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胞兄高志航

山雁说过去 2024-11-06 17:00:59

· 高 铭 魁·文

胞兄高志航于1937年抗日战争中为国牺牲,至今已经50年了。我曾和他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胞兄的所做所为时常在我头脑中浮现,令我难以忘却。

据我父亲讲,我们高家祖籍山东,明朝时逃荒到东北,在沈阳城郊以种地为生。清朝末期,我的一位姑奶奶和清朗的一位将军结了婚,我们高家便搬到了沈阳城内。我的祖父是一位红案厨师。我的父亲和两位叔叔年轻时在

“洋铁铺”学过手艺。我们高家没有借着那位姑奶奶的光,生活并不宽裕。父亲在成年后,为了寻求生活出路,只身一人跑到柳条边外的通化一带谋生。他在二道江帮六爷开过荒,在通化城里要过“洋铁活”乎艺。直到30多岁才结婚。

姥家姓李,住在苇沙河(现属集安县)。父亲婚后在高丽墓子村(现通化县大都岭乡繁荣村)定居下来。不久,大姐高铭兰出生了。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农历五月十四日,母亲生下了大哥高铭久(志航兄原名),接着,二舒高铭德、三哥高铭新相继出生。这六口之家的生活是困难的。这时,孀居在沈阳城的祖母去世了,父亲分得了一分不多的遗产,变卖后在三棵榆树村买了三间房子和几亩地。于是,家又搬到了三棵榆树村(今通化县三棵愉树乡)。

后来,家庭中又增加了我、五弟高铭礼、六弟高铭义,以及妹妹高铭梅。这十口之家的生活负担是很重的。

虽然自家有了几亩地,仍然是入不敷出,农闲时,父亲就以做洋铁活的收入来补助家庭生活。

父亲没有读过书,他决意叫子女们读书、学知识。尽管家庭生活那么困难,大哥七岁的时候,父亲还是把他送进了三棵榆树小学。

大哥从小就很懂事,在学校里品学兼优,教过他的张玉林老师,经常称赞大哥好学上进,有志向。到我们上学的时候,父亲经常以大哥为榜样来教育我们。大哥在放学后和星期天里,把我们组织起来帮老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冬天帮父亲上山割柴,春天种地帮父亲点种、踩格子,夏天铲地帮父亲间苗、拔草。

那时候,农村的生活是单调的。白天上学干活,晚上常听老人讲“古”(故事)。老人们也常谈论一些往事,听老人们讲,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沙俄派兵占领了中东铁路线的各大城市,又派兵四出,杀人放火,老百姓受尽了苦。刘单子率领忠义军经过三棵榆树去兴京府(新宾)攻打俄国兵,清朝政府和俄国人联合起来镇压忠义军。老人们还讲过“日俄战”,日本和俄国为了争夺在东北的权利,两国开了仗,战场却设在中国的土地上。辽东的百姓遭了殃,房屋被烧毁,耕牛被宰杀,老百姓被抓去背给养、出探,有的被无辜枪杀。听完后,哥哥和我们很生气,外国人为什么要来欺负中国人?

有一次,哥哥和我们路过村西头的高丽街时,看见很多朝鲜人在一个大屋子里聚会,后来又看到他们互相抱头大哭起来。他们哭什么?哥哥回来问父亲,父亲说这些朝鲜人的国家叫日本人占了,他们想念自己的家乡。

还有一次,村里来了一些日本人,把高丽街围住了,说是要抓独立党。有两个平时和父亲很要好的朝鲜人跑到了我们家,一个姓金,一个姓李。父亲急忙把他俩领进苞米仓子藏了起来。一会儿,日本人挨家搜查。到我们家先问父亲:“有没有朝鲜人跑过来?”父亲说没有。日本人又揪住我们小孩子的耳朵,吓唬我们,我们也学着父亲的样说没看见。这次,日本人抓了六个朝鲜人在村头活埋了。

哥哥十二岁那年小学毕业了。老师们都希望哥哥继续升学深造,哥哥看到家里生活困难,不愿给父亲增加负担,一直没在父亲面前提升学的事。父亲却主动让哥哥去奉天城考中学。

哥哥考入了奉天城指南中学。开学的时候,哥哥自己背着行李由三棵榆树步行去奉天城。从家乡到奉天城有400多里的路程,需要步行好几天。那时候,这条路很不好走,道两旁人家少,树木多,林子里还有野兽。妈妈不放心,哥哥总是笑着说:“放心吧,妈妈,没有事,什么野兽都怕人。”从此后,哥哥在每一个寒暑假里都是这样徒步往返。每次假期回来,家里的活他抢在我们前头干。

有一次,哥哥领我们铲地,邻家的姑娘和哥哥开玩笑:“奉天城的洋学生还能铲地?”姑娘走后,哥哥叫我们铲地头,他铲中间,不让别人看见说东道西的。

哥哥读中学的时候,生活很简朴,从不写信何家要钱。每学期从家里只带数量很少的零用钱,放假回来时,总是剩几个拿回来。妈妈常说:“该用的你就用吧。”

哥哥笑说:“不该用的我就不用。”

1924年,17岁的哥哥在中法中学(由指南中学转入中法中学)毕业了。他直接报考了东北陆军军官教育班。回家时,他向父母说明报考军校的原因。一是因为军校完全官费,可以减轻家庭负担;二是学军事将来当兵,可以把欺负中国人的外国侵略者赶出中国去。通情达理的父母很赞成哥哥的选择。

到军校后,哥哥又主动要求到法国学习航空。被批准后,在法国学了两年航空技术。留学期间,他经常给父母写信,以免老人挂念。从法国回来的时候,给父亲买了洋烟斗、烟包,还给弟弟妹妹买了法国糖果。

回国后,他先在东北空军飞鹰支队当少射飞行员,后来被提升为少校,任飞鹰支队队长。

这时候,哥哥的薪金逐渐高了,可是他个人的生活仍然是那样节俭、朴素。他不抽烟,不乱花钱。每月的薪金除留下自己正常的生活所用外,全部寄到家里,用以补贴家庭生活和供给弟弟妹妹上学读书。不久,他把大姐、二哥、三哥和我,都接到沈阳读中学、读大学。

大约是在他回国的第二年,他结婚了,大嫂叫邵文贞,家住通化城南门里。大哥把家安在通化市,婚后他又回部队去了。后来,大嫂因病去世,埋葬在三棵榆树村。

在他升任少校支队长时,有一次探家,空军要派两个警卫人员跟随他,他不同意,只身一人回家。谁知,军方又给地方打电话,要地方警察保护他的安全,他把警察打发走了,他不愿在家乡父老面前显威风、摆阔气。

他驻满洲里的时候,结识了俄籍嘎拉尔女士,后来两人结了婚。“九·一八”前,日本增兵东北,关东军、守备队大搞军事演习,制造事端,形势紧张。哥哥一直住在军营里,待命出击。

9月18日晚,沈阳城响起了枪声。第二天一早,哥哥回到家里(这时,父母已搬到沈阳)。听他说,日本人以“柳条湖事件”为借口,向沈阳城发动了进攻。他和战友们去请战,上级命令不予抵抗,力避冲突。哥哥很气愤,他说要上北平找少帅请战去。父母很支持他。为了家人的安全,他请求父母带领弟弟妹妹搬回老家,并咐弟、妹们要照顾好老人。

他换了便衣,化装成厨师模样,三哥高铭新护送他到皇姑屯车站上了车。不久父亲领我们搬回了三棵榆树。

1932年春天,辽宁军民为了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自发组织起“辽宁民众自卫军”。那时我才十几岁,受了大哥抗日救国的影响,我也参加了自卫军,转战在通化、新宾一带。后来,自卫军失败了,我又回到家里。

大哥进关后很久没有音信,大约是在1934年前后才知道了哥哥的消息。他还托人给父亲捎来一瓶汾酒。我们知道了大哥在上海时将名字改为高志航《关于高志航改名字的时间说法不一,有的资料说他是在法国留学前改的——

编者)。这个名字,既表达了他献身航空事业的志愿,又是他的字——子恒的谐音。大哥入关后,曾受到种种冷遇排挤,但终因他航空方面的高超技术和爱国忠心被起用,任命为空示第二大队队长。那瓶汾酒,是他在山西进行航

空表演时,阎锡山亲自奖给他的。远道捎给父亲以表孝心。

后来他又托人捎钱来,使全家离开了敌占区,辗转到了上海,一家人才又团聚在一起。

1935年,大哥被派往意大利考察空军驱逐技术和驱逐机性能。据说,当时一些飞机制造商闻讯赶来,用巨款行贿,企图兜售质量低劣的飞机,都被大哥拒绝了。

从意大利回来后,他被任命为空军教导团总队总队附。总队驻在南昌,家属也搬到了南昌。大哥的官职虽然较高,生活上仍然那样朴素,作风正派。一些年轻军官花天酒地,拉帮结派,他从不参加。

他爱好摄影和打猎。假日里,他身背相机、猎枪,和家人一起去摄影、打猎。他不但空靶打得好,地靶也很准,每次出猎,都有收获。到家里把野味烹制好后,请些东北籍的官兵共同品尝。席间,还把我介绍给各位来宾。他指着我风趣地向大家说:“这是真正的抗日英雄,他和日本人打过仗。”因为我参加过辽宁民众自卫军,他让我介绍东北的抗日斗争和日寇在东北的罪行,用以激励大家抗日杀敌的斗志。一些东北籍的官兵默默地流下了眼泪,纷纷表示,一定要早日打回老家去。

当时,我们住在南昌市宝灵学校附近。父亲是庄稼人出身,有早起习惯,每天早展都到赣江边散步。大哥看到父亲年龄大了,走路时腿脚不太灵活,怕在江边上有闪失,只要他在家,每早都陪父亲在江边转。经常买些鲜鱼提回家做给父亲吃。每次吃饭时,他等父亲坐下后,自己再入坐,父亲动筷时,他才开始吃饭。过年过节和父母生日时,会餐前他都要说几句向老人祝贺的话,他带头向父母鞠躬,表达儿女的孝心。

大哥对家庭中的每位成员都很关心。1936的仲秋节前,我因病住在南昌医院。他因公去南京,临行前特意到医院看我,安慰我好好养病。他还说,仲秋节时他要回来接我回家过节。仲秋节那天南昌下大雨,我以为大哥不会回来了,忽然听到空中有隆隆的飞机声,我想可能是大哥回来了。果然,大哥开车来到医院,把我接回家,全家老少快活地过了一个团圆节。

“双十二”前,有一次他从南京回来,说看到了少帅张学良,二人互相倾诉了失去家乡的痛苦,少帅对大哥说,不怕冷遇,不怕排挤,要忍耐,要准备力量。总有一天,你从天上,我从地下,咱们一起打回老家去。

当时,国民党空军中,上层军官中派系很多,什么江浙系、华北系、东北系,又是什么兰衣社、CC派……有人拉大哥加入他们的派系,成为他们的“自己人”,大哥任何派系都不参加。他常说,做为一名军官,应该团结广大士兵,消灭敌人,保卫国土。特别是东北籍的官兵,处处受冷遇被排挤。他常劝大家:“我们要忍辱负重,早日消灭日寇,打回老家去。”

据说,在“双十二”时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何应钦为了施展他的阴谋,派大哥和黄光汉等人驾机携带炸弹去轰炸西安。大哥想,如果真去轰炸西安,事态是严重的,只能有利于日本帝国主义,而不利于中华民族。自己也将成为民族的罪人。无奈军令难违,大哥到西安郊区把炸弹投在了羊群里。这件事成了某些军官讥讽大哥的“把柄”。

1937年“八·一四”空战,大哥和他的第四大队打得很出色,以六比零的胜利首战告捷,大振了国威。听同事们讲,大哥打掉了两架敌机,他自己只承认打掉了一架,说那一架是别人打的,用以鼓舞士气。

“八·一五”空战中,大哥右臂负了伤,乘火车由汉口去庐山券伤。群众知道了消息,自动聚集到沿途欢呼送行。车站站长和铁路员工们献旗、献物,表示对英雄的敬仰。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又被调往南京,任命为空军驱逐

司令兼第四大队大队长。11月,大哥被派往兰州接受苏联援华的一批飞机。大哥在东北军时曾驻防满州里,会俄语,能直接和苏联军官

对话。苏方在介绍这批飞机构造时说,苏联飞机是按苏联人个子比较高的特点设计的,中国人比较矮,需要一段熟练时间。大哥说:“我可以试飞一下吗?”苏联人说:“当然可以,要注意操纵。”大哥驾机起飞后,在空中做

了特技表演,惊呆了在场的苏联人,还没等飞机落稳,就喊着“乌拉”跑过来和大哥拥抱。他的飞行技术受到在场苏联空军官兵的称赞。

正当大哥率领苏制飞机从兰州飞往南京参战时,接到命令到周家口机场驻防待命。日军得到情报,派机对周家口机场进行轰炸,大哥不幸以身殉国。

大哥的追悼会是在汉口商务会太礼堂举行的。从机场到会场的路上,几万市民自动站在大路两旁,向大哥的遗体告别。会场里各界人士献的花圈和挽联摆放在灵棺周围。

我看到了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献的花圈,缎带上写着:“高志航烈士千古!一—中共中央周恩来”。

按照大哥的遗愿和家属的心意,准备把遗体运到大后方的重庆临时安葬,等抗日战争胜利后,再起回家乡修建墓地。我和大哥属下的几位青年军官,乘坐“民贵号”货轮护送大哥的遗体去重庆。当船驶到宜昌时停了下来,因为长江上游水急滩险,逆流而上困难很多。又因日军加紧了侵略步伐,形势很紧张。不得不把烈士的遗体先安放在宜昌,待抗战胜利后另做安排。

宜昌市有一座法国教堂,我的父母和大哥都信奉天主教,又因大哥曾留学法国,所以我去找法国神甫请求帮助。法国神甫久闻志航兄的大名,同意将大哥的遗体安葬在教徒墓地里。

志航兄已经牺牲50年了。令人欣慰的是党和人民实事求是地评价了志航兄为国家独立、为民族尊严所做的贡献,志航兄之英灵在九泉之下亦当有慰。

我已经70多岁了,我盼望着祖国的早日统一,我盼望着居住在海峡两岸的亲人们早日欢聚一堂,共同告慰志航兄等为国献身的英灵们。(王维爽、辛愚圣理)

内容来自《通化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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