才解了我的禁足。

那年冬天,我压根就没出过国公府的大门,更别说去长安城外的含光寺了。

“十年前,我一直在府中静养,没去过含光寺。”

贺忱眼睛里燃烧的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变成一片死寂的黑。

他颓然地坐在床榻旁的椅子上,眼睛像是望着我,又像是望着虚空的某个地方。

“竟然娶错了。”

“可是为什么?”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鲁国公府,三小姐,韦如画。这一切都对得上,怎么不是那个人?”

......

从他的喃喃自语中,我逐渐明白这其中缘由了。

我们都寻错了人。

他不是我要找的阿晨。

我也不是他要找的韦如画。

原本情人重逢的洞房花烛夜,突然变得无比尴尬。

但凡我们两个人,婚前见上一面,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乌龙。

盲婚盲嫁真是害死人。

4

贺忱意识到自己娶错人之后,没在洞房停留太久。

他去了书房。

我也是一肚子疑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等我起床,陪嫁侍女悄声告诉我,侯爷一大早就出门了。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侍女疑惑地问我。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只吩咐她:

“你打听着点消息。侯爷回来,你立即来告诉我。”

然而,直到黄昏时分,贺忱始终没回来。

我让管家来见我,向他询问贺忱的去处。

管家面露难色:“夫人,侯爷去哪里,他没跟小人说,小人也不晓得。”

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让管家准备马车,去城外的含光寺 。

管家有些为难:“夫人,眼看就要关城门了,此刻出城,只怕不妥。”

我瞪他一眼:“在这平西侯府,我是主母,还是你是主母?”

管家见我强硬不可欺,只好为我准备马车。

等我带着侍女仆妇赶到含光寺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贺忱果然在这里。

他没料到我能找了来。

他看向我的眼神,错愕中带着几分厌恶。

“你怎么来了?”

“侯爷,你今日为何不回府?”

“我心中郁结,出来散心。”

“侯爷可还记得,妾身明日回门?侯爷今日不回府,是打算明日让妾身一人回门?”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强忍着心中怒火,又说:

“妾身知道,侯爷你娶错了人。”

“可咱们这桩婚事,是侯爷向皇帝求来的。”

“新婚第二日,侯爷就跑到寺院中独宿;第三日又让妾身一人回门,这让全长安的人,如何看待妾身?即便妾身的颜面无关紧要,可妾身是鲁国公府的女儿,断然不能再让国公府蒙羞。”

贺忱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

“韦小姐,连累你女儿家的清誉实在抱歉。”

“我的确是娶错了人。可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十年前,我就是在这里,邂逅了我的此生挚爱。离别时,我曾询问她的芳名,她亲口对我说,她是鲁国公府的三小姐。”

“当时,我是个落魄江湖的草莽之人,跟她有云泥之别,不敢有非分之想。”

“可我毕竟心有不甘,还是想再见她一面。后来,我去了边塞从军,为了早日立功升官,每次作战,我都冲锋陷阵在最前沿,这十年,我从一个小士兵,升成大将军,没有人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又多少次险些命丧黄泉。我做这么多,只想再见她一面.......”

他故作豁达,失落之情却听得人心酸:“原来她骗了我。她留给我的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

原本我还在生他的气,可此情此景,忍不住又同情起他来。

“你打算怎么办?”我轻声问他。

“我不知道。”

我替他出主意:

“我们刚奉旨成婚,突然和离,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我们鲁国公府都不好交代。不如我们暂以夫妻之名相处,私下各不相干。过上一两年,等风声渐渐过了,我们再和离。你看如何?”

他有些犹豫:“我们无故和离,会损害你的清誉。”

我毫不在意地一笑:“无碍的,真正想娶我的人,是不会介意的。”

我这辈子,想嫁的人,只有阿晨 。

而他一定不会嫌弃,我曾经嫁过他人。

贺忱看我的眼神,略微复杂。

5

第二日,我们从含光寺出发,直接去鲁国公府。

贺忱和我回门要穿的衣服,回门的礼物,我昨天就准备好了,让马车一并运到了寺里。

我这个最让他头疼的女儿,以二十六岁“高龄”出嫁,竟然还嫁个乘龙快婿。

父亲高兴不已,竟然不顾礼仪,跑到门口亲自迎接。

下马车之前,我主动握住贺忱的手。

他一僵,条件反射般地要把手抽回去。

我握紧了:“侯爷,你跟妾身此刻是一对恩爱夫妻。”

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回握住我的手。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

我真是又好奇,又觉得好笑。

贺忱,真的是威名赫赫,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吗?

怎么跟我牵个手,都会紧张成这样?

我安抚他:“侯爷,倘若你不善应付这样的场面,只微笑点头即可,其他的事情交给妾身。”

贺忱又是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

我和贺忱手牵手出现在国公府众人面前。

父亲笑得格外开怀,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

他亲热地招呼我们进门。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父亲这么重视,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我牵着贺忱进门,刚走到二门跟前,屏风后面就传来一阵笑声:

“我来迟了,不曾迎接娇客。”

未见其人先闻笑。

长姐韦丹青被侍女仆妇簇拥着,从屏风后面笑吟吟走出来。

“三妹妹,恭喜你嫁得贵婿。”

贺忱在看到长姐的那一刹,整个人像被闪电击中,杵在门口,一动不动。

只有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长姐,眼神中情绪复杂,惊讶、欣喜、不解、遗憾......

我看到贺忱的表情 ,电光火石之间,也明白了什么。

原来,贺忱苦苦寻找了十年的姑娘,竟然是我的长姐韦丹青。

“娘子。”

贺忱在叫我,眼睛却舍不得从长姐脸上移开,似乎怕眼错不见,长姐就会不见。

“这位是?”

“我是如画的姐姐,我们姐妹一起长大,感情甚好。如今她嫁给你,你可不要欺负她。否则,我这个姐姐,可是要替她讨回公道的!”长姐表情坦然,言笑晏晏。

长姐没有察觉到贺忱的异样,我心里却十分清楚,不动声色地提醒他:

“这是我的长姐,也是魏王的王妃。我们成婚那天,长姐进宫侍疾,没赶上咱们的婚礼。”

听到“魏王妃”几字,贺忱像被人当头一棒。

片刻之后,他总算勉强控制情绪,表情恢复正常。

父亲安排了回门宴,贺忱应答得体,谈笑风生,赢得国公府众人的赞誉。

只有我从他不正常的脸色中看出,他强压的痛苦。

我知道,他是在强行支撑,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6

宴会中途,长姐因故离席。

贺忱时刻都在关注长姐的动向,见长姐离开,便借故更衣,也离席了。

我也悄悄离席,追上了他:“侯爷,你要去哪儿?”

贺忱脸上血色皆无,只有眼睛里像燃烧着炽热的焰火:“我要找她问清楚。”

“我要问她,为什么骗我?”

“倘若我知道她是魏王妃,我不会痴心妄想,念了她这么多年。”

我拦住他:“还是我去问吧。”

见他不肯,我解释道:“我跟长姐是无话不谈的姐妹,你是她初次见面的妹夫,你觉得咱们俩谁能从她口中问出真话?”

花园里的桂花开得正好,长姐正在指挥侍女们采摘桂花。

我记得,我那魏王姐夫似乎很爱吃桂花味的点心。

“长姐,我有话跟你说。”

我避开侍女们,把长姐拉到假山旁边。

长姐笑着打趣我:“都成婚做了别人家的媳妇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缠着姐姐。”

“长姐,你还记得十年前的冬天,你在含光寺救了一个重伤之人吗?”

“不记得了。”

长姐笑着回答。

她长得很美,白里透粉的脸,就像盛开的芙蓉花,笑起来,更是比花娇艳。

“你再好好想想!”

见我面容严肃,长姐托着腮,蹙眉认真回忆起来。

“十年前......我的确去过含光寺.......”

“那时候,我跟魏王成婚没多久,我到含光寺祈福。因为遇到大雪,就在寺中住了一晚。”

“对, 就是那时候,你有没有救过一个人?”我迫切地问。

长姐皱着眉头,思虑半晌:

“似乎.......的确是有一个人。有个乞丐,或者什么人,来寺中乞讨,被寺里的和尚赶出去了。我见那人可怜,就把他带进了寺里,又让人给他送些吃的,或者还有药?我记不清楚了。”

贺忱十年间刻骨铭心的思念,在长姐这里,模糊得只剩一个单薄的影子。

我告诉她:“你救的那个人,正是贺忱。”

长姐颇为惊讶:“竟然这么巧?我在十年前,就救过自家妹婿了?”

“可不是凑巧。”我没好气地怼她,“你救他便大大方方地救,为什么要冒用我的名字?”

倘若不是你冒用我的名字,贺忱也不会阴差阳错娶错了人。

我们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都拜我这个好姐姐所赐!

可我却不能向她透露真相:

一来,她是魏王妃,这会损害她的声誉;二来,也会让我们国公府颜面扫地。

我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长姐无辜地回答:

“当时我已经嫁给魏王。你知道皇家那么多规矩,我为了方便行事,一直都在冒用你的名字——”

我倒吸一口气:“除了救贺忱,你干别的事,也冒用了我的名字?”

长姐眼睛乱瞟,就是心虚地不敢看我。

我气得怒火蹭蹭直窜:“韦丹青!”

7

等我跟韦丹青算完账,再次回到贺忱藏身的假山后,他已经不在了。

父亲派人来找我:

“三小姐,老爷让奴婢赶快找您回去,姑爷喝醉了!”

等我回去,贺忱果然烂醉如泥,趴在桌上,任凭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也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只能匆匆跟父亲告辞,带他回家。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贺忱突然靠在我身上,呵呵笑起来:

“丹青,你说我傻不傻?我惦记了十年的姑娘,原来压根不知道我。”

我知道他心中难过,可还是忍不住纠正他 :“我是如画。”

“丹青,如画心里没有我。”他固执地叫我丹青。

行吧,看来他是真的喝醉了,我也就不再跟他计较。

然而,当天夜里,贺忱发起高烧来。

管家说,贺忱回长安之前,曾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那伤还没好利索,他就来长安了。

我猜,他是因为醉酒,再加上感情打击,这才引发旧疾。

可这三更半夜的,到哪里去给他请大夫?

我只好带领家里的侍女,不停地帮他冷敷降温。

贺忱高烧不退,人都烧迷糊了,还不忘心上人:

“如画是我的,你不准跟我抢!”

“就算是你先认识了如画,她爱的人也是我!”

“如画,你爱我,是不是?”

......

侍女们不知道内情,全都抿着嘴笑,打趣我:

“夫人,侯爷睡里梦里都是您,就连发烧还惦念着您呢!”

我苦笑不语。

她们不知道,贺忱口中的“如画”其实是我姐姐丹青。

合着他在梦里,还跟魏王姐夫,抢我姐姐呢!

第二天,贺忱清醒过来,只是看着依然疲惫虚弱。

管家请来大夫,替他诊治。

大夫开了药,又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听得贺忱满脸的不耐烦,还没等大夫说完,就把他轰走了。

想到他昨晚昏迷中,胡言乱语、自欺欺人,我忍不住劝解他:

“你心仪的若是别的姑娘,也许她会感念你的痴情。可倘若是我长姐,我只能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我姐姐只爱魏王殿下,是不会喜欢别的男人的——”

贺忱毫不领情,粗暴地打断了我:

“我有自知之明,不用你来提醒!”

得,我是好心好意安慰他,反倒被他认为多管闲事......

当天晚上,我赌气没去看他。

第二天一早,侍女来告诉我,侯爷一大早就出了侯府。

我还以为他出府散心,没当回事。

吃完早饭,管家捧着一本厚厚地账册来找我。

他告诉我,因军情紧张,贺忱回边关了。

以后,他可能也不会再回来。

他在京城中的宅子和各种财产全都留给我,就当是给我的补偿。

他已经提前写好了和离书,也一并留给我。

倘若有朝一日,我遇到心仪的人,想要改嫁,也听我自便。

看完账册,我对贺忱的怨念完完全全消失了!

我尚未出嫁时,吃穿用度,花的都是家里的钱,

父亲虽然不说什么,嫡母却对我颇有意见,甚至偷偷克扣我的月钱。

我的日子过得紧巴巴。

而贺忱留给我的财货房宅田产,能保证我下辈子过着贵妇般的生活!

他实在太有钱,他出手也太大方了!

得了这么一大笔财产,我甚至都不愿意怪他错娶了我。

8

我在平西侯府,过上了自由、富足、愉快的生活。

有一天,装裱店送来一幅画作。

我展开这张画,直接愣住了。

这竟然是我送给阿晨的《庐山秋居图》。

怎么会在装裱店里?

店主说:“这画有些破损了,侯爷送来让我们修补。”

我更加疑惑了:

我送阿晨的画,怎么会在贺忱手里?

难道是阿晨送给他的?

那他跟阿晨什么关系?阿晨为什么要把画送给他?

这十年,阿晨始终没来找我。

后来,我又去过庐山,可阿晨早不在那里了。

茫茫人海,我也无处去寻他。

原本,我对寻找阿晨,已经不抱希望,可《庐山秋居图》让我又看到一丝光亮!

也许,贺忱知道阿晨的下落?

一想到我能找到阿晨,安安心心在长安城做富婆都不香了。

我连夜奔向边关,去找贺忱。

真到了贺忱镇守的庭州,我才发现,贺忱在边关的日子,似乎不太好过。

庭州深入西北腹地,是连接大周和西域的门户。

毫不夸张地说,控制了庭州,就控制了整个西域。

这些年,北狄逐渐强盛,野心勃勃,多次发动战争,争夺庭州。

就在我到来的当天,北狄突然发动了一场袭扰战,洗劫了附近的一个村落,劫走了不少百姓。

贺忱带兵去追,却正中了埋伏。

为了营救一个被北狄人当成人质的小姑娘,他受了重伤。

贺忱浑身是血地被抬进了将军府。

“你怎么来了?”

贺忱发现了人群中的我,虚弱地问。

“我......”

我突然语塞。

贺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难道还要告诉他,我来,是想向他打听我的心上人的?

那也太没良心了。

我踌躇着没想好怎么回答。

贺忱却突然抓住了我:

“韦如画,你来了,我就不会再放你走了。”

“啊?”

我尴尬到不知所措,很想问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还是说,重伤让他出现幻觉,把我认成我姐姐韦丹青了?

他头一歪,昏了过去。

纵然处在昏迷中,他依然牢牢抓着我的手,念着我的名字:

“如画,如画......”

我很想纠正他,名字叫错了,你的心上人叫丹青。

可丹青是我的长姐,还是魏王的王妃,我得维护姐姐的声誉,只能默认他的错误。

军医手脚麻利地帮他止血,我看着他身上七八处狰狞的伤口,头皮发麻,手脚发软。

他曾跟我说,为了尽快晋升,见到我长姐,他每次打仗都不要命地冲锋向前,

那时候我虽然被震撼,却并不知道,原来每次作战都如此凶险。

他真的是豁出命去了。

然而他喜欢我长姐,他的这一腔深情注定得不到结果。

我忍不住可怜起他来,反握住他的手,安慰昏迷的他:

“我在呢。”

9

贺忱虽然昏迷,握着我的手,却始终没放开。

我只能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第二天,我从床边醒来,发现贺忱正默默地看着我。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精神看着还好。

“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我讪讪地摸了摸脸,幸好没流口水。

我还记得,贺忱看向长姐的眼神,难以掩饰的惊艳;以及看向我时的,嫌恶。

这世上,唯一不嫌弃我的,只有阿晨。

“你怎么会来?”

他问我,语气倒是挺温柔的。

昨晚闲来无事,我胡思乱想,已经找到了正当的借口:

“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大漠。”

“就为了看大漠?”

他觉得不可思议,似乎还带着......一丝失意?

“我......”

这种情况,我要是向他打听阿晨的下落,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为难,大方地说:

“有话直说,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你。”

我犹豫片刻,取出那卷《庐山秋居图》:

“这画是你的吗?”

他扫了一眼那张画,不答反问:

“怎么了?这画有问题吗?”

“这画,是我画的。”我告诉他。

“我把它赠送给了一位......一位特别好的朋友。”

“所以呢?”

“我们已经十多年不见了。我找过他,却一直没找到,原本我已经放弃了,可我看到了那幅画。”

“你认为,我会知道他的下落?”

“那你知道吗?”

我期冀地看着他。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得先回答我。”

贺忱又是不答反问:“你跟这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又被他问住了。

阿晨曾经救过我的命;他从来都没嫌弃过我长得不好看;我跟他在一起,自在又随心,甚至还想过要嫁给他......

但这一切都随着他的失踪戛然而止。

我和阿晨......并没有以爱人的身份相处过。

“当初皇帝为我们赐婚,我心里很高兴......”我讷讷地回答。

“你认为,来娶你的是阿晨 。”

他脸色晦暗不明。

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高兴,连忙辩解道:

“我知道,你也是娶错了人!这只能怪天意弄人!”

“是啊 ,天意弄人。”

他神情古怪,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感慨。

“那这画——”

贺忱语气冷淡:“我从书画摊上买来的。”

“至于卖画的是什么人,我记不清了。”

我揣度着贺忱的表情。

他的不快如此明显,比他的铠甲还要冷硬。

也对。

没有哪一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向他打听“情人”的消息。

哪怕他对妻子没有感情。

我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原本以为,能从贺忱这里找到些许阿晨的线索。

想不到,线索又断了。

10

当天晚上,我睡在贺忱隔壁的房间。

第二天,我起床后,打算去他房间探望,却被门口的卫兵拦住了。

“将军不想见你。”

“为什么?”

难道说,他还在生气,我找他打听阿晨的消息?

我想解释,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只能等他气消。

然而,贺忱这气生了好几天,始终不肯见我。

我在将军府无所事事,打算去城中转转。

出了府,我在城里转了几圈。

看到市场上有人卖字画,我想到贺忱说,《庐山秋居图》是他从字画摊买的。

从字画摊入手,能不能找到线索?

我询问了几家字画摊,一无所获。

有个店主告诉我,宁画师是城里最好的画师,他也许知道这画的来历。

我又去找宁画师。

邻居告诉我,宁画师出城绘制壁画去了:

在庭州北面有一座山,城中有钱有势的人都在山上开石窟,造佛像,绘壁画,以供养佛祖菩萨。

我眼睛一亮:

在京城时,我就听说,西域的画风跟中原不同。

今天,我终于有机会,亲眼看看他们绘制的壁画佛像了。

问清楚了地址,我在城中租了一匹马,去了北山。

我不知道的是,整个庭州城,因为我的离开,彻底翻了天。

早晨,我没去见贺忱,直接出了将军府。

卫兵报告给贺忱,他还在生我的气,便没管我。

然而,没过多久,他突然“醒悟”过来:

我来庭州,是为了打听阿晨的消息;

既然我从他这里找不到线索,那还留在庭州做什么?

想到这一层,他立即派人去城门口打听。

守城门的卫兵说,的确看到一个女子骑马出城了。

贺忱就更加笃定,我这是回长安了。

听到这个消息,贺忱又是生气又是担心:

最近北狄时不时就袭击庭州,我一个弱女子倘若被他们抓住,还不知要被如何蹂躏。

贺忱立即派人去追。

然而,我出城是往北;认为我回长安的人,是往东南方向追。

他们怎么能找到我呢?

追了三个时辰,连我的影子也没看见。

贺忱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他不顾身上有伤,发动城中兵士,四处寻找我的踪迹。

一直找到宁画师的邻居。

邻居告诉他,我去了北山......

我在北山,找到了宁画师。

我问他,是否代卖过一幅《庐山秋居图》,他说没有。

虽然线索断了,但他绘制的水月观音却吸引了我。

我看他作画,正看得津津有味。

洞窟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喧马嘶。

“韦如画!韦如画!”

隐约间,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走到洞口,只见贺忱在那些谜窟般的洞窟中,焦急地寻找我。

他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大概是因为骑马狂奔的缘故 ,伤口裂开,殷红的血渗出来。

跟着他的士兵,想要搀扶他,却都被他强势地推开了。

浑身是血的他,看起来,比我刚来的时候,还要触目惊心。

我被他的模样惊呆了。

他不顾伤口开裂的痛楚,只为了来找我?

他心焦如焚的模样,仿佛我是他心里极为重要的人。

可是为什么?

他喜欢的不是我长姐韦丹青吗?

我只是他错娶了的替身,他为什么会如此忧心我?

“将军,夫人在这儿!”

有人发现了我,立即向贺忱报告。

贺忱猩红着眼,向我冲过来,劈头盖脸地质问我:

“他在你心里,就真的这么重要?找不到他,你就要离开庭州,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吗?”

我想反驳,贺忱却突然用力抱住了我!

他的心跳得很厉害,我被他按在怀里,感受着他心脏的剧烈起伏。

我碰到他的衣衫,触手一片粘腻冰凉,那是他的血......

“贺忱,你流血了。”

他却恍若未闻,把我抱得更紧了。

11

我跟贺忱回到将军府。

我回房洗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等再找贺忱时,正好听见军医在训斥他:

“二哥,我知道你心里苦闷,可就算再难受,也别糟践自己的身体。”

“自从去年,你受了那次致命伤,这身体就再也没好过。为了救那个小姑娘,你又把自己弄了一身的伤;这伤口刚要愈合,你就满城找嫂夫人。你是真不打算活了吗?”

“你要真想死,你跟我说一声,我不救了,行不行?别一天天折腾我。”

“舌头不好好用,可以割下来。”贺忱毫不留情反击。

军医嘲笑道:“你也就在我们跟前逞威风,在嫂夫人跟前怎么怂了?”

“都不敢正大光明跟她表明心意,就只会暗地里吃醋生气。”

“你还指望嫂夫人能服软哄你。谁知道人家压根不在意,还悠哉悠哉去逛北山了,留你在这里急得像无头苍蝇,真是笑死人!”

“夫人。”守门的卫兵发现了我,一声响亮的招呼,把房间内的谈话打断了。

军医含笑走出来,冲我点点头:“嫂夫人,贺将军等着你呢。”

不知怎的,我被军医一看一笑,脸颊蓦然烧红了。

我红着脸走进贺忱的房间。

他躺在一张榻上,表情如常地招我过去。

我选了个离他稍微远些的地方坐下。

“刚才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我知道你们在开玩笑。”我讷讷回答。

“不 ,他说的是真的。如画,我喜欢你。”

我震惊得不知所措。

“怎么可能呢?”我喃喃自语,“你喜欢了我姐姐十年,怎么会突然喜欢上我呢?”

“就算你不喜欢她了,可我一想到我喜欢的人,曾经喜欢我的姐姐,喜欢了十年,我还是会介意,还是会吃醋。我很霸道的:我喜欢的人,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再说,我还没有忘记阿晨,你不介意我心里有另外一个男人吗?”

“贺忱,我们不成的。”

我和贺忱,隔着的阻碍太多,是不可能毫无顾忌地相爱。

贺忱沉默许久,就在我以为他默认了我说的这些话时,他却突然开口了:

“如画,倘若我们早一点相遇。那时候,你还不认识阿晨,我也不认识你长姐,我们一定会是彼此的唯一,可以毫无顾忌地相爱。可命运没有眷顾我们,让我们先认识了别人。”

“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过了今天没有明天,我只想抓住眼前的幸福。自从我知道你长姐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就下定决心,跟过去一刀两断。”

“你呢,如画?你真的打算继续等阿晨吗?你们已经十年不见,你也没有他的消息。倘若......我是说倘若......他早就已经娶妻生子,你该当如何?”

贺忱把我问住了。

我跟阿晨,已经十年不见,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我不肯忘记他,是因为阿晨是为数不多,给我温暖的人。

倘若,真如贺忱所说,阿晨早就忘记我,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子了呢?

“我......不知道......”

贺忱说:“我会给你时间,在你确定心意之前,留在庭州好吗?”

他言辞恳切,眼神殷殷期盼,希望我能留下来。

我心一软,同意了。

边塞苦寒,哪怕是将军府,条件也比京城差远了。

照料贺忱的重担就落到了我的肩上。

自从向我表明心迹后,贺忱就像变了个人,总爱对我动手动脚。

我不习惯他的亲密接触:“贺忱,你别闹!”

他不但不收敛,反而取笑我:“现在知道端庄了?怎么刚成亲的时候,就主动牵我的手呢?”

“那是做戏给我家里人看的!”

他笑得更厉害,几乎要贴到我脸上:“在别人跟前挺会做戏;在我跟前怎么不会了?”

后来,他更是让人把我的东西搬到了他的房间里,跟他住在一起。

我不肯。

他便赌气吃醋:“当年你在庐山的时候,是不是跟阿晨住在一起来着?”

“那不一样!”我辩解道。

“怎么不一样?”

“我们两小无猜,哪怕同处一室,也从来没想过男女之事。”

他的眼神蓦然变得幽深,语气也暧昧起来:

“你的意思是,跟我同处一室,会想到男女之事?”

我随口说的一句话,被他解读出旖旎绮思,我脸红得更厉害了,扭头不答。

他不容许我逃避,凑上前来,目光灼灼,几乎要把我烫伤。

“如画,我爱你。”

他的吻落在我的眉眼上,温柔得像蝴蝶扇动的翅膀。

“你别——”我想阻止,却发现我的声音跟我的人一样,抖得厉害。

“如画。”他暧昧地叫着我的名字,“我给你机会拒绝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才想起来:“你的伤——”

“无碍的。”他轻声在我耳边笑,“咱们轻一些。”

12

自那一夜后,贺忱跟脱胎换骨了一样,变得精神焕发,生机勃勃。

将军府中的人,立即心知肚明地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管是贺忱的副将、军医,还是卫兵、仆役,脸上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我羞耻地躲在房间里不肯见人:“他们都知道了!”

贺忱笑得得意:“我们夫妻亲热,还怕人知道吗?”

我脸皮薄,不像贺忱这样没脸没皮,找个机会躲了出去。

宁画师来找我,百姓们感念贺忱守卫庭州的恩德,打算为他开造一座供养石窟。

石窟壁上不画神佛,就绘制贺忱大败北狄的胜利场面。

宁画师问我,愿不愿意帮他绘制壁画,我同意了。

一来,避免我在将军府尴尬;二来,贺忱缠着我为他画小像。

我说,我主攻山水画,人像比较为难。

贺忱就闹脾气,说我不爱他,不然不会连小像都不肯为他画。

在石窟为他绘制战争纪念图,这工程不比画小像浩大?

贺忱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为了给他一个惊喜,这事是瞒着贺忱进行的。

我只要得空,就去石窟练手,为绘画做准备。

有一天,宁画师不在,突然有个残疾人来找我。

“夫人,小人有一个不情之请。当年有个荆副将,一直是贺将军的左膀右臂,后来他战死沙场。我想着,虽然是纪念贺将军得胜图,但这功劳也有荆副将的一份,能不能把他也画上?”

我一愣,我来庭州都大半年了,并没听人提过“荆副将”。

不过我也没多想,这人提的要求也算合理,我便答应下来。

“我没见过荆副将,单靠你给我说他的相貌,只怕我画得不像。”

“这倒不要紧,荆副将有一卷画像。夫人照画像画就可以了。”

我展开那人给我的画卷,整个人怔住了。

画上的人,分明是阿晨。

这幅画像,是当年我为阿晨画的小像。

阿晨就是荆副将?

他已经战死了?

我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那人见我流泪,试探地询问:“夫人认识荆副将?”

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夫人想去荆副将坟前祭拜吗?小人可以带路。”

阿晨葬在庭州西北面的一座高山上。

这山只有石头和沙砾,只有石缝中艰难地长出几株野草,跟茂林修竹,景色秀美的庐山截然不同。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找阿晨找不到,原来他竟在这里。

那带我来的人,突然跪在我身前,重重地磕起头来:

“韦小姐,荆副将是小人的救命恩人,他曾跟小人说过他跟小姐的过往。小人这才冒死来找小姐,希望小姐能替荆副将报仇!”

“他是怎么死的?”我的牙齿在打颤。

“中了北狄人的埋伏,万箭穿心——”

我料想不到,阿晨竟会死得如此惨痛。

我心如刀绞,眼前一黑,缓缓跪坐在地上 。

那人又说:“他虽然是被北狄人所杀,可真正害死他的人,却是贺将军贺忱!”

“你说什么?”

我像是挨了当头一棒,久久缓不过劲来。

13

我回将军府时,已经是夜半时分。

贺忱担心我的安危,再次派兵四处搜寻,把庭州搅得地覆天翻。

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模样,贺忱二话不说,打横抱起我:

“如画,以后你再不汇报行踪,我就不让你出门了!”

我后退几步,不肯让他碰我,紧紧盯着他。

“我去见阿晨了。”

贺忱脸色大变,原本宠溺温柔的目光,变成了惊惧、哀痛。

好半天,他才露出一个解脱般的苦笑:“你......还是知道了......”

我只觉得义愤填膺,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骗我?荆晨明明是你的副将,你明明知道我在找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人说,阿晨是你害死的!这是不是真的!”

他阴惨惨地笑起来,笑声在胸腔里震动,听起来像野兽悲鸣。

“是。”

他笑了半天,坦然承认了。

“阿晨的死,跟我脱不开关系。”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要欺骗我?

为什么要在我爱上你之后,才让我知道,你是害死阿晨的人?

可这些话,我全都哽在喉头,眼泪不断滚落。

“我跟荆晨同一批从军,又因为贫穷,被分配到最低贱的队伍中。除了对外作战,平时要做军中最苦最累的活,还要被上官鞭打虐待,倘若没有他鼓励我,也许我连一年都撑不过。”

“原本我投身行伍,只是混口饭吃,他跟我不同,每次打仗,他都冲锋在前,屡屡立功。”

“我不解,询问他为什么如此拼命。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户官家小姐,可两人身份悬殊,相差巨大。他多次上门找那小姐,连她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门人轰出来了。”

“后来有人指点他,以他这样贫贱的身份,想要娶官家小姐 ,只能从军,用命博个前程。”

“荆晨为了娶你,他什么都豁出去了。”

“他每次不要命地杀敌,就是想多立战功,早日升官,回长安娶心上人。”

“军中的日子很苦,得给自己找点甜头,才能活下去。”

“荆晨的甜头是你,闲来无事,他便给我讲你们的故事。”

“你们在庐山相遇,他猎虎救你,你为他画像......你送他的画,他也当成宝贝藏在身边。”

“慢慢的,你不再只是荆晨的甜头,也变成了我的甜头。”

“说起来,很荒唐,很不可思议。我通过荆晨的描述,跟他一样,爱上了你。”

“那时候,我们没见过面,你更不知道世上有我这么一个人。可我像荆晨那样,炽热地爱着你。”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不能像荆晨那样光明正大地喜欢你,只能把这份喜欢藏在心里。”

“直到我从荆晨口中,知道了你的身份,鲁国公府的三小姐,韦如画。”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怦怦跳起来。十年前,我曾在长安城外,被一个姑娘所救。那姑娘自称鲁国公家的三小姐,就叫韦如画。”

“我因这消息激动得一夜未眠。以前,我没资格喜欢你;可现在不一样了,你曾救过我的命。我这条命都是你的,我可以名正言顺喜欢你,向你报答救命之恩。”

“不过,我从来没对荆晨透露过,我也爱慕你。”

“从那时候,我就存了跟荆晨较量竞争的心思。我要跟他比一比,到底谁能娶到你!”

“我们就这样相互搀扶,相互竞争,一路升了上来:从最开始的伍长,十长,到百夫长,再到校尉、偏将、副将......在这期间,我们遇到了不知道多少次凶险的战争,但全都挺过来了。”

“后来......我们在一场战争中,被北狄人埋伏,损失惨重。荆晨让我率兵突围,他带一队人马断后。我知道,荆晨这是把生还的希望留给了我。”

讲到这里,贺忱突然停下来,朝我看了一眼,苦笑了一下。

他的额头上不知何时早已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那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你。”

“我想,如果我和荆晨都活着回到长安,向韦如画求婚,她会嫁给谁呢?”

“韦如画于我,只有救命之恩;可她曾委婉向荆晨提过婚约。我是输定了。”

“可倘若荆晨不在了呢?”

“那一刻,自私占据上风,我接受了荆晨的提议,率众突围,把他留给了北狄人。”

贺忱的声音变得喑哑,眼眶也红红的:

“我打赢了那场仗,成了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荆晨却万箭穿心而死。”

哪怕我已经知道了荆晨死得极其惨烈,可从贺忱嘴里说出来,我还是悲痛欲绝。

那个开朗热忱,善良上进的男人,就这样被贺忱害死了。

他也许至死都不知道,是他最信任的兄弟害了他,因为一个女人。

贺忱又沉默了许久,像是在平复心情。

“再后来,我被皇帝册封为侯,终于如愿娶到了韦如画。”

“可在洞房花烛夜,我掀起你的盖头,看到你的样子时,突然就意识到我娶错了人。”

“救我的韦如画是个让人惊艳的美人 ;而你,容貌平平无奇。”

“再后来,我在回门宴上,知道了真相 。救我的是你的姐姐韦丹青。”

“起初我不明白,你明明长得普通,为何荆晨会迷恋你?我以为,能让他喜欢的女子,必然得是你姐姐韦丹青那样的美人。如果我早知道你的长相,就不会喜欢你了,更不会背弃兄弟。”

“那时候,我讨厌你,甚至恨你,也恨我自己荒唐。”

“我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长相平平,未曾谋面的女人,害死我自己的兄弟?”

“可后来,我做了个梦。梦中,我正在跟你成婚,荆晨来抢亲。你要跟他走,我跟他大打出手。那时候,我才确定,我喜欢的不是你姐姐,自始至终都是你。”

“那个为了作画,十六岁就能离家出走,游览名山大川的人,是你;那个给荆晨画小像,明知道荆晨不识字,还偷偷留下落款表白,让我嫉妒荆晨的人,是你;那个在我十年军旅生涯中,给我甜头的人,是你......”

“可面对毫不知情的你,我心存愧疚,不敢让你知道真相,只能落荒而逃。”

“我把在长安城的一切都留给你,希望能给你些补偿。”

“后来,我为了救那个小女孩,身受重伤,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临死前,我强烈地思念你,我想要再见到你,大大方方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亲口跟你说,我爱你。可是我没机会了——”

“我没想到,你会来庭州找我。我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韦如画,我要你!不管以后如何,你恨我,或者我要遭受报应。”

我后知后觉地明白:

他曾多次在昏迷或者昏迷中,叫着“如画”的名字。

我以为,他是在念长姐,如今看来,他心里念的竟是我?

在我压根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他这么一个人的时候,他竟然就在喜欢我?

可他是真的喜欢我吗?

真的喜欢我,会害死我喜欢的人;知道我在寻找阿晨,对我隐瞒真相,再哄骗我爱上他?

这是真正的喜欢吗?

还是说,他出于嫉妒,嫉妒我跟阿晨的感情,单纯想要占有我?

“明天我会离开庭州。阿晨被葬在西北的山上,这里连一棵树都没有,他肯定不喜欢。我要带他回中原,把他送回庐山。余下的时光,我会在庐山上陪他度过——”

贺忱猩红着眼看着我,眼睛里有愤怒,也有泪水。

“你宁可陪着死了荆晨,也不肯留在庭州,做我的妻子?”

“是。”

他豁然站起身来,逼近我 ,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从来都不曾爱过我?”

我回答:“我不会爱上害死阿晨的人。”

他的表情狰狞凶狠,这一刹那,我甚至以为,他恨不得杀了我。

然而,他没有杀我,只是愤恨又绝望地盯着我,半晌才冷笑道: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被他嚣张至极的态度惹怒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荆晨绝对不会像你这样无耻卑鄙。”

他不怒反笑,猩红的眼睛,狰狞的表情,看起来极度骇人:

“是啊,就因为我无耻卑鄙,死的才不是我!”

14

我被贺忱软禁在了将军府。

将军府防卫严密,我几次逃走,都被人抓了回来。

贺忱恶狠狠地警告我:“韦如画,你敢再逃走,我就把你绑在床上!”

我冷笑:“那你把我绑在床上好了!”

逃不掉,我又开始绝食。

饿了两天,我就开始发晕。

贺忱逼我进食,我跟他争执起来,不知是生气,还是虚弱,直接晕倒了。

等我醒来,贺忱守在床畔,他看上去虚弱无力,也向我妥协了:

“只要你肯好好吃饭,过些日子,我会让你走。”

说完,他就离开了。

贺忱搬离了将军府,住进了军营;除了不让我出城,也不再限制我的活动。

军医来看我。

他欲言又止,纠结半天,还是向我开口了:

“嫂夫人,其实,你不该怪贺二哥的。救不下荆三哥,他比谁都自责。”

“我不知道二哥怎么跟你说的。我作为局外人,来告诉你那场战争的经过 ,是不是更中立客观?”

“北狄一直对庭州虎视眈眈,多次派兵攻打。可那一次,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听说另一个地方瑶池镇兵力空虚。这小镇虽小,却是庭州和大周联系的咽喉之地。一旦瑶池被敌人占领,围困庭州,那庭州的守军便只能束手待毙。北狄人袭击了瑶池镇。”

“瑶池镇的守军不敌,向庭州守军求助。”

“贺忱和荆晨率兵驰援瑶池,在半路却中了北狄人的埋伏,损失惨重。”

“当时北狄人十数倍于我们,稍有不慎,他们便会全军覆没。”

“而一旦增援的队伍覆没,瑶池落到北狄人手里,瑶池和庭州两地的军民都会被战火波及。”

“贺忱明白这个道理,荆晨也明白这个道理,必须得有人活着冲出去,也必须得有人留下断后。”

“荆晨留下断后,不仅是他对贺忱的兄弟义气;也因为贺忱是这次增援的主将。那时候,贺忱已经成了庭州的最高军事长官,荆晨是他的副手。他活着的意义,比荆晨更重要。”

“我想荆晨是自愿赴死的,换我,或者其他人也一样。我们救的不仅是贺忱,也是瑶池和庭州无辜的百姓。可贺忱却不这么想,他把荆晨的死,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后来,贺忱击退了敌军,救了瑶池镇。可当他得知荆晨战死,还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为了从北狄人手里抢回荆晨的尸体,贺忱差一点也把命搭上。”

“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跟荆晨一起死了。”

“我抢救了许久,才把他救回来。”

“当然了,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贺忱喜欢上了荆晨的心上人。”

“我们为了守卫庭州,保护百姓,连性命都能舍弃,还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倘若你问我,贺忱是为了抢你,才故意坑害荆晨,我是不信的。不只是我,只怕整个庭州城的守军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贺二哥,心思细腻,很容易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嫂夫人,我希望你能疏散、开导他,而不是不顾青红皂白指责他。你指责他三分,到了他心里,也许会变成十分。”

听了军医的话,我当夜失眠了。

有一说一,我在庭州的这些日子,的确亲眼所见,贺忱把庭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倘若没有阿晨的事,我绝对会十分敬佩他。

可.......

我始终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15

有一天傍晚,我正在房间里作画。

城中忽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惊起无数飞鸟。

府中人告诉我:“那是大军集合的号角。”

“有敌情?”我忧心忡忡。

他们安慰我:“有咱们将军在,夫人不用担心。”

不知怎的,我心烦意乱,忍不住出府,去找贺忱。

空荡荡的街上只有一队队整装待发的卫兵。

贺忱全副武装,骑马走在队伍的前面,已经到了城门口。

“贺忱!”

眼看着他要出城,我再也追不上,我只能远远地喊了他一声 。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喊声,远远回过头来。

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用尽力气朝他喊:

“你要平安回来!”

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这是我跟贺忱见的最后一面。

我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让他“平安回来”的要求。

然而,不管有没有听到,他都食言了。

北狄人这次入侵,他们的可汗亲征。

为了彻底挫败北狄人的侵犯,贺忱诱敌深入,斩杀了北狄可汗。

但他率领的部下,也被重重包围,几乎全部阵亡。

军医悲痛地向我转达了贺忱的临终遗言:

“二哥说,倘若时光能倒流,他拼着一死,也会把荆晨救出来,成全你们。”

“可他没有扭转乾坤的本事,希望你原谅他。”

棺椁里的贺忱,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表情安详得就像睡着了。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我刚来庭州的那一天。

贺忱当时为了救一个小姑娘受了严重的伤,脸色白得骇人。

然而,他牢牢抓住我的手,不肯放开:

“韦如画,你来了,我就不会再放你走了。”

我为了安抚他,回握住他的手:”我会陪着你,不会走的。”

此时此刻,跟那日,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明天,贺忱不会再醒过来了。

他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贺忱,我不会原谅你。”

我的眼泪滴落在他失去温度的手背上。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认为用你的命赎罪,我就会原谅你?”

“你自作主张地让我爱上你,又自作主张地离开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原谅你吗?”

“不会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贺忱,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我用最恶毒的话刺激他,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样暴怒、生气,跳起来跟我们吵架。

可没有。

他依然安静地躺在棺材里。

对他来说,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已随风而去。

我是爱他,还是恨他,他也已不在意。

可直到他离世,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早已爱上他。

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16

北狄可汗死后,北狄群龙无首,各个部落为了争夺可汗之位,分裂成几个部落,再也没有往昔的强盛。几年后,新即位的北狄可汗,更是向大周称臣。

贺忱为国捐躯,换来了北狄和大周的和平。

皇帝追封他为平西郡王。

他是为数不多,因军功被册封的异姓王。

我也被册封为平西王妃,荣耀风光。

长姐丹青搞不懂,我为什么要留在条件如此艰苦的庭州,她多次写信让我回长安享福。

我却固执地留在了庭州。

庭州的百姓,募捐银钱,要开凿一座纪念贺忱的石窟。

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完成那幅《贺将军战胜图》,那是我送给贺忱的礼物。

虽然他永远都看不到了。

画稿定稿时,宁画师却替换了画稿的内容:

“当日贺将军来找你,你恰好不在,他看到了画稿。听说是夫人你亲自动笔,他笑得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不过,他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他说,他不需要歌功颂德,就让我把这壁画换掉。”

听说贺忱开心的模样,我心中一软,又蓦然心酸 。

“他想换成什么?”

“夫人画的《庐山秋居图》。”

“将军说,等庭州战火平息后,他一定要带夫人回庐山住上几年——”

宁画师看我表情不对,住了嘴。

“好。”

过去十年,贺忱对我的爱,是从阿晨那里偷的。

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不要紧的,贺忱。

我会把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全都画下来。

你不用再去偷阿晨的回忆了。

全都是属于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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