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孤寡老太。

养了十五年的猫被一个小孩毒死了。

我想将凶手绳之以法，可他却说不是他干的。

直到我发现真的凶手另有其人......

1

女儿临死前，什么都看不到。

肿瘤太大了，压迫了她的视觉神经。

她已经有两个月看不到事物，整个人阴沉又暴躁。

但我知道，她始终是我那个青春有活力的女儿。

现在她病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我都可以理解。

我数百次攥紧她青筋暴起的手，反复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随着病情恶化，她就像一个易碎的娃娃。

「妈、妈！」

突如其来的癫痫，让她的嘶吼也只剩下这一个单音字节。

时间似乎在她被推进手术室时，就按下了暂停键。

我的脸毫无血色，呆愣的站在门口徘徊，和老伴期盼奇迹。

三个小时后，手术室没有如期结束。

我脸色一白，拉着老伴在手术室前跪了下来。

在生死面前的祈祷，是最为虔诚的祷告。

我人生第一次信仰起神明。

不管是哪路神仙，只要你能救我女儿的命，我这辈子做什么都可以！

救救她！她才二十岁……

我的额头死死的抵住指尖祈祷。

然而，我们不过是普通人，不被眷顾。

手术结束，医生摇了摇头。

女儿死了。

她死在了二十岁那年。

老伴站在我身侧，当即哀嚎了一声，捂着胸口不省人事。

而我的心像是被冻得无比僵硬，层层叠叠，连一丝哀伤都透不出来。

「丹丹这是解脱了。」

我总是这样低声安慰失声痛哭的丈夫，也像是在和自己说。

直到一个星期后，我送她出殡那天，迟来的哀伤才朝我席卷。

眼泪止不住了流，我哭到手发麻。

四肢不停使唤的僵挺着，像极了女儿发病时的模样。

女儿，你想妈妈了吗？

是要来接我走了吗？

这么多天以来，我内心难得有了一丝裂缝。

我不去看其他人焦急的脸颊，恨不得下一秒就这么过去了，那样我就可以和丹丹重聚。

「喵~」

阳光忽然从缝隙中穿过，照得我的心，亮堂堂的。

突如其来的猫叫声闯入我的耳膜，我遇到了‘丹丹’。

一只顽皮的橘猫儿。

舔舐手背后，那双金灿灿的双眼看着我。

活泼、灵动，像极了女儿小时候那双狡黠的眸子。

而它恰好出现在了葬礼上，这……不就是丹丹吗？

那一口气，顺了下去。

我呆呆的坐在凳子上，缓了过来。

片刻后，我朝猫儿伸手，也不去理会亲戚们的面面相觑。

「丹丹，过来。」

身旁的老伴半蹲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向橘猫儿。

它蹦蹦跶跶的走了过来。

是丹丹，就是她！

2

橘猫儿正直活泼的年纪，给我俩带来了许多欢乐。

她那灵动的劲儿，和我的丹丹小时候的样子毫无差别。

对一切充满兴趣，四处乱闯，但只要我喊她回家吃饭，她便会跑回来。

一声‘喵’叫，不就是在喊我‘妈’吗？

我心儿全都软了。

老伴和我都不顾别人的眼光，把丹丹当做女儿养。

有些嘴上不把门的亲戚对我如此疼爱丹丹，很是看不上。

语气阴阳怪气，指摘我把宠物当做宝。

「哟！还真喊上女儿啊？她脑袋怕不是有毛病！要真这么宝贵，还让她跟着老头四处乱跑？演什么戏呢？」

这话初听时，我还有些难过，再后来便一笑置之。

她们不懂。

丹丹是我的女儿。

她不是猫儿，不应被束缚在宠物这两个字中。

她拥有广阔的天地，而不是被囚禁在家中。

夏虫不可语冰。

老伴和我，心里都门清。

只是后来老伴也走了，他也是得了癌症走的。

我只身一人，无边孤寂。

没人应答我的絮絮叨叨。

好在黑夜中，有丹丹的呼唤，我才不再萎靡。

等到丹丹五岁后，她懒了很多，便不爱出门了。

明明她，已经不出门了。

我手里攥紧被框起来的黑白照片，眼泪啪嗒滴落在反光的玻璃片上。

猫儿的眼睛，不再灵动，只有死气沉沉。

我的丹丹，怎么就死了呢？

回想早上时，我怎么也找不到她。

中午跑去看监控，才发现是邻居的孩子把她哄了出来。

十五岁的猫儿，对人类很是信任。

信任，杀死了她。

她的皮毛不再光滑柔顺，肉垫变得无比冰凉。

让我想起了最后拉起女儿手的那天，冰凉刺骨。

任我如何呼喊，也不再应答。

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十五年前。

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能为力。

我搂着怀里僵直的猫儿，看向躲在母亲身后眼神闪躲的男孩，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别对我家小孩呼呼喝喝的！」

他的母亲立马站了出来，挡在男孩面前扯着嗓子叫嚷。

‘老太婆’、‘散养猫活该’、‘为老不尊’……

护崽的女人格外凶狠。

身旁的保安也不耐烦的搭腔道，是我没看管好猫，我也有责任。

我孤立无援，喉咙一涩，掐灭了话语，

「得了！这事各退一步，不过就是只田园猫，你让她赔你一只猫就行了，别得理不饶人。」

我愣了愣，抱着丹丹的尸体呆站着。

凭什么啊？

为什么残害一条性命，也可以如此坦荡？

丹丹是我的女儿啊！

更何况丹丹是被男孩骗出去了！

我的张合着嘴巴，眼泪顺流而下，嘶吼道：

「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我落下这一句话，便抱着丹丹的尸体飞奔出了保安室。

孤零零的蹲在丹丹小时候最常去的公园，哭了好一阵。

一声声唤着丹丹，可是丹丹就连‘喵’一声，都不能够了。

「丹丹，和爸爸等等妈……」

我顺了顺丹丹的毛发。

是该给送丹丹入土了，这是给女儿的第二次葬礼。

像是握不住的沙，回首不过孑孓一身。

我已经对这个世界没啥留念了。

3

家里有三张照片。

其一是丹丹，其二是老伴，其三是橘猫儿丹丹。

我在最右边，添上了我刚打印出来的黑白证件照。

再加上我的，便是一家团圆了。

我点燃了三支香，拜了拜，絮絮叨叨地和他们说着心里话。

无非就是想他们了，自己马上就会过去，要他们等我。

随后，我攥着手中的药品，勾嘴微微扬起。

药片伴随着温水咽下，像是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我死了，是一家团圆，是解脱。

身体像是漂浮了出来，眼前朦胧一片。

我脚一迈，却被几个白色身影驱赶出去。

「走走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

「妈，你别想不开，我们都等着你，你才六十岁，你凑什么热闹！」

「喵喵喵~！」

喧哗声此起彼伏，吵得我脑袋疼。

等我忍无可忍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医院的天花板。

那个凶巴巴的母亲，正坐在我床边发愣。

看到我醒了，大叫一声。

她立马张开了手臂，朝外面呼呼喝喝起来。

十分喧哗。

我咳嗽了两声，胃痛得不行。

皱了皱眉，看向女人的身影。

隐约觉得自己醒来，怕不是被她吵醒的。

没多久她就找来了护士。

护士例常检查，确认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那个母亲才松了一口气。

对了，她叫做徐美华，离异带一个男孩。

「唉！你何必呢？死了只猫就以死相逼，要不是我寻思着你最后说的那就话不妙，跑去你家找你，你怕是……」

徐美华摇了摇头，手上正给我削着苹果。

絮絮叨叨，听得我心烦。

她的儿子还站在一旁，盯着徐美华手上的苹果出神。

看到他们我心烦不已。

翻了身，企图把她的噪音隔绝。

只不过徐美华的大嗓门实在可怖，便是没人理会她，她也可以说到天昏地暗。

等到晚上，徐美华才带着沉默的男孩离开了病房。

那颗削了皮发黄的苹果，始终放在我的床头。

我看了一会，坐起身把苹果直接丢进了垃圾桶，才倒在床上继续睡觉。

梦里，可以再见到他们吗？

我期盼着，却一夜无梦。

次日，徐美华又来了，吵吵闹闹，满嘴巴说着蹩脚的劝慰。

试图要我看开人生，不要想不开。

直到第三天，我才出口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你儿子为什么要杀死我的丹丹？」

徐美华闻言，立马站起身，脸色涨得通红。

「我儿子那么老实，怎么可能杀猫！你别信口雌黄！监控视频可没拍到是我儿子喂的药！都说给你赔只猫了，你怎么还这么固执？！」

我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刚想辩驳，徐美华先声夺人，提着包大跨步地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着岂有此理。

气得我胸口痛得不行，一个猛子瘫倒在病床上。

眼泪哗啦啦的流着，打湿了枕头。

我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还要我活着？

为什么要救我回来？

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为什么留我一人？

我想他们了啊……

我哭了一个下午，哭到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的偷看我。

入夜，大家都睡了。

我观察了一会，拿着点滴瓶离开了病房。

身子佝偻着，缓缓爬着楼梯。

如果吃药死不了，那从五楼跳下来，总归是会死的吧？

我就不信了，老天这都不能把我收走。

想到马上就能再与家人见面，我健步如飞。

很快，我就到了五楼的天台。

我咧着嘴，满心欢喜的往底下看，却见到了那张恼人的脸……

「我靠！老太婆，你怎么回事？！给我退回去！你、你……」

徐美华一手牵着男孩，一手指着我。

男孩双眼瞪得通圆，嘴巴大张，发白的脸愣愣地看着我。

他摆着手，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明明他是杀害丹丹的凶手。

为什么他的双眼，全是对死亡的无比畏惧？

畏惧死亡的人，会杀害丹丹吗？

难道徐美华说的没错，杀害丹丹的人，不是这个小男孩？

我愣了好一会。

楼下徐美华大声叫嚷着，地面很快就汇集了一群人。

眼见人越来越多，我咽了咽口水，打算速战速决。

可是脚还没跨出去半步，便被眼疾手快的值班医生拉了回来。

这次，还是没死成。

4

「正所谓事不过三！你再这样……老太婆，我、我直接搬去和你住得了！」

徐美华语气很冲，叉着腰站在我面前，训斥我这个老年人。

奇了怪了，到底谁才是长辈？

我抬眸看向徐美华怒气冲冲的脸，说了一句‘那你把丹丹还给我’。

徐美华当即哑了，后退了半步，面容僵硬。

手死死的指着我。

而她的宝贝儿子，嘴巴发颤，像是吓愣了。

我眯了眯眼，转而审视男孩的表情。

声音嘶哑的朝他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死丹丹？」

像极了索魂的鬼怪，孩子立马吓得抱头大叫。

「你别欺负小孩！」

「你儿子能做出这种事，就是你这种妈宠的！」

我捂着生疼的肚子和护崽的徐美华对峙。

这次我比之前发懵时有了条理，直接把徐美华气得眼眶泛红。

男孩在一旁吓得捂着耳朵，反复尖叫。

有病！

病房里许多人都看向了这里，都在埋怨孩子的吵闹。

远处的护士也正皱着眉头走来。

众目睽睽之下，儿子被众人鄙夷，作为母亲，谁也受不了。

我抬头看了眼满脸通红的徐美华，伸手捂住男孩尖叫的嘴巴。

「别叫了！你是不是有病！」

我吐口而出的瞬间，徐美华的眼泪掉了下来。

为母则刚，但被利刃穿心之时，还是无法抵御痛苦。

「闭嘴！轮得着你说？！」

徐美华抱着儿子，飞奔出了病房。

护士被徐美华撞到，连忙扶住了门框，看了一眼我，叹息了一声。

「姨，你这话说的……我知道你是想要孩子别吵了，但他有双相障碍，很难控制情绪的。」

护士这么一说，我‘啊’了一声，内心忽而愧疚起来。

双相障碍是一种精神疾病，既有躁狂症，又有抑郁症。

没想到徐美华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病……

我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心中不安。

一时间觉得自己话太重了，心里想要道歉。

却又想到了丹丹。

「她又不说孩子有病，这不怪我，他可是害死了丹丹……」

纵使天台上我有所疑虑，但监控视频录到的就是男孩的脸。

就算不是他杀的，丹丹也是他哄出去的。

我硬下心，不再想心中的烦闷。

只是那天后，徐美华就不再来了。

耳朵太清净，反而让我有些不自在。

不被人需要的滋味，很痛苦。

我愣愣的坐在病房里，忽然看见了徐美华的围巾。

半个月后，我可以回家了。

我一人提着行李，极为萧瑟。

行李里还有徐美华那天忘记带走的围巾。

算了，把东西还给她后，我再找个法子去死得了。

5

我和保安打听了一会儿，他给了我徐美华的房号。

我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身后的保安忽而喋喋不休起来。

「老太太，你何必这么犟！这事过了就过了，徐美华的日子也难，你何必纠缠着不放？」

他这话让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转过头冷冷的看向保安。

「如果是你女儿死了，你会原谅杀人凶手吗？」

我语气很冷，吓得保安额头冒汗。

等我再次抬步要走，那保安却又说了一声。

「不会是她家杀的，她带着孩子一个人，时常不出门，而且那孩子有精神病，闹腾，徐美华照顾他更为用心，几乎是不离开眼。」

我缓缓转身，看向保安高高挂起的嘴脸。

只见他瘪了瘪嘴，拿下了保安帽，扇了扇。

「最近小区死猫死狗好像不少，应该是有人投毒了……算了，这事既然这扯开了，我也就直说了，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

「你家猫死了就是活该，你自己没看好，它跑出来乱吃东西，毒死了也是它命数到了！」

「那也是因为他哄她出来！要不然丹丹也不会死！」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保安。

活该？

这两个字过于刺耳，使得我情绪翻涌，好没多久的腹部又再次剧烈疼痛。

连带着我的心肺，也像是被人撕裂般痛苦。

我呼吸急促了起来，实在站不稳，便坐在地上，用力的呼吸。

朦朦胧胧间，只见保安骂了几句粗话，拍了拍屁股走人。

我伸手要去抓，却抓不到。

一声喘息后，我无力的摊在地上。

直到十分钟后，我听到了熟悉的大嗓门。

「哇靠！老太婆你碰瓷都要碰到我跟前是吧？」

我无力的身体被扶起，徐美华的脸立马在我眼前浮现。

她身侧还站着那个小男孩。

他咬着自己的拇指，畏惧地拉着母亲的衣角。

尽管我嘴上死抓着徐美华一家不放，可是心里却不知觉已经卸下了指责。

丹丹，是被毒死的。

不是小孩杀死的。

就算我想要怪罪他，也失去了根据。

这事，我错了，男孩错了，投毒的人也错了。

如果我把所有的指责都涌向徐美华一家，他们又何其无辜？

我合上了双眼，把眼泪咽下。

算了，这事错的人就是我。

我别再怪别人了。

死了得了。

我一口气没下去，用力的捶打自己的胸口。

徐美华见到我气色不佳，立马大声喊了起来。

「诶！你哭什么？我、我又不是不管你，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徐美华立马起身拨通了电话，留下小男孩站在原地。

只见男孩温软的小手，偷偷牵住了我垂下的手。

他蹲下来不说话，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一脸担忧。

我抿了抿嘴，想到了自己之前伤人的话语。

想要说出‘对不起’，却拉不下脸。

这句对不起，我咽了下去。

「对不起，奶奶……」

可是男孩说了。

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话，转头看过去，小人儿的脸皱成一团。

他抿了抿嘴，眨巴着眼睛，眼泪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地。

「对不起，我好喜欢丹丹，我想和她玩，我不知道她会因为我死掉。」

男孩双手握紧了我的手，看向我惨白的脸。

「您不要死，我以后做你的丹丹，我陪你一起生活，你别死好不好？」

男孩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为我四分五裂的心修修补补。

我手无意识的握了握男孩的手，嘴唇颤了颤。

可最后，还是没有应答。

我是个固执的老太太。

谁也比不上丹丹。

只不过男孩的歉意，我切确感受到了。

今后，我不会再怪他。

这事要怨，就怨我一个人。

6

徐美华再次把我送回了医院。

一天后，我才精神了些。

徐美华拿着自己煮好的粥，给我盛了一碗。

「阿明情绪容易失控，所以我看得很紧。确实是因为他才招惹你家猫儿跑出来，才导致后面的事，我和你道歉，但是猫死了，肯定不是我家孩子杀的。」

徐美华把手里的白粥吹凉，抬眸看了一眼我。

我抿着嘴，喝下了她递来的粥水。

「之前骂你孩子的事，对不起。」

徐美华闻言一愣，嘴角微微勾起，连忙摆手。

我不理会徐美华的反应，接着说到：

「你上次围巾忘记拿了，我原想给你送回去的，等下你顺便带走吧。现在我身体好多了，不需要你照顾了，等下就能自个回去。」

我低头诉说，徐美华手一顿，把粥放在了我的床头。

「姨，我这人不喜欢藏着掖着，那天我一回去就去打听你了。」

徐美华抬手理了理头发，她斟酌了片刻才和我说道：

「您现在一个人，是挺寂寞的哈……我和阿明说了，今后您就是他奶奶。

阿明这孩子虽然、咳咳，但他不傻，他知道是他让你难过了，也很自责。」

我一声不吭的听着徐美华的念叨，在她说完后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不是一个人，用不着了。你早些回去把，阿明还在家里等你。」

我朝她浅浅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徐美华见我赶她走，虽然担心，但见我搬出了阿明，她还是拿着东西离开了。

说了一声有需要就找她，女人留下了一串号码。

这号码对我这个将死之人没用。

在她走后，我甚至没看一眼，就把纸片丢进了垃圾桶。

用不着了。

别耽误我今晚和家人赴约。

下午，我的点滴吊完后就回到了家中。

和遗照逐一打完招呼后，我选了一根粗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