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各处都贴着喜庆的喜字,廊下装饰着红灯笼和红绸,昭示着今日是何等重要和喜庆的日子。
今日魏国公府世子和江府二小姐成婚,来魏国公府恭贺陆世子和江二小姐大婚的宾客众多。
夜已深,前面宾客迎来送往,仍然有宾客尚未离开魏国公府,可见众人对魏国公府和陆世子的看重。
相较于前面的热闹,此时的新房内便显得有些清冷了。屋内红烛摇曳,在一片喜庆中,显得格外的宁静。
魏国公府的下人皆已退下,此时新房内只有新娘江黛沅和她的陪嫁丫鬟。
江黛沅身穿大红喜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婚床上,绣着鸳鸯的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只能够看见她窈窕的身姿。
丫鬟玉盏见江黛沅今日早早地就起来了,又忙碌了一日,此时已经疲惫,她关心说道:“小,世子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前院瞧瞧,看世子快回来没有……”
陆世子还没有回来给江黛沅揭红盖头,和江黛沅喝合卺酒,江黛沅便只能够一直顶着盖头坐在这儿,也不能够放松和休息。
因为在婚床上端坐了太久,江黛沅的身子已经僵了,可是听见玉盏的话语,她还是轻轻动了动白皙的玉手,阻止了玉盏要去前院打探陆允祯的举动。
大婚之日,新娘子本来就应该在新房内等夫君归来。陆允祯此时尚没有回新房,应该是前面还有宾客。
玉盏不敢违抗江黛沅的吩咐,她看着江黛沅略单薄的身姿,唇瓣动了动,有心还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今日江黛沅和陆允祯大婚,陆允祯身为新郎是应该招待来魏国公府的宾客。只是此时已经这么晚了,这会儿还在魏国公府的宾客只可能是和魏国公府交情十分深的,那些宾客由魏国公府其他人来招待也是可以的。今日陆允祯和江黛沅大婚如此重要的日子,陆允祯不是更应该将心思花在江黛沅的身上?
哪怕陆允祯真的因为还留在魏国公府的宾客脱不开身,不能派个下人来过问或者关怀一下江黛沅吗?
哪里有像陆允祯这样,将新娘子丢在新房里,就不闻不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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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热闹传不到新房内,玉盏说完这一句话语,不再说话,新房内又恢复了沉默。玉盏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让屋内的憋闷散去一些。
随着窗户打开,院内魏国公府下人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陆陆续续传进屋里。
“听说了吗?今日江二小姐和我们世子成婚,江老夫人和江二夫人都没有给江二小姐添妆,江二小姐的嫁妆连三十二抬都凑不齐,将我们世子和魏国公府的脸都丢了。”
“江大小姐的尸体还没有找到,江老夫人和江二夫人还在失去江大小姐的悲痛中,江二小姐又向来不如江大小姐得宠,江老夫人和江二夫人明显不怎么为江二小姐的出嫁高兴,今日江老夫人和江二小姐脸上都没有什么喜悦。”
“我若是江老夫人和江二夫人,也高兴不起来。谁不知道今日本来应该是江大小姐嫁给我们世子,谁成想江大小姐会在回京途中遭遇意外,让江二小姐捡了便宜……”
“说得也是,江大小姐和我们世子本来是天作之合,世子也属意江大小姐这个未婚妻,今日成婚的人若是江大小姐,才不会如此寒酸,连嫁妆都拿不出来。江二小姐耍了手段,才嫁给了我们世子,世子今日脸上没有半丝新婚的喜悦,这会儿还在前院,怕是根本不想面对这个娶进来的世子夫人……”
“吱呀”一声,玉盏推开门走了出去,她看了一眼那几个嚼舌根的下人,说道:“久闻魏国公府规矩森严,在这里议论主子,便是你们魏国公府的规矩?你们若是觉得太闲了,我替你们去禀告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帮你们讨一些差事来。”
刚才还对江黛沅言语轻蔑的几个下人听说要禀告给魏国公和国公夫人,顿时害怕了,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纷纷认了错,说刚才喝了酒才胡言乱语,让玉盏和江黛沅莫放在心上。
江黛沅今日才嫁入魏国公府,玉盏也不想今日就和魏国公府的下人起冲突,给江黛沅带去麻烦。她又警告地看了那几个下人一眼,才重新走进新房。
等看见还端坐在婚床上的江黛沅,玉盏没忍住红了眼眶。这几年众人只知道才貌出众的江大小姐,谁还曾记得江黛沅才是长房嫡女,本来江府家主的位置也是她们大老爷的,若是大老爷和大公子还在,江黛沅怎么会处处受欺负和被轻蔑……
刚才魏国公府下人的那些话语,江黛沅自然也听见了。她的双手放在膝上,因为太用力白嫩的手指白森森的。
她没想在堂姐遭遇不测的时候,耍手段抢夺堂姐的夫婿。
江府和魏国公府的婚事,很早就定下了。那个时候祖父还在世,定下婚约时,并没有说日后江府哪个晚辈会嫁给陆允祯。
其实按长幼,以及江父和江二老爷在朝堂上的建树,江府的下一任家主应该是江黛沅的父亲。日后也应该是长房的嫡女嫁入魏国公府。
可是当初江黛沅的父亲执意迎娶她母亲的事情惹怒了江老太爷和江老夫人,连带着长房的几个孩子在江府也不受待见。
后来祖父去世,江父和江母身亡,江黛沅的兄长也遭遇不测。江二老爷成为了江府的家主,长房只剩下江黛沅和她自幼体弱多病的弟弟,长房彻底衰败了下去。
江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江黛沅,和魏国公府的这门婚事,自然更没想过落在江黛沅的头上。
这几年堂姐才貌双全的名声在京城越发盛了,江老夫人原本就喜爱堂姐这个孙女,祖父和父亲去世后,江府不如从前,再加上本来就是江府高攀魏国公府,自然想把这门好婚事给堂姐。
本来江府的人也默认堂姐嫁入魏国公府,江大小姐和陆世子郎才女貌,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般配的一对。
只是不想堂姐在从外祖家回来的途中遭遇了山体滑坡,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本来江府和魏国公府已经在操办江大小姐和陆世子的婚事,江大小姐突然人没了,魏国公重诺,没有取消和江府的联姻,而是让江府另选一位姑娘嫁到魏国公府。
江府也不想失去魏国公府这个亲家,只好暂时压下堂姐身亡的悲痛。为了体现对魏国公府的重视,江府商议嫁入魏国公府的人选时,特意邀请了陆允祯和魏国公夫人也去了江府,还将选择权给了陆允祯和魏国公夫人。江黛沅也没有想到那个时候陆允祯会选她嫁给他。
那日江黛沅看着陆允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整个人仿佛做梦一般。
她还以为她这辈子只能够默默地偷偷注视他,不可能有机会走到他的身边。
虽然当时陆允祯很快就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她还是因为他的那一眼心跳加速,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那日陆允祯和魏国公夫人离开江府后,江老夫人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她一巴掌,冷声呵斥道:“你姐姐尸骨未寒,为了嫁给陆世子,你竟然故意模仿你姐姐遇难那日的穿着打扮,我没有你这样令人不耻的孙女。”
感受着脸上的疼痛,江黛沅从能够嫁给陆允祯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根本不知道堂姐遇难那日的穿着打扮,她在江府不受重视,堂姐遭遇不测的事情还是隔了一日,她从嘴碎的下人口里听到的。
原来,原来他会选她嫁给他,是想到了堂姐。
她想要解释她身上的衣裙根本不是想要模仿堂姐,故意引起陆允祯的注意。可是江老夫人不相信她,她让人将她带回房,甚至不允许她和唯一的胞弟见面。
直到出嫁,她都没能够再见到胞弟一面。
不过因为碍于陆允祯和魏国公府的权势,江府不敢换嫁入魏国公府的人,她最终还是嫁了过来,嫁给了她喜欢了好久的人。
想到体弱多病的胞弟,江黛沅的心中一痛,放在膝上的双手再次紧了紧。
江老夫人口中她故意‘模仿堂姐的衣裙’,她是因为陆允祯夸过她穿银红色的衣裙好看,她那日才穿那身衣裙的。
因为母亲的缘故,江老夫人十分厌恶流着母亲血液的她。父亲,母亲和同胞兄长去世后,她在江府的日子就更难熬了,在江府的待遇甚至比不上二房的庶女。每年江府统一裁制衣裙,她都是最后拿姐妹们挑剩的那一个。
有一次剩下的布料正好是难得她喜欢的,当时她还十分期待将那匹布料裁制成衣裳的模样。可是等绣娘将成衣送到江府,她才发现她之前喜欢的那匹布料被她的堂妹拿走了,最后她拿到手的就是那件银红色衣裙。
兴许是之前有过很大的期待,又或者她太想念不在身边的父母,当时她抱着那件银红色衣裙,难得没忍住蹲在花园的假山旁落了泪。
那时陆允祯主动靠近了她,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随意,“一件衣裳而已,至于哭得这么伤心吗?”
他的手在腰间摸了摸,没有摸到钱袋。他将腰间的玉佩解下,递给江黛沅,“这件银红色的衣裙很适合你。莫哭了,这块玉佩够买你好几件衣裙了。”
虽然他应该对她没有印象,可是她认得他。看在两家婚约的份上,每次他来江府,江老夫人都会让江府的几个姑娘和他见上一面,只是他从来不曾认真看过她们。也就堂姐和他的交集多一些。
那次的交集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她却上了心。她开始珍惜每次能够见到他的机会,虽然每次她都只能够远远看他一眼,或者最多随姐妹们对他福身行礼。
只是最多也就这样了,她也不奢望能够和他有什么更近的交集。她还能够得偿所愿嫁给他,堂姐的出事,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那日得知他去江府,她穿上那件银红色衣裙,本来是想对她一个人的暗恋做一个告别,日后他是迎娶她的姐妹,或者迎娶别的府邸的小姐为妻,她以后可能连默默注视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那日他的视线猝不及防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就像本来准备放下的梦,激起圈圈水花,久久不能够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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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时辰,陆允祯仍然没有回新房。江黛沅因为今日的大婚一直悬浮和忐忑着的心渐渐沉落下去。
“世子夫人,这是奴婢偷偷藏在袖子里的糕点,您要不要吃一点儿,先垫垫肚子?”
玉盏将两块糕点递给江黛沅,关怀说道。
本来像今日这样的日子,体贴的夫君都会吩咐下人,给新房内的新娘子送一些膳食。但是今日陆允祯迟迟没有回新房,更别说是贴心的帮江黛沅准备膳食了。接下来江黛沅还要和陆允祯洞房,她担心江黛沅的身体会吃不消。
江黛沅还是早上吃了一点儿东西,今日忙碌了一日,怎么可能不饥饿?虽然她觉得这会儿吃东西不合规矩,但是身体确实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不等江黛沅伸手碰玉盏手上的糕点,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江黛沅收回手,玉盏也将糕点重新藏回袖子里。
江黛沅紧张地抿唇,是他来了吗?
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人却不是今日的新郎官陆允祯。
“世子今日饮了不少酒,醉了,被人扶去书房了。世子夫人今日还是早些歇息吧。”
来人对江黛沅福了福身,说明来意。
江黛沅今日等了陆允祯许久,还受到魏国公府下人的轻视。此时听见陆允祯竟然不来新房了,玉盏护主心切,顿时忍不住说道:“今日世子大婚,既然世子要歇息,为什么不扶世子来新房?”
她以为是下人故意让陆允祯冷落江黛沅,擅作主张将陆允祯扶去了书房。
来传话的康嬷嬷笑了笑,说道:“主子的意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敢违抗?”
言外之意,去书房休息是陆世子自己的主意。
玉盏回头看向江黛沅,新婚之夜,陆允祯不歇在新房,这不是故意羞辱江黛沅吗?
“嬷嬷的意思是,世子今晚歇在书房,不回新房了?”
江黛沅的手落在头上的红盖头上,将盖头给揭开,露出一张美人脸。
陆允祯宁愿让人扶去书房,她今晚是等不到他来给她揭红盖头了。
康嬷嬷看着江黛沅红盖头下的脸,难得愣了神。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面前的世子夫人长得什么样子。
江黛沅堂姐的美貌之名,她自然是听过的。她也见过江黛沅的堂姐。只是和向来有美名的江黛沅的堂姐相比,江黛沅基本没怎么出现在众人面前,哪怕有关于她的消息,也不是什么好的传闻,甚至有人猜测江黛沅其貌不扬,容貌远不如其姐,这才会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基本上待在江府足不出户。
得知江黛沅要嫁给她们世子,康嬷嬷还为她们世子委屈过。
此时一见,她发现江黛沅的容貌不输其姐。比起江心莹的胞妹,仔细打量,江黛沅倒是更和江心莹生得相似。只是江黛沅和江心莹是两种不同的美,若说江心莹是明艳和灼灼的牡丹,江黛沅更像遗世而独立,柔美却不失坚韧的幽兰。
比如此时江黛沅如水般的眼眸看向她,康嬷嬷竟然有一种不忍心惊扰她的感觉。刚才她说世子已经去了书房,又让江黛沅早些歇息,可不就是今晚世子不会回新房的意思?只是她没有想到江黛沅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康嬷嬷虽然没有回答,但是江黛沅和玉盏都已经知道了答案。
今晚他宁愿歇在书房,也不愿意来新房见她。是因为今日嫁给他的人是她,不是她的姐姐吗?
“世子既然醉了,劳烦嬷嬷让人熬一碗醒酒汤,我去书房看看世子。”因为端坐的时间太长,江黛沅的身子都麻了,她动作缓慢地站起身。
江黛沅竟然要去书房见陆允祯?康嬷嬷深看了江黛沅一眼,发现江黛沅的这句话语不是虚假的客气话。她本来想要阻止,想到江黛沅的身份,什么都没有说,走出去让院内的小丫鬟去熬醒酒汤。
主子的事情,不是她这个下人应该插手的。江黛沅若是在陆允祯那里挨了骂,也是他们主子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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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煮醒酒汤不需要太多时间,等康嬷嬷端来醒酒汤,江黛沅和康嬷嬷朝书房走去。
走出新房,属于深夜的冷风吹在江黛沅的喜服上,江黛沅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
等迈上台阶,便看见一个小厮守在书房外面。待看见江黛沅和康嬷嬷,小厮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错愕,似乎是十分意外江黛沅会出现在这儿。
江黛沅的身上还穿着大红喜服,很容易认出她的身份。
江黛沅指了指康嬷嬷手里的醒酒汤,对小厮说明来意。
“抱歉,小的不敢放世子夫人进去。”小厮面露难色。
江黛沅无意为难小厮,她说道:“你进去禀告一声,让世子将醒酒汤喝下,若是你们世子不愿意见我,我会离去。”
言外之意,她不是因为陆允祯歇在书房,故意来闹事的。
大婚之夜,被自己的夫君丢在新房。江黛沅的脸上却毫无怨艾。小厮的心中也有些诧异江黛沅的好脾气,只是他还是不敢放江黛沅进去。
他今日若是让江黛沅进屋了,被陆允祯责骂的人就是他了。
小厮连进去禀告一声都不愿意,江黛沅的心中也有些气了。刚才过来时吹了冷风,她上了胭脂的脸冻得有些发白。
几人争执间,陆允祯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外面在吵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