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计划3

于辛不忍呀 2024-08-22 12:05:27
文/东方明 魏迟婴 六、功亏一篑 乌仙鹤动作很快,跟韩亚文喝过小酒的第二天,即9月15日,就开始实施营救行动了。之所以这等积极,是因为这天是本月唯一的机会--市副食品公司在这天给邑庙分局看守所运送在押人犯的伙食粮油等生活物资。物资是半月送一趟,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就得等到下月1号了。 乌仙鹤相信了韩亚文编造的说辞,所以不敢耽搁,否则,武炳晖就要误了去香港的行程了。加之他已经答应了帮这个忙,又收受了老韩的定金,那就必须赶紧将此事了结。 在乌仙鹤看来,这件事几乎没有难度--运送物资的卡车开进看守所后,一般都是停在后院伙房门口。事前他会去前面监区,让值班看守员开几个人犯出来充任临时装卸工。人犯的挑选权在他,他和值班看守员去监区里转一圈,他觉得哪个监房的哪个人犯合适,就指定哪个。他每指定一个,值班看守员就用钥匙打开监房铁门,让该人犯出来,先用手铐铐在铁栅栏上,等人犯点齐了往回走时,再一个个松了手铐,叫他们排队走出监区,前往后院干活。 但有一个原则,戴着手铐脚镣等械具的人犯不在此列。戴手铐表明该人犯不守监规受到了惩罚,戴脚镣的则是案情重大,估计要被判处十五年以上徒刑甚至死刑的。这种人犯的安全系数成问题,不能开出来干活,否则,他来个袭警脱逃,哪怕没成功又被抓回来,也属于重大事故;要是万一被他跑了,看守员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乌仙鹤之前接到韩亚文的电话,让他帮忙打听武炳晖的情况,他就找了个汇报工作的借口前往所长办公室,看了墙上挂着的在押人犯号牌,知道武炳晖所在监房以及武在监房内的具体位置,提人的时候,轻而易举就铆准了那主儿,让值班看守员将其开了出来。 能够充任临时装卸工的人犯都是身强力壮之辈,仅仅从外形看,武炳晖是不够格的。当然,武炳晖多年习练瑜伽,若论身体素质,绝对是这些人犯中的头牌。不过,这一点别说乌仙鹤了,就是韩亚文甚至老韩的上司“黑蔷薇”也不知道。那么,乌仙鹤难道不怕引起怀疑吗? 其实这个环节他早就考虑到了。每次搬运货物都要开人犯,每次开出的人犯不仅需要身强力壮的,也得有个负责记录的。武炳晖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正好充任临时账房先生。 人犯已经顺利开出来,往下该用什么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看守所呢?这更简单:运来的货物中,时鲜蔬菜都是使用箩筐盛放的。这种箩筐规格统一,直径两尺半,高约一米,用完之后还要如数回收。不过,卸货后卡车司机不会等到收货方把物资点检完毕,再把空箩筐装到车上带走。那年月交通工具紧张,副食品公司总共就那么几辆卡车,日夜不停到市区各处送货,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等待。一般情况下,物资卸下,卡车就开走,顺便把上次送货时留在这里的箩筐带走就是。 韩亚文给乌仙鹤交代的主意,就打在这最后一个环节上面;让武炳晖藏匿于那些空箩筐中间混出看守所。 看守所大门口的警卫室当然要对进出的卡车进行检查,但这种一月两次的检查已经形成了习惯,留给警卫室的印象就是两个字--没事。所以,这种检查其实就是走过场。但还有一个问题,这些箩筐都是有底的,装进卡车后肯定是一个套一个摞在一起,只有最上面一个是空的。可武炳晖不可能藏在最上面的箩筐里,容易被发现不说,一摞箩筐的重心过高,卡车颠簸起来就会翻倒,那岂不是露馅儿了? 这个难题韩亚文苦思冥想没法解决,只好请“黑蔷薇”给出主意。这个高智商算命先生稍一沉吟,就想出了解决办法:“那些空箩筐不是半月前就存放在看守所伙房了吗?叫乌仙鹤事先把几个空箩筐的底拆掉,这些拆掉底的箩筐一个挨一个摞在一起,其中的空间不是就增加了?‘056’缩在里面,就可以躲过看守所门口警卫的检查了。等卡车开出看守所,事先安排几个兄弟准备好,到时骑辆自行车上去玩碰瓷,另外几个到车头前面去围观起哄,把人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056’就能借机从后车厢里溜出来了。” 韩亚文也考虑到了乌仙鹤的安全,因为乌的安全也就是他老韩的安全,接着又出了个善后的主意--让乌仙鹤把事先用来拆掉箩筐底部的工具和拆下的筐底碎片统统收集起来,届时扔在伙房门前,作为“该人犯自己实施脱逃”的证据。 查念夫深以为然,又补充了一点:“告诉乌仙鹤,把那些工具给‘056’拿捏一下,在上面留下指纹,那就是该人犯自己实施脱逃行为的铁证了。” 韩亚文向乌仙鹤如此这般一番交代,后者想想,觉得有了这些措施,事后应该怀疑不到他头上了,遂着手实施。 此刻,他把这些临时装卸工带到后院伙房门口,给他们作了分工,其中文质彬彬的武炳晖自然是负责记账了。按照惯例,几个人犯在完成装卸工作后,可以吃一顿由伙房提供的点心,诸如自制的煎饼、馒头之类。因此,他们干得热火朝天,要不是监规规定不准喧哗,估计还会吆喝儿声劳动号子。 不一会儿,物资就卸完了。乌仙鹤说:“你们去里面库房把东西整理一下,清扫干净,等那个‘眼镜’把账单结算完毕,一起吃点儿东西再回监房。" 根据监所的规定,送货的卡车司机是不能在看守所监区、伙房等场所逗留的,狱不通风嘛,谨慎防范为上。他在把卡车开到看守所伙房门口停下后,就由一名值班看守员陪同,到前面办公区喝茶抽烟休息片刻。如此一来,伙房门前就只剩乌仙鹤和武炳晖两个了。 直到这时,武炳晖还不知道“黑蔷薇”已经为他安排了一个逃狱计划。乌仙鹤知道时间紧迫,当下指了指那些空箩筐,让武炳晖搬上卡车,摞在一起。说话间,他按照韩亚文的交代,双手稍稍上抬,用几根手指结了一个较为复杂的“手印”(旧时江湖黑道用来作为联络暗号的手势,源于道家作法时的仪式,故称“手印”。特务组织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动和编排,发展成一套复杂的手语联络方式)。武炳晖见之暗吃一惊,随即眼露喜色。 乌仙鹤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几分钟后返回时,武炳晖已不见影踪,再看卡车车厢,那些空箩筐整齐地竖在里侧一角,估计武炳晖已经藏到里面了。 这时,司机由先前那个看守员陪同着过来了。乌仙鹤像以往一样向司机表示感谢,司机也客套两句,上车道声“再会”,“砰”的一声把驾驶室门关上。乌仙鹤松了一口气,寻思这事儿总算告一段落,等卡车开出看守所,就没自己什么事了。正要抬手向司机告别,谁知这时候却出了意外--司机打开点火开关,卡车却发动不起来了。 其时,中国还不能自己生产汽车(1956年7月13日,方才由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推出第一辆由中国自己制造的“解放牌”卡车),公私单位的运货卡车多是从旧社会继承过来的,使用年限久不说,零件还不好配,动不动发生故障那是太常见的事了。起初乌仙鹤也没在意,司机也不以为然,重新发动,还侧耳听听燃油泵有没有工作的声音。乌仙鹤也会开车,而且驾龄不短,他也留意倾听,听着听着心里就一凉;燃油泵寂静无声,坏啦! 司机自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哪哝了一句粗话,在驾驶室里翻腾片刻,打开车门跳下车,手里握着一把大扳手,来到油箱旁边,俯身用扳手敲击油箱底部。乌仙鹤知道这是紧急状况下处理故障的土办法,燃油泵要是没有彻底损坏,应该可以启动车辆。司机敲击几下,上车再次点火,还是没反应。 这下,乌仙鹤比司机还着急了:“把扳手给我,我敲,你发动试试。” 如此又试了一次,还是没用,司机皱眉道:“大概是继电器坏了!” 之前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无奈之下,乌仙鹤问那个还没离开的看守员:"老刘,这车抛锚抛到看守所里面来了,咋办?” 老刘也是留用警察,不过他在旧警局干的就是看守,而且一直在邑庙看守所,处理这种情况有经验。他说:“以前也出过汽车坏在看守所里面的事,当时是打电话报告分局,分局派车过来,把货车拖到汽修厂去修理。” 司机下车了,用回丝擦着双手:“电话机在哪里?我去给公司打个电话,让公司派车过来。” 老刘遂带着司机去前面所长办公室打电话。片刻,两人去而复归。老刘说电话打通了,但公司没有闲着的车,不过,公司里有个打杂的工人,以前在旧军队当过汽车修理工,公司派他拿着工具过来修理。老刘也请示过所长,所长只能同意,但要求老刘必须全程陪同,直到把车修好才能下班。 说着,老刘微叹一口气。他昨晚值夜班,本该今早别人一上班就回家的,可所长说今天蔬菜公司来送货,得有人陪着司机,就把老刘留下了。谁知又发生了这个变故,看来得中午甚至下午才能下班了。 老刘陪着司机去前面办公室等候,这边乌仙鹤的心又悬了起来:这么一折腾,少说两个小时才能解决问题。可物资已经卸完,必须把开出来的人犯送回监房。值班看守员一点数,少了一个,那就是大事了。到时警哨一吹,全所行动,首先要搜查的就是伙房,卡车自然也在搜查之列,只要一翻腾藏人的箩筐,马上就会露馅!不行,得叫那小子下来,和其他人犯一起回监房。 这么想着,乌仙鹤就打算进车厢招呼武炳晖下来,不料一回身,那厮已经站在车尾了。原来车外的这一番对话都被武炳晖听在耳朵里,他权衡下来,跟乌仙鹤的想法一致,于是不等招呼,便悄然溜下车了。 人犯如数押回监房,乌仙鹤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回到伙房门前,他搬了张椅子坐下,抽了一支烟,副食品公司那个会修车的工人来了。乌仙鹤忽然想起,老韩曾说过要让人在看守所外面接应武炳晖的,寻思得把行动失利的消息传递出去,就佯称为伙房采买洗涤用品出去了一趟。他当然不认识“黑蔷薇”派出的接应人员,韩亚文也不可能出面,不过还是有法子通风报信,在附近的传呼电话亭给老韩打个电话就算搞定。 七、名车失窃 却说“黑蔷薇”查念夫在命馆里心神不宁地等候营救“056”的消息。午前,隔壁弄堂口传呼电话亭的老伯送来了一纸条子,那是老韩传递的信息,称“工具损坏,未能开工"。“黑蔷薇”稍一愣怔,苦笑一声,划根火柴点燃香烟,顺手把纸条烧了。 老特务抽着烟,脑子里转开了风车:工具?那指的就是越狱所用的交通工具,也就是副食品公司的那辆卡车了。正是无巧不巧,赶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当儿偏偏来了这么一下。 按照特工这一行的惯例,这种情况不管是由于何种原因造成的,不成功就是不成功,没有第二回,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工具损坏”背后的真相是什么,谨慎起见,就只能放弃了。况且,看守所是半月送一次物资,即使可以“下一次”,“夜莺计划”也等不起。那就只能想另外的法子了。可是,这活儿不像做生意,这门不行可以换一门试试,如果有那么多选项,问题早就解决了。而且,多一个局外人参与(不管乌仙鹤是否意识到这件事的背景),就多一份风险。 查念夫把一腔肠子折腾得七弯八绕,当晚苦思一宿,至第二天中午,差不多24小时过去,依旧无解。正郁闷时,忽见命馆的玻璃门外站了一个人,一张脸儿乎贴在玻璃上。尽管查念夫的心理素质不错,冷不丁还是被吓了一个激灵。迅速定下神来,查念夫起身朝门口走去。这种情况以前也常有,有些顾客时运不济,想来算一卦,又心存顾虑,在门口犹犹豫豫。算命也是一种生意,命馆等同于商铺,门口有人徘徊,理应出去应付一下,做生意嘛,主顾多多益善。 出门定睛一看,那人是个瘦高个儿小伙子,二十余岁,长相平常,满脸晦气,即使外行人也看得出这小子必定刚刚遭遇厄运。以查念夫那份命相师的职业感觉判断,这厄运多半跟钱财有关。 小伙子在命馆门前停留,并非闲得发慌出门乱逛。他身上挎着一个军用挎包,一眼便知是从中央商场出售的美军剩余物资中淘得的,一手拎着一桶胶水-明显是刚开封的,估计是新近从文具店买来的,另一只手里拎着把小刷子,蘸了胶水,正要往命馆的玻璃门上刷。 这是干什么?查念夫要算见多识广了,见状也有点儿被搞蒙了。张贴小广告?我这是玻璃门,你在玻璃门上张贴小广告,还当着屋子主人的面,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但查念夫沉得住气,不吭声,也没有阻拦--正是多事之秋,他不想因为这点儿小事和别人起冲突,万一招来了民警,尽管这种纠纷不致引起警方的怀疑,但毕竟是给人家留下了印象。而干特工这行,最忌讳的就是这一点。 只见那青年刷了胶水,从肩上搭着的军用挎包里抽出一张纸往玻璃门上贴,上面的字迹倒是挺工整,估计写字的人至少是初中毕业的水平。 寻车启事 本人于日前遗失一辆全新“Dream D型”摩托车。凡有发现者,恳望立即告知,愿以现金人民币三百万元相酬(注:此系旧版人民币,与1955 年发行的新版人民币的兑换比率为10000:1。下同);如送车上门,愿以现金人民币五百万元相酬。 祈望阅者转告周围熟人亲友,拜谢! 摩托车特征:藏青色,车前灯下侧有指甲大小的斑痕(在玻璃中间,无法抹掉) 牌照号码:沪080368 联系地址:虬江支路71号或三官堂路大华锁厂销售部 电话:80406转14分机或49012传呼27号联系人:裴云飞 查念夫一目十行快速看完,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Dream D型摩托车,这可是日本本田公司去年方才上市的型号,据报载,这款摩托车装备了 98cc排量的两冲发动机,采用高质量钢板车架,还在前轮使用仲缩直简式减震,这一系列配置均属“全球第一”!这款摩托车自然不会向大陆出口,估计是从境外辗转弄到沪上的,甚至是走私货也难说。那价格,简直可以说是天价,换一套位于热闹地段的两层八成新瓦房绝对不成问题。 眼前这小伙子是何许人,竟拥有这么一辆高极摩托?看他的穿着模样、谈吐举止,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嘛。难道是偷来的?也不对,如果是赃物,他怎么敢公然在街头张贴寻车启事呢? 查念夫的目光在这个名叫裴云飞的青年脸上来回扫视,继而又转移到寻车启事上,最后锁定了“大华锁厂"四个字。思忖片刻,他开口晚住正准备离开的小伙子,“先生请留步,启事里说的这辆本田是你的吗?” 裴云飞摇头。 "不是?那你是替别人来贴这启事的?” 看裴云飞的表情,估计是哭的心都有了!"这辆摩托是我朋友寄存在我家里的,没想到竟然被人偷了…" "唔……向公安局报过案吗?” "报过,派出所、分局都去报过,向市局也打了电话。厂里也帮我向区政府反映了。” 查念夫微微颔首:“启事上留的传呼电话27号是贵府吧?哦,贵府住虬江支路,那就在附近嘛。我这家命馆你应该听说过的吧?” 裴云飞点头,"您老先生是姓查吧?我小时候就听说过您了,大伙儿都说您算命下卦极准,是上海滩有名的‘金算盘'!” “呵呵,承蒙抬举!那么,你遇到了这等难事,为啥不来卜个卦算一算呢?” "不瞒先生说,我从来没跟算命先生接触过,陌生得很,遇上这种倒霉事,首先想到的是警察." 查念夫见有路人朝这边探头探脑,有意欲驻步看热闹之嫌,便对裴云飞说:“我这家命馆开了十多个年头,还从来不曾有人把告示贴到过门上,小伙子你是第一个。这就是缘分,命中注定咱俩要有今天这次见面。既然是命中之缘,必须敬之惜之。这样吧,老朽愿为裴先生免费卜上一卦,或许能帮你找到丢失的摩托车哩!请进!" 这天也是巧,来命销求卦的主顾一个也没有,无人打扰,查念夫得以把裴云飞的一应情况回得一清三楚一。 裴云飞这年二十三岁,出生于上海南市老城厢一个做五金批发的生意人家庭。父亲裴成拳早年去英国留学,不过未曾毕业就回国了。他学的是工科,回国后却做起了五金生意,主要是因为他在伦敦结识了一个出身五金制造商家庭的英国同学,进货方便。反正他在沪上公共租界的五金生意做得得心应手,娶妻生了三个子女,裴云飞是最小的一个。 1937年上海沦陷,裴老板的店虽然开在租界里,但已预感到未来形势不妙,遂只身前往香港,将资产陆续转移过去。1941年11月下旬,裴妻携两个女儿前往香港与夫君会合,并办理了全家移民手续。当时,裴云飞寄居于南市外婆家,正读教会中学一年级,因学业紧张未曾赴港。原准备由父母代为办理移民手续,放寒假后去香港定居,不料手续还没办妥,太平洋战争爆发了。 上海公共租界和港岛相继被日军侵占,位于南市的裴云飞外婆家遭目寇战机轰炸,全家六日悉数遇难,裴云飞正好去同学家借书,得以幸免。此后,他便寄居于父亲老友"大华锁厂"老板褚宝顺家,但他的移民计划肯定是泡汤了。 不久,褚老板的锁厂被日军征用,专门加工子弹、炮弹的弹壳及枪械零部件。裴云飞念书的教会中学因战事被迫停办,他便向褚老板提出去其工厂做工,也可学一门手艺。褚老板就将其安排在被称为“江南神锁”的制锁名匠窦伯兴手下学钳工。窦老爷子的本行是锁具和各种保险箱柜的制作,因锁厂被迫转产,他也不得不改行做机修工匠,负责解决各类设备的机械故障。由于其技艺精湛,日军对其比较客气,相应的,他的徒弟裴云飞也受到了一些关照。 1945年抗战胜利,“大华锁厂”回到褚老板手中,重新生产战前就已闻名全国乃至蜚声东南亚的“大华牌”锁具及各种保险箱柜。业已定居港岛的父母催促裴云飞移民香港,裴云飞却说,“大华锁厂”已经恢复生产,他也学会了钳工手艺,正想跟着窦师傅继续钻研锁具制造技术,成为“江南神锁”的传人。这也是窦老爷子的心愿。 裴云飞的老爸裴老板是五金商,五金业跟金工有些渊源,裴老板能够理解名匠情怀,而且窦伯兴早年跟他也有交往,于是欣然应允。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窦伯兴、裴云飞师徒的共同情怀没能有一个圆满结果。两年后,老窦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撒手归西,裴云飞未能学全“江南神锁”的全部本领。老爷子的本领究竟有多大,谁也不知道。不过,对于“大华锁厂”老板褚宝顺来说,二十一岁的裴云飞就是全厂锁具技术最好的一名工匠了,作为“大华锁厂”金牌产品的保险箱柜的一应售后服务,只有裴云飞能吃得下。 裴云飞是窦伯兴的亲传弟子,是“江南神锁”这门技艺的唯一传人,行有行规,褚老板不能要求裴云飞把独门绝技传授给其他工匠。如此,裴云飞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华锁厂”-干工匠里的头号人物,在行业里声名鹊起。褚老板借机造势,宴请沪上报社记者,请大家多多宣传,裴云飞遂被冠以“上海滩锁王”的诨号。这是1949年4月上海尚未解放时的事儿了。 上海解放后没多久,褚老板就倒霉了,先是被人举报“战时为东洋鬼子制造军火”,然后又翻出了其资深“一贯道”分子的老底。褚老板遂被逮捕,判了十八年重刑。因其“长期资助‘一贯道’反动组织从事反革命活动”,其主要财产“大华锁厂”被没收,成为国企。裴云飞也开始走下坡路,他跟什么“为东洋人制造军火”和“一贯道”倒是没有任何瓜葛,不过,解放后保险箱突然不吃香了,他的“锁王”名气再响,也没有发挥的余地。厂里的保险箱柜车间解散,分派他去做锁具的售后服务工作。 如此,到了1950年9月,裴云飞遇到了一桩大麻烦,丢失了一辆本田摩托车。 这辆摩托车的主人是裴云飞以前在教会中学读书时的同学,叫鲍君逸。辛亥革命时,鲍父追随孙中山、黄兴,后来跟中共也有联系,估计帮着做过一些秘密工作,反正上海初解放时陈毅派军队对沪上一些宅第进行保护的名单上就有鲍家。其后,陈毅以上海市长的名义请鲍老爷子吃过饭。 鲍家关系很广,港澳台、东南亚,甚至欧美等地都有亲朋好友,而且绝非凡品。按照中共的工作路数,鲍老爷子肯定是帮着搞统战工作的团结对象。如此,老爷子最为宠爱的小儿子鲍君逸也跟着沾了光。当然,跟经济没有关系,鲍家有钱,外财根本不在眼里。鲍君逸沾的这份“光”比较特殊- 这主儿是个公子哥儿,俗称纨绔子弟,无业人员,却比有一份固定工作再兼职打两份工的还忙。忙什么呢? 跳舞、溜冰、看戏、骑马、飙车、打猎、下馆子、开派对,另外,他常年习武,什么拳击摔跤、少林武当都学过,还在一些大大小小的武术比赛中获得过名次,有时帮朋友出头,一个打俩不在话下,每个月基本都有一两次被请进分局或者派出所。这时候,他就沾老爷子的光了,往往笔录还没做完,上边的电话就打来了,也不啰唆,言简意赅:这个人,立刻释放。 您说这“光”沾得有多大! 这几天让裴云飞形同热锅上蚂蚁的那辆本田摩托车,也跟“沾光”有关。 据小鲍告诉裴云飞,这辆摩托车是辗转日本、香港流入内地的走私货,因为车前灯有瑕疵,人家才肯便宜卖给他,作价三千万元人民币。按说像这类走私车,啥证都没有,要想上牌照,那等同于自投罗网了。可这个小鲍就是厉害,也不知他是怎么操作的,竟然就搞到了货真价实的牌照-这不是听他自己说的,而是那天裴云飞坐在那辆豪车的后座,跟着小鲍一路风驰电掣去市局交警处领的。 以小鲍的本性,弄到这么一辆豪车,肯定要招摇过市大加炫耀了。不过这次例外,鲍老爷子突然说要去香港转悠几天,让儿子陪同前往。 小鲍跟裴云飞的关系算得上铁哥们儿,他接到老爷子的钧命后,往“大华锁厂”打了个电话,问明裴云飞在班上,便骑车赶来,说上边儿请老爷子去会见海外什么人,他要陪老爷子去一趟香港,知道裴云飞喜欢骑摩托,就把这辆崭新的本田送过来,让裴云飞玩几天。在裴云飞看来,这份情谊重如泰山啊! 当天下班,裴云飞就是骑着这辆全上海独一无二的豪车回家的。前面说过,裴家在南市的老宅在抗战期间毁于战火,之后他先是住在长宁区褚老板家,进厂工作后,就住在“大华锁厂”的集体宿舍里。抗战胜利后,裴老板夫妇来上海征询儿子的意见,问他是否愿意移民香港。听说儿子要留在厂里,裴老板就在虬江支路给儿子买了一座四间瓦平房、前后带院子的中式小宅院。 裴云飞有了“锁王”的名头,收入渐渐增长,加上香港老爸的资助,家中软件硬件都讲究起来。他唯恐梁上君子光顾,便设计制作了一把怪锁,装在新安装的铁门上。以他这个“锁王”的能耐,贼骨头即便明火执仗带着锤、锯、锉、钻上门,要对付这把怪锁也得花费半天时间,还得发出铿锵巨响,估计没人敢冒这个险。 果然,去年上海初解放时治安不稳,刑事案件尤其是大大小小的撬窃案时有发生,裴宅所在的虬江支路上的居民家家自危,唯独小裴心定神安--有“怪将军”把门,他的这幢独居小院就是一口大号保险箱。因此,他把小鲍的那辆本田摩托骑回家后,根本没担心会被资贼顺走。 那几天,沪上正在热映苏联故事片《卓娅》,电影票除了零售,还按量分配到各区工会,再由区工会在本区各单位内分发。“大华锁厂”分到了三十张电影票,厂工会把其中两张发给了裴所在的销售科,科长又把其中一张给了裴云飞,说小裴你下午去看电影吧,散场后不用回厂了,直接回家就是。 裴云飞是骑着那辆摩托车来上班的,如果看完电影不回厂,那就得把摩托骑到电影院去。这么一辆豪车停在电影院门前的空地上,那就不得不担心是否会被人弄走了。裴云飞寻思,还是先骑回家,把车子放在有“怪将军”把守的“大号保险箱”里,那就万无一失了。 为保险起见,他把摩托骑回家后,还给“怪将军”设置了“机关发动"。那是裴云飞发明的一项反撬窃技术,在锁具内设置了由强力弹簧控制的精钢三针,只要有人撬锁、钢针就会弹出,窃贼的双手必定血流如注。 有这等高端的技防手段,裴云飞放心地看完了《卓娅》。下午3点多钟回家、大门无恙,人内穿过小院,一眼看去,禁不住连连跺脚、嘴里一迭声叫苦-贼骨头采用了避实击虚的战术,没动“怪将军”,而是用特制工具断了窗框上的铁栅栏,打碎玻璃开了窗子,然后把两扇窗子都卸了下来。如此大动干戈、不用说、必是为了那辆“本田”! 裴云飞打开已经不起作用的“怪将军”、进屋直奔厨房。尽管已有预感,看到空荡荡的停车角落,还是中了邪似的愣在当地……. 横浜桥派出所和虹口分局接到报案电话、马上派员前来勘查现场。刑警室内室外攀上爬下折腾了好一阵,看撬窗痕迹,提取脚印指纹,还拍摄了不少照片,临未对裴云飞说“一有消息立即告知”。 裴云飞等了三天,警方那边没有一点儿消息,遂起了悬赏寻车之念。这不,寻车启事贴了不到二十张,就贴到查念夫的命馆门口了。 (看了听了,不要忘了点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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