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山雪意》by晚厘

奈落落看小说 2024-05-15 00:02:37

第 1 章

  寒风似刀,长白山的冬季休眠在尘世里,寂静之地的脚印被雪覆盖,枯枝树上墨绿的叶子也被积雪一层一层的压在下面。

  雪色茫茫,冷风飒飒宛若狼嚎,在飘扬的破布条下,整座山苍茫且抽离感。

  脚步压着厚雪发出沙沙地刮磨声,在耳朵里泛起一丝酥麻,与此同时,山中响起说话声。

  “嘶,这场雪可冷死俺了。”

  “小姐,你去过大北京吗?”

  说话的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穿着暗色的破棉衣,头上戴着黑色加绒的雷锋帽,帽子四周一圈给脖子挡着风,黄黑的肤色,一口白牙,纯朴儿又年轻。

  被喊小姐的姑娘扶了扶帽子,呼出一口热气,雪白的脸在雪光中熠熠生辉,褐色的瞳孔里晶亮的那道光彩添了几分妖俏,她轻轻笑了一声,云淡风轻地说:“北京,去过。”

  一听贵人去过,简朴少年一下子眼神清亮,被冷得通红的脸上也卷起了酒窝,挂着简单直白的喜悦。

  “是不是贼大,俺姥说北京可威武了,红墙黄瓦,有长城,有天an门,上面挂着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照片。”少年又吭哧吭哧跑到前面,对着面前的人说:“陈姥爷,俺说的对不对。”

  被喊陈姥爷的是位六十多岁的资深探山人,肤色暗黑,脸上是一道道时光岁月的沟壑纹路,他嘴一咧,喊着方言:“那可不,得劲好,一有活动广场上人山人海,热闹快活。”

  姑娘抿唇一笑,淡淡地接话:“小赶子这么喜欢北京。”

  赶子拍了拍胸脯,脸上露出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可不,俺是中国人,北京是我们的首都。”

  “那到时候你想去北京,我帮你找旅游团,北京我有认识的人,我让她们带你玩。”

  “真的吗?”少年憨憨地问。

  “小姐,你别当真,小鬼头不脚踏实地。”陈姥爷说完,又打算往赶子身上打:“你啷个麻烦贵人,你姥姥看不打死你。”

  赶子闪得极快,嘴硬:“就想想嘛,想也不给想,小姐还没说啥呢你就打人。”

  “你们也别喊我小姐了,喊我名字吧,我叫鹿雨,鹿茸的鹿,下雨的雨。”

  陈姥爷一听忙摆手,一副干活就要尊重贵人的旧社会模样,常年在这深山老林,骨子里的阶级之分还没淘汰。

  赶子倒是心思少,挠了挠帽子,蹩脚地喊了声:“鹿雨小姐。”

  说完,脸颊发烫,还不敢接触她的视线。

  鹿雨舔了舔淡淡的嘴唇,视线往远处一望,目光沉静,气息和煦又拒人千里之外。

  “鹿雨小姐,你这么冷的天怎么来这么危险的长白山,你们大城里的贵人,很少这个时候往我们山上跑。”

  赶子纯粹又热情,说完,跑下两步过来接她,人也围在她身上转。

  “找宝藏呀。”鹿雨打趣他:“盗墓笔记看过没,电视里找宝藏都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去。”

  赶子快速点点头,一点也没看出她在说笑,老实点头:“这倒是。”

  鹿雨嘴角抽了抽:“你就这么相信我了?”

  赶子一听又是神秘一笑,偷偷告诉她秘密:“小时候我听村里老祖宗讲,我们这里有龙脉,里面藏风蓄水、大富大贵肯定有大皇帝大将军的墓。”

  “噗呲。”鹿雨真没忍住笑出声来:“真的吗,那你可得好好替老祖宗们守住了。”

  赶子挠挠头,看出她并不信自己的话也不难过,露出一口白牙单纯笑起来。

  雪山路不好走,滑泞陡峭,鹿雨幸亏自己穿了登山靴和冲锋衣,这才不至于湿鞋滑倒。

  山上没有时间概念,密集的叶茂和覆盖的雪遮住了人大部分的视野,鹿雨只是探险但并不擅长,安全的上山路线都是靠陈姥爷手上的登山杖和几十年的经验开拓,在他眼里,她一是有钱的雇主,二是任性的人儿。

  鹿雨心里门清,她也觉得自己挺不怕死,放纵任性,永不回头。

  别人都说她没心,她也承认,没心就没心。

  鹿雨的背包赶子替她背着,若不是有雪,她也能身轻如燕。

  陈姥爷走了一段赶回来,思考下眯眼,脸上的神情慎之又慎,他目光定定又朝着回来的方向看了眼,山里人的直觉告诉他差不多了。

  他捻了捻手,脸上严肃的眉不皱眼不眨:“小姐,前面的路我去探了,不好走,再走一段有个上坡地,上面也能看风景,再往上爬的路线我也唬,晚上下不来,我们得冻死在这山里。”

  鹿雨是大雇主,既然收了贵人的钱那就得为她办事,老一辈做事讲究个诚信,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随便开口。

  陈姥爷害怕她耍脾气,办事办不利索说出去都不好听,他们这一趟要收万来块,再让贵人生气,哪有脸。

  整片地雾蒙蒙,鹿雨颔首:“听陈姥爷的。”

  来到小崖上,赶子干净利落地清理好地方,又细心在地上铺了柔软的垫子,这才和陈姥爷坐在不远处吃东西。

  鹿雨从包里拿出两袋压缩饼干让赶子过来拿,他们带的不知是饼还是馍已经冻的又硬又冰,咬起来估计除了有点味道就跟冰渣子一样。

  赶子跟没见过一样小心拿着饼干,在他眼里鹿雨小姐有钱,给得也当然是好东西。

  鹿雨喝了点热水,先是拿相机调焦距拍照,拍了几张不尽人意又放下了。

  她拿手机回复了几条信息,又把照片传到了朋友圈,文案一个字也没写。

  鹿雨站起来,低垂着眼睛表情平静,她慢慢闭上眼睛,感觉人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从天上飞去。

  极致的高度会让人沉迷,随时都想跳下去。

  赶子啃着饼干,眼睛如小狗似的盯着鹿雨小姐,他这十多年来想不通的事多了去,今天又多了几件,比如那小黑盒子是什么?又比如怎么有人能长得这么漂亮?

  “陈姥爷,你说鹿雨小姐在干什么?”

  “别打听贵人的想法!”

  “嗝,我瞧鹿雨小姐好像不是来徒步的。”

  陈姥爷喝着茶水,和他争论起来:“哪里不是了,她拿着那个黑黑的照相机,就是来拍照的。”

  “原来那个叫照相机阿,可鹿雨小姐不是拍了几张就不拍了。”

  “那是没拍到好看的。”

  “哦。”

  赶子看着自己粗粝的手,他种地拔草药是村里最穷的,今天竟然会觉得一身贵气的鹿雨小姐并不开心,他形容不出来,就觉得这画面眼熟,就像家里的小奶狗被送走时大狗的反应。

  可怜兮兮的。

  天渐渐转阴,原本的一丝阳光也褪去,山里只有深深的危险,没有漂亮的风景。

  鹿雨喊了声,准备回去。

  赶子打着囤,听见声音又麻溜的过来帮她收拾东西,他干活多了手脚很快,理东西比鹿雨还厉害。

  鹿雨夸了他一声,直把他逗着面红耳赤。

  下山时的路不好走,上山要发力下山就要收紧,步伐大了就容易滑下去。

  爬了山,鹿雨的情绪也挥散的差不多,赶子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问她:“鹿雨小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鹿雨愣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脑袋:“大人的事情小孩别八卦。”

  “我不小了嗳。”赶子又道:“你看起来也小小的。”

  “哪里小?”鹿雨仔细琢磨,问他:“屁股?”

  轰!赶子整张脸惊得涨红,缩了缩头,马不停蹄地跑走了。

  调侃人真有意思,说个屁股脸红的跟猴屁股蛋,鹿雨唇微张哼了哼歌,本来被捏紧的心脏顿时就像充满力量的气球,意识到了纯粹天真的珍贵。

  白雪泛着银光闪到了眼睛,鹿雨略微仓促地停下脚步,她感到视线模糊,合上眼睛闭了闭。

  “鹿雨小姐,需要我过来接你吗?”

  赶子在前面叫她,鹿雨比了个不用的手势,低头甩了甩沾在靴子上的雪,却没想会重心不稳失去支撑,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靠本能反应根本来不及,鹿雨眼睁睁看着自己滑了下去。

第 2 章

  地质勘测小队在一小时前收到游客中心急电,暴雪即将来临危险,山中险象环生,让他们赶紧出山,其中还提到山中进山的散客失联,人命关天如果遇到让他们一起带出来。

  程朔得到消息前,恰逢和几个临时组成的勘测队走散,他试图联系其他人,但均无成功。

  好在他长年在山路走的经验,对基本的方向有概念,天还没黑雪没下大,心里并未太着急。

  阳光渐渐淡了,空气更冷,程朔拿了块干粮垫肚子,吃完随手掏起一块雪解渴,雪又冰又沙,很醒头脑。

  他仔细看着地儿,不放过任何人工开拓的路,走到植林茂盛的地方,突然,有一阵奇怪的摩擦响声,程朔眉一皱,别过头去。

  这道声音在寂静的山中格外明显,十二月份的长白山除了人就没多少活物。程朔当是队友,脚步放快少许走了两步,就听到一声闷闷的女音和落水的声响。

  他心中诧异,又仔细琢磨才搞懂那声音喊的是“救命。”

  鹿雨倥偬地掉进雪池,雪水像冰针刺淋淋地扎进血肉里,她尝试在水中挣扎,泡着的雪块让她的动作格外困难。

  她努力憋气喊救命却徒劳无功,人越来越吃力,鲜活的血液好像停止了流动。

  最终,她轻轻吸一口气,人注定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只是赶子和陈姥爷的费用还没给,也不知道她死了,有谁能帮她履行承诺交钱,要是欠别人钱,那她一世英名尽毁!

  程朔的直觉没错,声响是人发出的,但当下一幕还让他紧紧拧起眉。

  水池中是个女人,玫红夹黑的冲锋衣泡在水上,水中的人还有轻微挣扎的动静,她细细长长的头发泡到水里,像恐怖电影里的脏东西,第一眼还真被唬了一跳。

  程朔的嘴抿成一条直线。

  救,保证不了自身安全,不救,心里良知过不去。

  程朔用力舔了舔腮帮子,这种情况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再考虑下去的机会,心里喊了声:去他丫的,拼了,脱掉身上军大衣,毛衣,跳入水中。

  一入水,毛孔剧烈收缩,身体失温很快,程朔知道坚持不了多久。

  他心里压力大,游得姿势并不好看,等靠近她时,自己脸也冻白了。

  而泡在水里的鹿雨更惨,这会已经精疲力尽体温丧失,渐渐意志消沉。

  昏迷前,她听到了有人跳入水里的声音,然后她的手腕被一双温柔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身体撞到那人身上,他的力气很大。

  脑子越来越糊,须臾间,她好似经历了一场梦境,一团白色的雾汇聚成了一朵云,云儿飘过来,然后一股很温柔的风怀抱住了她。

  “你别睡过去。”这是她晕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竟然有人救她!

  鹿雨蓦地睁开眼睛,看着医院熟悉的环境,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是谁?陈姥爷还是赶子?

  赶子细胳膊细腿力气没有这么大,陈姥爷更别提了,鹿雨看到手背上挂过针的伤口,不知今夕何夕。

  她躺了一会儿,试图起来,还是无用。

  这么一折腾,胸口处隐隐作痛,她平了平呼吸,扭头去看窗户外面的阳光,恍然如梦。

  薄淡的阳光照进来,像在空中架起了桥,她眼睛一眨不眨,伸手捕捉流金般的光线从指缝中穿入。

  神奇,还活着。

  第二次醒来,鹿雨看到了病床坐着的人,贺嘉钧一身花花公子做派,正拿着手机刷视频。

  “你过来干嘛?”鹿雨瞥了他一眼。

  贺嘉钧听到声音,从椅子上起来:“鹿鹿你醒了。”

  鹿雨舔了一下嘴唇,嫌烦:“放心,没死成。”

  贺嘉钧只愣了一下,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责怪道:“你怎么一声不吭跑来长白山,还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我接到医院电话还以为是诈骗,四处确认才知道你真出事了。”

  “医院人说不清楚你具体情况,送你来的老头慌慌张张说你是意外,有个小子哭着说你想自杀,我报了警,警察已经把他们带走了。”

  鹿雨皱着眉听完,凉薄地看着他:“你把人弄警察局里去了?”

  “一老一小,两个纯朴的乡下人,你叫警察逮他们,人家一辈子没去过警察局,在里面出事怎么办。”

  “要不然呢。”贺嘉钧不以为然:“录个话而已,警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鹿雨被他理直气壮的反问搞得气儿不顺,想到他不了解事情经过也懒得和他掰扯。

  “你让警察放他们出来,我还有事问他们。”

  贺嘉钧盯着她苍白的脸庞和那道看陌生人的视线,心里郁闷,淡淡“嗯”了一声。

  他打完电话进来,看到她拿着开不了机的手机正要出门,他大步一阔,拦住了她。

  “医生说你要静养两天。”

  鹿雨扯了扯嘴皮,没理他。

  “鹿鹿,能不能别任性,你伤害自己是在惩罚我吗?”

  鹿雨板着脸,想不明白怎么能有人脸皮这么厚,沉默良久道:“你能不能哪来回哪去。”

  “...你这话太伤人了。”贺嘉钧前进一步,靠近她:“我一接到电话就不远万里赶过来,现在你醒了让我哪来回哪去,只谈这件事是不是你没道理。”

  道理不道理,和不太熟的人不需要分这么清,鹿雨脸上没有过多反应,还是那句话:“你可以走了,路费我转你,一路顺风。”

  贺嘉钧一听,表情有点冷下来,鹿雨才管不了这么多,正要一把推开他,手掌被他抓住。

  两个人对视,脸上都没有好脾气,鹿雨

  气得笑出一声,提醒他:“贺嘉钧,记得你自己做过的事!”

  这话意有所指,提起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以前前,贺嘉钧手一松,放开了她。

  “鹿鹿。”他喊了一声。

  鹿雨视而不见,与他擦肩而过。

  “我知道你还不想看到我,我托个人在这里照顾你……”他对着她的背影慢慢道。

  ——

  住院部前台,鹿雨拿到了自己的背包,取了十几张现金让义工帮忙购置衣服,等衣服一到,又去医院附近银行取了叠现金。

  回到休息处等待时,鹿雨又想起了救她之人,那道声音沉声干净,音气儿又顺又直,是个健壮的成年人无疑。

  至于相貌,那会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什么也没见到,不过等陈姥爷他们一到,问问就行。

  说曹操曹操到,鹿雨刚想着两人就见到了,两人的状态都不怎么好,一个神情憔悴,疲态尽显,一个眼睛红肿,双眼无神,还没从无妄之灾中缓过来。

  她就知道,民风淳朴地出来的敦厚老实人进警察局,还没等警察询问,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赶子,你要去大北京的人,去一趟警察局就把你吓着了?”

  鹿雨的声音悠悠淡淡的,像阵风一样。

  赶子黑黑的眼珠一动,想到自己的雄心壮志面红耳赤,摸了摸耳朵不好意思的一笑,干裂的嘴唇立马破了大口,鲜血淋淋。

  “哎……”出血了,这三个字她还没说完,赶子抿着嘴唇一舔,麋鹿般单纯的眼睛盯着她,想要跟她说话。

  陈姥爷多少见过点世面,这么一遭也知道眼前人来头不小,可真是货真价实的贵人。

  在警察局的一天一夜把这个老实人吓得惶恐不安,以为探山收钱触犯法律,又觉得让贵人出了意外,要赔命。

  鹿雨刚把视线转陈姥爷身上,发现他黝黑沟壑的脸上,那双古稀般的眼睛里隐隐有水光,嘴唇不停蠕动,倒是想说些什么。

  鹿雨心里喊了声我丢,把老人弄哭,要折寿。

  陈姥爷把帽子摘下抹了把额头冷汗,又把帽子稳稳正正戴好人这才完全缓过来,他眯着眼睛,松弛的眼皮一搭。

  “鹿雨小姐,你没事就好,你要是有事,我这条老命也赔不起。”

  鹿雨笑起来,脸朦胧笑却很清晰,又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祸害遗千年,我死不了。”

  赶子偷偷摸摸看了她一眼,声音小声谨慎有点害怕刺激她:“鹿雨姐,你真不是自杀哦?”

  “不是,我又不是傻子。”鹿雨坦然回复。

  赶子这么一听,终于敢大声讲话:“那你怎么掉下去的,那地也不陡啊。”

  ……鹿雨哪好意思说是踢鞋尖上的雪才掉下去,只能转移话题。

  她从包里拿出现金,递给他们:“这是一万五,一万块是你们的辛苦费,剩下五千是进警察的赔偿,你们点点。”

  赶子看着红花花的纸钞,眼睛都瞪圆了。

  长这么大,赶子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一万五整整一叠人民币,足够他们用两年。

  老头子不敢收,觉得没脸,这钱拿了晚上都睡不着觉。

  鹿雨硬塞他手上,还威胁他不收就把钱扔了。旧一辈的人几十块钱都要拿袋子里三层外三层包着,哪里见过这么大叠钱随随便便就扔过来,当即拿着一动也不敢动。

  鹿雨又问起别的事:“赶子,你把我被救上来的事跟我说说。”

  “我和陈姥爷赶到的时候我真吓坏了,你的脸很白,在我们老家只有死...人才这么白。”赶子说到死人两个字时极为小声,看到她没生气才又继续讲:“我当时以为你没气了,后来救人的大哥说你还有呼吸,问我们有没有厚的衣服,后来我脱了外套……”

  赶子人毛毛糙糙,讲话却很有头绪,把之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讲了一遍。

  鹿雨听到他救了自己就走了后才有所反应:“你还记得他长啥样?”

  赶子用手比划:“很高,比我高一个头,头发是黑色。”又抓把脑袋说:“身上没烟味,说话很正派。”

  “哦,我想起来了,他额头上有个疤。”

  鹿雨皱眉,听着赶子的形容想象不出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傻的人,知恩不图报图啥,她这么有钱,那人知道一定后悔死!

  赶子看着她:“鹿雨小姐,你想去找他吗?”

  鹿雨也不知道该不该找,只囫囵地点了下头。

  赶子又说:“可无名无姓,能找到吗?”

  鹿雨扭头:“只要想找,不会找不到。”

第 3 章

  四月,云南大理。

  春和景明的古城舒适古朴,行李箱的轱辘声,马蹄声在古城小巷中悠悠响起,风儿一吹,原始的牛粪味扑鼻而来,夹杂着空气中混合着的青草香。

  赶马人摇晃叮当,哼着老调,自得其乐。

  悠悠漫步的老街里,坐在院角的老奶奶们围坐在一起做着手工,看着外面年轻姑娘脸上笑出了褶子,津津唱道:

  山下小河淌水

  清悠悠

  月亮出来照半坡

  照半坡

  望见月亮想起我阿哥

  一阵清风吹上坡

  吹上坡

  鹿雨陷在声音外,而她们生在歌曲里,旋律淡淡幽幽,也跟着歌声哼了哼。

  她走在路上,只觉得这里比四年前更安逸,站在这里让阳光泡上一泡,时间都慢下来。

  她把行李箱搁在墙角边,人虚虚靠在上面,点开手机地图,顺着地图上的路线找民宿位置。

  古城紧凑,许多民宿都建在老居民区中,地图的导航像进入迷宫,人跟着导航转来转去却仍就在附近。

  鹿雨倚着墙壁歪着头,拨通了民宿的电话,期间,她看着前面的屋顶,发现上面好几只猫儿坐着舔毛,阳光下猫眼竖起来,威风八面。

  “你好,鹿鸣舍。”电话接通,一道清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声音没有夹杂过多的感情成分,却让鹿雨微微感到熟悉,如果不是她没租过这个小院,还以为是她曾经见过的人。

  她收起思绪,咬了咬嘴唇说:“我租了房,但现在在古城里找不到路了。”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很随和:“古城四通八达,一般人不经过半天的兜兜转转都不容易找到,你现在在哪,或者周围有什么建筑物?”

  鹿雨打量一圈,道:“这里有颗老树,前面有个刻木匠的老人。”

  “刻木匠的老人是吗,你等一会,我马上出来接你。”

  小巷交织,更要认路,鹿雨想了想对他说:“这样吧,你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认认路。”

  鹿雨在他不说一句废话的方向指引下,准确无误的找到了民宿,门口的木门上雕着云南最传统的木雕工艺,是化繁为简的花鸟鱼虫,旁边的墙壁上挂了一块牌子,写着正是鹿鸣舍。

  她提着行李箱走到民宿小院,目光先转了一圈,庭院清光四射,地上种着红花绿草,小瓦墙上爬满了刺藤,角落还有一个鱼池,偶尔响起几声鸟叫,安安静静的四方天地像个世外桃源。

  大隐于市,小隐于野,这地方不赖。

  鹿雨走进小瓦楼,微尘里,简单的布局很显空间,室内民族风格很浓重,有种闲适惬意感。

  后面的茶桌上,她看到一个肩宽体直的背影,雾气蒙蒙,耳边传来咕噜噜的泡茶声。

  鹿雨拨掉额前的碎发,身体懒洋洋地靠在前台,对着里面人漫不经心道:“老板,我定了房。”

  程朔放下重彩陶瓷茶壶,茶盖掀开了一指大的距离,往外走去。

  鹿雨见人过来,颔首,语气淡淡:“订房人鹿雨。”

  程朔抬头看她,眼前人儿身影融化在外面亮影下,影影绰绰,待看到她的模样眉头不禁微挑了下,她的瞳孔偏淡,显得眼神冷冷的,微微颔首的样子和往日变化万千,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长白山,老人少年后面的仙女儿。

  鹿雨看着他不露声色的盯着自己,将手懒懒的往脖颈上一放,走过去将自己热乎的呼吸喷在他脸上:“看够了没?”

  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几乎把茶香掩盖,他收起目光,头往外侧了侧:“咳,对不起。”

  “道什么歉。”鹿雨无谓一笑:“对租客这么没经验。”

  程朔瞅着她,又往她身后一瞧,一个人来。十二月长白山,四月云南,短短半个月就见到她两回,还真能跑。

  不过,她这话什么意思?程朔皱了皱眉,说他土?

  他的目光在短暂地掠过她后,一本正经对名字:“哪个鹿,哪个雨。”

  鹿雨一听,“诶”一声没和他理论,手指往外一指:“喏,和你民宿一个姓,只在梨花风雨处的雨。”

  程朔故作不懂,冷静严肃:“哪个?”

  鹿雨破功,白了他一眼:“下雨的雨,文盲!”

  程朔内心想笑,嘴角不经意轻哼一声,淡淡瞟了她一眼:“鹿鸣舍的鹿,下雨的雨,好名字,身份证给我。”

  当着面夸人,鹿雨便不在于他计较,从包里拿出身份给他。

  程朔盯着上面的照片匆匆略过一眼,面不改色:“房间二楼左转,第三间。”

  鹿雨拿着钥匙串,拎着行李走两步停下来,眯着眼睛晃了晃钥匙串,明明是请求却说的肆无忌惮:“帮我提行李。”

  ……

  程朔送完行李,下楼喝了口茶水,木楼不隔应,她的脚步声又像使着劲儿,踢踏踢踏。

  他抿着嘴唇,听着声音渐渐轻下来的脚步沉思,没想她认出他,只是仙女儿大刀阔斧的架势还真让他眼皮一跳,直觉告诉他楼上这位娇姑娘现在大概率是麻烦精。

  麻烦精这会看着简陋的房子无言,她准备收回刚才的话,这里床是硬的,木板有破的,隔音效果也一般,简直哪哪都不行!

  鹿雨坐在床上发呆,第一次觉得自己看走眼,低头又往床底看了两眼,好在地方是干净的。

  接着铺床,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从下午睡到晚上,将路上风餐露宿的疲惫睡得烟消云散,精神气都回来了。

  鹿雨躺着刷了会视频又无事可做,她心不在焉,还有种一觉醒来的彷徨感。

  打开窗户,天已经暗了,空气中浓郁的香味四处弥漫。她开始琢磨着去吃口东西,从早上一直折腾,到现在还没吃到饭。

  她随意披了件外套下楼,小院里似乎没有其他游客,她顺着香味处走,在昏黄的公共厨房,看到了那个文盲。

  她的目光不自觉看过去,撑着下巴,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可能是见过很多人,或者说是观察过很多人,她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衣服里面的底子。

  他身上的肌肉一定结实又流畅,而且是个严谨自律非常注重锻炼的人。

  她靠在门上,两手并叠在胸前,明知故问:“煮东西呢。”

  她冰冰凉凉的声音在夜晚很是清晰,程朔关掉火,道:“米线。”

  鹿雨又问:“哦,这附近哪里有吃的?”

  程朔目光移向她:“哪里都有。”

  “行。”她说完,准备走。

  “刚煮好,要不要吃一点。”程朔抬头看她。

  “勉为其难。”

  ……

  半锅米线刚好两人的量,里面加了生菜,肉片,枸杞,很香。

  鹿雨饥肠辘辘,马上夹了一筷子尝了尝,米线味道很好,里面加了各种菌子,特别鲜。

  两个人对坐,气氛凝结,都不是爱说话的人。

  程朔低头吃粉,找了话题:“睡得还好么?”

  鹿雨捧着碗,吃得额头微微冒汗:“还行,床有点硬。”

  “硬床对脊椎好。”

  “哦。”

  “木板坏了,很影响心情。”鹿雨继续挑刺,也不管当事人想法,没心没肺。

  “但不影响使用。”程朔退一步说。

  “隔音效果也不好。”

  真有这么差?程朔低着头看她:“就没好的?”

  鹿雨实话实说:“有,房间很干净,一度让我认为你是趴床底擦地。”

  程朔被她逗笑:“钱都付了,那尽量将就吧。”

  鲜美的菌子粉汤落肚,整个人暖和饱满,足够抵挡降温夜晚的风。

  昏黄的灯光在两人脸上投下了浅浅的光,鹿雨从碗里抬头,看着他黑色的短发和端起碗肩膀上的肌肉,竟然对他有些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

  “程朔。”

  “哪两个字?”

  “程序的程,朔日的朔。”

  程朔这人细节到位,怕她不清楚是哪个字,边吃粉边把字打给她看。

  懂了,扑朔迷离的朔。

  鹿雨被汤的美味打断了思路,半天才想起来要问啥:“小院为啥没游客?”

  程朔言简意赅:“淡季。”

  鹿雨意兴阑珊:“你中午泡的什么茶。”

  程朔道:“福建白茶。”

  她不自禁呼吸一口气,聊天可真费劲,饿得时候没管这么多,这会才发觉尴尬。

  “你手机给我。”她伸出手,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

  他放下筷子,沉默片刻:“做什么?”

  说归说还是把手机给她。

  鹿雨点开微信把自己手机号输入,添加,还给他。

  “我吃好了。”

  程朔“嗯”一声,隔几秒,看到走到门口的人又走回来,他不明就理,只听她说:“碗没洗。”

  她一点不扭捏,声音也不小,大大方方,似乎自来熟,但又像装的。

  程朔觉得她很矛盾,只是直觉。

  走到小院,鹿雨点开刚加的微信,看着黑色的头像,在空白的对话框转了五十块钱,上面注明:劳务费和伙食费。

  她不喜欠人东西,出门再外也一样。

  没过多久,手机震了一下,显示钱被退了回来,底下还有一条消息:平凡的汤粉只请有缘人,不用钱,别客气。

  什么有缘人,黏糊糊的。

  鹿雨打了个问号,又重新删掉,最后发了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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