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是与西汉同等的政权,匈奴除了职官系统外,还有一套相对稳定的“继承制”,这在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中是相当少见的。
中国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如辽金元清,甚至南北朝时期的游牧政权,其继承制必定在“兄终弟及”转化为“父死子继(幼子继承制)”的过程暴发极为严重的政治动乱。
匈奴不太一样。
首先匈奴对于“父子”看得不那么“重要”,至少在中原王朝看来,子杀父绝对是无法接受的。但有记载的匈奴世系,第一代就是头曼单于被自己的儿子冒顿所杀,且冒顿继任为“大单于”。
(头曼)单于有太子,名冒顿。后有爱阏氏,生少子,头曼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于月氏。冒顿既质於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皆随鸣镝而射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于是冒顿自立为单于。
之前说过,游牧民族有“幼子继承制”的传统,因游牧社会以畜产为财富,儿子长大成“帐”,独立出去,父母与岳父岳母会分割部分畜产给儿子与女儿。直到小儿子时,因小儿子长大时,父母已老,小儿子接收父母所有的畜产,并照顾父母老年,称为“幼子守灶”。
匈奴发展到秦汉之际,社会形态从散落的部落制发展起来,建立一个权力相对集中的政权。冒顿为太子,即头曼单于的继承人,这个身份并不头曼单于自愿“给”的,而是冒顿单于的母家给的。
历代单于的正妻称为“阏氏”,且阏氏必定是匈奴中的大贵族,如呼衍氏,兰氏、须卜氏等,这些贵族的势力不比单于的孪鞮氏弱,所以头曼单于就是想换继承人也不能明着来。
另外,匈奴风俗有“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匈奴政治斗争中有杀父,杀兄弟,但就是没有杀母的,不是因为孝顺,而是母亲代表母族,是天然的盟友,所以匈奴“怒则杀父兄,而终不害其母,以母有族类”。
冒顿从月氏逃回后,被头曼任命为“万骑”,就是给了一个军事实力有“一万骑兵”的大部落。这恐怕也不是头曼自愿给的,背后还是有冒顿母族的支持。
最后,冒顿杀父及其后母与其儿子后,并杀不支持自己的大臣,成为匈奴大单于。
还是那个推断,无论冒顿多么擅战,没背后大族的支持,莫说杀父,即便是继任单于,恐怕也不行。
冒顿继承单于后,匈奴进行了多项改革,其外在的具体特征便是对“土地”的态度。
游牧民族是不在意土地归属的,只在适当的时机可以在土地上面放牧,游牧民族便无所谓。冒顿单于在位期间,对土地的归属相当在意。
东胡王愈益骄,西侵。与匈奴间,中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於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诸言予之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後者斩,遂东袭击东胡。
冒顿认为“地者,国之本也”,这种观点与农耕文明类似,农耕的核心是土地,游牧的核心是畜产。冒顿不可能让游牧民全去种地,以改变他们的观点。比较可信的说法是,匈奴社会在向“领主制”前进,所谓领主制即划定草原放牧范围,领地内的所有土地与人员均是领主的“私人物品”,这是奴隶社会的特征。
匈奴自冒顿单于起,“大破灭东胡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攻破它国,必定产生大量俘虏,这些俘虏就是奴隶。
冒顿单于之后为老上单于,再是军臣单于,均为“父死子继”,到伊稚斜单于时发动了政治动乱。
其後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军臣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於单。於单亡降汉,汉封於单为涉安侯,数月而死。
伊稚斜单于是史书所载第一位以兄终弟及方式成为单于之人,按匈奴职官顺序,第一继承人为左贤王,其次为左谷蠡王。伊稚斜效法的应该是冒顿单于,凭借强大的军事实力,硬抢来单于之位。
再之后的乌维单于与乌师庐单于均是和平继位,父死子继。到呴犁湖单于时也是和平继位,呴犁湖单于继位的前提条件是乌师庐单于的儿子儿单于“年少”,且儿单于“好杀伐,国人多不安。”
儿单于因病死后,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呴犁湖单于是以前单于叔父的身份继位的,原本此位置根据继承顺位当属儿单于之子,但因其年少,呴犁湖被匈奴贵人推举上位。
这里匈奴出现一个相当重要的势力——贵人,也就是各大部族的代表人物,这些人的话语权很大。
呴犁湖单于后面是且鞮侯单于,是兄终弟及,为和平继位。
呴犁湖单于立一岁死。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且鞮侯单于之后为狐鹿姑单于,也是父死子继,算是和平继位,不过狐鹿姑继位前还有小插曲。
“初,且鞮侯„„病且死,言立左贤王。左贤王未至,贵人以为有病,更立左大将为单于。左贤王闻之,不敢进。左大将使人召左贤王而让位焉。”
贵人以为左贤王(狐鹿姑)身体有疾,就想让左大将继单于位,狐鹿姑不敢轻进,还是左大将召左贤王,表示让位才让单于位定下来。
从这里就可看出“贵人”有匈奴中的重要性,已可以左右单于继承。
狐鹿姑单于之后为壶衍鞮单于,也是父死子继。
初,(狐鹿姑)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国人向之,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杀之。
狐鹿姑单于有一个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国人向之。壶衍鞮单于的母亲阏氏怕他抢了自己儿子单于位,使人杀之。
这位左大都尉母亲应当是小族,只封了个左大都尉,按匈奴职官,“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都尉连“万骑”都不是,只相当于“千长”,这也是阏氏能轻松干掉他的原因。
“又(狐鹿姑)单于病且死,谓诸贵人:‘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及单于死,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匿单于死,诈挢单于令,与贵人饮盟,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
狐鹿姑单于认为自己长子年少,想立年长的弟弟右谷蠡王为单于。等狐鹿姑单于死后,卫律(丁零王)等贵人与阏氏谋,立狐鹿姑单于次子左谷蠡王为单于,是为壶衍鞮单于。
左谷蠡王肯定比左贤王年少,立他为单于等于说这些贵族们想利用单于年少,控制匈奴大权。
虚闾权渠单于
虚闾权渠单于是狐鹿姑单于的弟弟,关于他的继位过程肯定不顺利,但史料并未过多描写,我也不知道,只能猜。
大概在壶衍鞮单于继位后,大权被其母颛渠阏氏掌控,导致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在此背景下,虚闾权渠单于有可能在贵人大臣的拥立后,继任单于,并罢黜颛渠阏氏。
“(虚闾权渠)单于死,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屠耆堂为握衍朐鞮单于。”
虚闾权渠单于有子呼屠吾斯(郅支单于,左贤王)与稽侯珊(呼韩邪单于)可继承单于位,本来用事贵人刑未央召诸王推举单于便可立新单于,但却因颛渠阏氏与左大且渠合谋,更立握衍朐鞮而终。这里的颛渠阏氏即狐鹿姑单于正妻,虚闾权渠单于虽罢黜了她,但并没有杀她。
握衍朐鞮单于的继位,同时不是正常情况下的继位,并且导致了匈奴政权的分崩离析,乃至其后匈奴南北分裂。
握衍朐鞮单于性酷虐,即单于位后,重用颛渠阏氏弟都隆奇,尽诛虚闾权渠时用事大臣刑未央等,又贬斥前单于子弟近亲。
单于位被非虚闾权渠单于的儿子或者兄弟夺去,引起原第一继任者呼屠吾斯(郅支单于,左贤王)不满,直接导致“匈奴五单于王位争夺战”。
战争的结果是匈奴分裂,北匈奴西去,南匈奴附汉。
南匈奴附汉后,被汉朝盯死,单于位受汉朝影响,所以南匈奴的单于位传承十分有序,没有发生政治动乱,都是和平继位,且以“兄终弟及”为主,“父死子继”为辅。
个人看法,匈奴是草原民族根据自身条件建立起来的政权,其单于位传承较为平顺。只可惜后面的草原民族均学习中原王朝,硬生生接种中原王位的“嫡长子与父死子继制度”,付出巨大代价后,又走上中原王朝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