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我向来无神论,但是,不排除在这世界上,或许有着某些神秘力量的存在,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现代物理学的始祖牛顿,之所以最后研究从科学进入神学,是因为他站在了人类理性和神秘宇宙对峙的最前沿。他在一切人之前窥视了广袤宇宙不可解的神秘,所以,除了放下理性,屈于这种神秘,他无路可走。如牛顿一样,从爱因斯坦到钱学森,许多国际顶尖的科学家,对这个世界钻研得越深透,对这个世界的神秘以及它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越惊讶,对人类未知的领域越敬畏,对人类认知能力之微小有限与客观世界之庞大无垠越有清醒的认识。
我觉得实际上神秘主义没啥不好的,只要不走极端即可,不要弄成邪教就可以了。而且,对于当代世界的生活来说,正如国内研究海德格尔和尼采的大牛哲学家孙周兴所说:“越来越缺失的正是神秘经验,越来越需要的正是神秘主义的神话体验,因为在启蒙理性和技术工业的支配下,人类生活主体越来越被透明化、逻辑化、计量化和程序化了,幽暗、神秘、趣味的成份越来越稀罕了”。
惟科学主义者相信,只要把一切所谓神秘现象背后的真实因果关系揭示清楚,一切关于神秘联系的幻想就会不攻自破了。比如人们认为天上掉下一颗星(陨石), 地上就会死一个人。如果人们一旦知道陨石不过是宇宙中的尘埃,掉下一颗陨石就像房间里落下一粒灰尘一样稀松平常,就不会对流星感到恐惧或伤感了。但是,你说这种解释有用吗?
当神秘的爱情在生物学里有各类的化学指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奇幻论调,在强大的生物学面前原形毕露,只剩下各种动物学的规律归纳——当一切都有赖各种化学分泌物的参与,失恋、失意、伤逝、幻灭、孤独,这类感情从实证科学的角度来看都是无谓的——人反正是要衰老和死去的,现存的一切反正都要毁灭的,生命不过是物质的一种偶然组织起来的结构和短暂过程,恐惧和伤感不过是内分泌和神经元的一些不自主的活动。当这一切都得到科学的解释,我们仍然无法解决的问题是:恐惧和伤感依然存在,人类依然放不下、想不开,兜兜转转,自寻烦恼。
现代性的本质是一个世界“祛魅化”的过程。自近代以来,随着理性与科学威力的不断显现,众神逐渐从世界隐退,人类开始独自面对这个如此庞大而复杂的陌生世界。实证科学试图告诉人们,这个世界上其实不存在任何真正神秘的东西;所有一切神秘感都来自无知,都可以通过科学的发展来解决。尽管如此,当人不再望向天空,只关心脚下,在一个祛魅的世界上,面对着一览无余的赤裸现实,人们的心灵仍然是空洞的。科学永远无法满足情感的需要,而且科学越发展,人的心灵在机械因果构成的世界面前越容易感到空虚无助。世界的“祛魅化”固然使人类自身的理性力量获得了极大的解放,然而,相对于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精密的世界,现代社会中的个人不仅没有变得更强大,反而变得更加缈小、更加孤独。
生命是宇宙间的奇迹,它的来源神秘莫测。是进化的产物,还是上帝的创造?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你的心去感受这奇迹。于是,你便会懂得欣赏大自然中的生命现象,用它们的千姿百态丰富你的心胸。于是,你便会善待一切生命,从心底里产生万物同源的亲近感。于是,你会怀有一种敬畏之心,敬畏生命,敬畏天地,也敬畏创造生命的造物主,不管人们把它称作神还是大自然。
此刻我站在城市公寓楼的高处远眺,眼前是一片片疯长的楼群而古老的村庄早已荡然无存。可是,无论科学怎样发展,科技怎么进步,人的心灵仍然需要依托和归宿、想象和飞翔。生命的宏大壮丽、包罗万象让人迷恋,心底里残存着对于神秘的一丝渴望,这没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