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李建军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81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时我刚满20岁，正准备参加高考。我叫李建军，是安源县青山镇的一个普通农家子弟。

我们家在村里算是最穷的，父亲常年卧病在床，全靠母亲每天天不亮就去镇上卖菜维持生计。虽然生活艰难，但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不错。到了高考前的最后两个月，母亲想尽办法托人给我在县城表姐家安排了住处，让我能专心复习。

那天临走时，母亲给我收拾了一个旧书包，里面装着几本破旧的教科书和两个煮熟的红薯。她站在村口，帮我掸了掸身上的土，眼圈红红的说：“建军，去了表姐家要好好读书，别辜负了这么多年的苦读。”

“娘，你放心吧。”我点点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背着书包，坐上了赶往县城的拖拉机。那是我第一次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村子，颠簸的路上，我的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表姐张美玲在县城一中当老师，她比我大五岁，从小就对我特别照顾。她家住在一条老巷子里，虽然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大伯一家就住在她隔壁。

大伯李长河在县城开了家农机店，生意做得不错。他的女儿李秋雨比我小两岁，从小就生得清秀，现在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记得小时候，每次去县城，她总会偷偷塞给我几颗糖果。

表姐给我收拾出一间小屋，虽然简陋，但也算清净。“建军，这里虽然条件不好，但总比在村里强。你安心住下，专心准备高考。”表姐一边帮我铺床，一边说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每天早出晚归，往返于表姐家和县一中的图书馆之间。有时碰见秋雨，她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连个招呼都不打，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六月的天气越发闷热起来，蝉鸣声震耳欲聋。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复习到很晚，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平时这个时候我都会强忍着睡去，但那天不知怎么的，一股若隐若现的面香飘了进来，勾得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想找点吃的。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碌——是秋雨！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布衣，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瘦。

听见响动，她回过头来，看见是我，顿时红了脸：“建军哥。。。。。。”

锅里正煮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秋雨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你。。。你饿了吧？我。。。我看你最近瘦了好多，就。。。。。。”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最近总能闻到若隐若现的面香。原来秋雨一直在偷偷地关心我，给我煮夜宵。

那碗面条很简单，只放了几片青菜和一个荷包蛋，但是那个味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们坐在昏暗的厨房里，秋雨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眼里闪着晶莹的光。

“建军哥，其实我每天晚上都会煮面。”她低着头，轻声说道，“就怕你学习到太晚会饿着。”

听到这话，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这个小我两岁的妹妹，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细心地关心我了？我抬起头，正对上她清澈的眼神，那里面藏着说不出的情意。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秋雨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慌乱地收拾着碗筷。表姐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欲言又止。

“秋雨，回去吧，别让你妈找不着人。”表姐轻声说。

那天之后，我总是能在深夜闻到面香，但秋雨再也没出现过。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听见大伯母和表姐的谈话，才知道秋雨已经有了婚约，对方是城里机械厂厂长的儿子。

其实，秋雨的婚事我早该看出端倪的。那段日子，大伯母总是带着她去城里，说是买衣服，其实是去见未来的婆家。每次回来，秋雨的眼睛都是红红的，但谁也不敢问为什么。

表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一天晚上，她把我叫到院子里，欲言又止：”建军，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还是及早放下的好。“

我低着头，苦笑着说：”表姐，你放心，我都明白。“

可是，真的明白吗？每天晚上看着那盏忽明忽暗的厨房灯，闻着若有若无的面香，我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攥住一样疼。我知道秋雨就在那里，隔着一道墙，却像隔着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壑。

那个夏天特别漫长。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在嘲笑我们这对有缘无分的年轻人。白天，我强迫自己埋头读书；晚上，我却总是睡不着，听着隔壁传来的细碎声响，想象着秋雨在厨房忙碌的样子。

有时候，大伯母会来找表姐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在说秋雨的婚事。”城里人家条件好啊，他们家儿子在机械厂当工程师，一个月能挣四十多块钱呢。“大伯母说这话时，眼里满是期待。

可我分明看见秋雨站在门口，攥着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我多想冲上去抱住她，告诉她不要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城里人。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我，一个还在为高考拼搏的穷学生，凭什么去耽误人家的前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补习也到了最后阶段。那天下午，我正在房间里做模拟试卷，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探头一看，是大伯一家在搬东西。

”这是怎么了？“我问表姐。

表姐叹了口气：”秋雨明天就要去城里了，他们家提前让她过去住几天，说是要适应一下。“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明天？这么快？我站在窗前，看着秋雨跟着大伯母往外搬东西，她还是穿着那件淡蓝色的布衣，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走路时还是那么轻盈。

忽然，她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我的目光。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慌忙低下头，加快脚步走了。

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半夜里，我又闻到了熟悉的面香。我一个激灵坐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

秋雨还是站在那里，在微弱的灯光下煮着面。看见我进来，她抹了抹眼睛，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建军哥，我给你煮了最后一碗面。“

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她。她在我怀里轻轻抽泣，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

”对不起，建军哥。。。。。。“她的声音里满是哽咽，”我。。。我真的不能。。。。。。“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心痛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我才艰难地开口：”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碗面，我们谁也没有动。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厨房里，看着面条在汤里慢慢变软，看着热气慢慢消散，看着月光从窗外慢慢爬进来，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秋雨站起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去。她走得很轻，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只有那碗冷掉的面，证明这一切不是梦境。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我一直躺在村里的老屋里发呆。母亲见我这样，心疼地直掉眼泪：”建军，是不是考得不好？没事的，大不了明年再考。。。。。。“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向母亲解释这种感觉。那种失落，不是因为考试，而是因为心里空落落的，就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八月中旬，录取通知书来了。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师范学院，母亲高兴得直搓手：”这下好了，毕业了就能当老师，再也不用像你爹娘这样受苦了。“

可我的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每次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个厨房，想起那个女孩，想起那碗熬了大半夜的面。

表姐来村里看我，带来了一些秋雨的消息。”她嫁过去了，“表姐欲言又止，”听说婆家对她挺好的。。。。。。“

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那就好。“

表姐看着我，叹了口气：”建军，人这一辈子啊，有些事情，有些人，注定是要错过的。你要向前看。“

我知道表姐说得对，可是那种感觉，就像心里缺了一块，怎么也填不上。后来我去了省城读书，认识了新的同学，经历了新的生活，可是每到夜深人静，想起那个夏天，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毕业后在一所中学当上了语文老师，也曾遇到过别的姑娘，可始终没有结婚。同事们都说我挑剔，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挑剔，而是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那种在深夜闻到面香时的心跳，那种看见她低着头忙碌时的怦然，那种想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冲动，都随着那个夏天，永远地留在了那个老旧的厨房里。

1991年，我的父亲去世了。守灵那天晚上，表姐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消息：秋雨离婚了。

”那个城里人家，表面光鲜，其实问题重重。“表姐压低声音告诉我，”秋雨受了好些年的委屈，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这些年，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是听到她过得不好，还是忍不住心疼。

”她现在在哪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回大伯家了，带着个五岁的女儿。“表姐顿了顿，”要不。。。。。。你去看看她？“

我摇摇头：”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可是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那个厨房，梦见了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梦见了那个穿着淡蓝色布衣的女孩。梦里，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好，站在炉灶前，回头冲我浅浅一笑。

醒来时，我的枕头是湿的。窗外，天已经大亮，阳光照进来，照在我泛白的鬓角上。我忽然明白，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我已经退休了，每天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遛遛弯，看看书。有时候，我会给自己煮一碗面，放上青菜和荷包蛋，就像那年那个夜晚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也煮不出那种味道。

前些日子，我回老家，路过那条老巷子。那里已经成了商业街，灯红酒绿，热闹非凡。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厨房的位置，虽然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一家奶茶店。

我站在那里发了好久的呆，直到一阵风吹来，带着隐约的面香。恍惚间，我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女孩，还是那件淡蓝色的布衣，还是那么温柔地望着我。

”秋雨。。。。。。“我喃喃地叫着这个名字，声音哽咽。

旁边的奶茶店里，传来年轻人的欢笑声。我忽然明白，那个年代，那个夏天，那个女孩，那碗面，都已经随风远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去年冬天，我在街上遇到了大伯母。她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背也驼了，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建军啊。。。。。。“她拉着我的手，眼泪就下来了，”你这些年，还好吗？“

我点点头：”挺好的，您呢？“

”我也还行。“她擦了擦眼泪，”秋雨。。。。。。前年走了。“

我的心猛地停了一拍，手脚冰凉：”怎么。。。。。。怎么会。。。。。。“

”癌症。“大伯母的声音哽咽着，”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走的时候，还在念叨着你。。。。。。“

我扶着墙，觉得天旋地转。原来她已经不在了，原来我们这辈子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大伯母从包里颤巍巍地掏出一个信封：”这是她留给你的。本来想找你的，可是。。。。。。“

我接过信封，手在发抖。信封已经发黄了，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是那么熟悉的字迹。

回到家，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纸：

”建军哥：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想给你写信，可是又怕影响你的生活。

那年夏天的事，我一直记得。那碗面的味道，那个厨房的位置，你当时的表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后来我嫁到城里，过得并不好，可是想到你可能考上了大学，过上了好日子，我就觉得值了。

这些年，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们都任性一点，不那么听父母的话，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是想想，在那个年代，我们都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那个厨房里，为你煮面的日子。那时候虽然物质匮乏，可是心里却是满满的。

临走之前，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你一面，没能再为你煮一碗面。不过没关系，下辈子，如果还能遇见你，我一定要好好地陪在你身边，给你煮一辈子的面。

保重。

秋雨"

我的泪水模糊了纸上的字迹。原来，这些年，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想念，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遗憾，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那个夏天。

窗外下起了雪，我站在窗前，仿佛又闻到了那熟悉的面香。秋雨，你说下辈子要给我煮一辈子的面，可是来生，我宁愿不再相遇。

因为今生今世，能有那个夏天的回忆，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