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地铁,人流如织。
我站在有些晃荡的地铁上,右侧有个黑肤色的小姑娘,戴着耳机在听音乐,声音有点点大,我能听出是梁红唱的《我是你的格桑花》,歌声激越婉转,含有几丝绝望似的忧伤。
“……再回头看看你走过的草原,你那里也下雪了吧……”
歌声带着思绪,又把我推进了雪山戈壁,那里有成片的藏居,有成群的牛羊,还有我虔诚修行的四五年高原时光。
一
那年,我背上行囊,背上心事,背上期待,先赴拉萨,再进日喀则,过境桑珠玫和拉孜,去了昂仁、萨嘎和仲巴……
看雪山下五彩经幡随风起伏,看冰湖岸边卷起千堆雪,从此与高原结缘,从此我心与高原同行。
冬夜住在海拔4700米的小镇,疲惫中半夜惊醒,风掀起屋顶的铁皮呯呯敲打着墙壁,似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又似众多挺机枪参与激战,高原反应剧烈的头痛,缺氧后心里巨大的烦躁,夹杂着敲打声……
我在冰冷的床上蜷缩成一团,像个哲学家一样冷冷地拷问着人生,在无边的夜里思考着哲学的终极课题。
夜夜,不知何处吹芦管;天天,遥望长安向悲风。
往后多少时光里,我千百次咒骂过环境的艰难,我万千次想从痛苦的煎熬中逃跑。零下40度的极寒,能把我的华为手机刹那间冻关机。
更可怕的,是那天我觉得自己突然得了健忘症,我忘记了手机开屏的划线符号,我像个老年痴呆患者一样无能为力,在浩大雄浑的雪山脚下黯然神伤。
那次躬身的片刻,觉得鼻腔温热润湿,随后一行鼻血大珠小珠掉落,殷红的鲜血在雪地上特别的耀眼,用手挤压鼻孔,顿时觉察至喉咙里开始腥味溳流……
县医院的藏族医生是个小伙子,一次次用力把纱布怼进我的鼻孔,一次次安慰我那在焦虑中渐渐虚弱的灵魂。那一时刻,我觉得高原上的生命最顽强;那一时刻,我觉得雪山巅上定有大慈大悲的菩萨。
我在高原发誓赌咒,以后再不上高原;我计划着,只要一离开高原,我就要永远忘记高原。
二
时光已缓,雪域依稀,故人不散。
前几天,日喀则的扎巴兄弟给我发来微信,告诉我高原的青稞熟了。
高原几年,我与高原的小帅哥们称兄道弟,我也学着扎巴、罗布、普旦他们的样子,用裙布围在腰间取暖,用青稞粉搓搓手后,再用手捏一个带关节印的条粑,甜甜地放进嘴里。
高原生活其实挺惬意,没有更多的时间观念,没有更多的忙碌来往。
阳光棚里晒够了太阳,偶尔去街边二楼的藏餐馆,一边烤着牛粪火,再点两个油饼加一碗牛骨头汤煮的藏面,笑容满面喊一声亚古都,吃完油饼的手,顺便在餐馆的沙发上摸擦下干净。
我也曾经在高原的院子种植过菜苗花草,内地带过去的四季豆和辣椒籽能够长大开花,但芯嫩的样子怎么也挂不了果,一盆竹叶篮最终没有挺过那个冬天。
只有草地上的格桑花,层层叠叠,轻快欢畅,静谧顽强的世界里一派红艳娇媚,倒映着高原的蓝天白云,花开一季绽放着最美丽的花之生。
离开高原,我择了一片格桑花瓣,压紧在我的手机壳底,作为我永不停歇的高原情绪,一起随我远走天涯!
时光如此东流水。
才过去几年,这些往事一幕幕辛酸地涌上心头,那些熟悉的亲切的回味又浮现在脑海。多少年月过去,在繁华的成都春熙里旁,在杜甫住过的锦官城里,我又有几个日夜不在想念着高原阳光的悠远?甚至在睡梦中,又嗅到了牛粪燃烧后的阵阵清香。
三
无尽愁云风吹散,望乡空上念思堆。
后来我回到内地,后来我回到成都,回到我以为可以安放心灵的故乡,却发现自己经历四五年的高原生活后,已经与城市白天的花花绿绿格格不入,已经与城市夜晚的灯红酒绿无比违和。
我订购的快餐卡,吃两顿后人去楼空,余额在卡上成了一组数字……
我在游泳健身导购员热情服务下,预交会费办理了两年卡,两个月后发现被转卖到另一个健身馆,一年后又有新的公司通知我现在馆所不再负责以前业务,健身的钱成了智商升级的费用……
我轻信路边38元5次的理发洗车卡片,结果被理发店忽悠烫了个188元的头,又加钱办了个洗车会员卡……
高原回来后,我处处碰壁;高原回来之后,我愈发怀念高原。那里,才似乎是我梦回的故乡!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时又一坑。钱一次次被坑走,心在高原一次次被温软的心,又似乎转向坚硬和冷漠!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回味高原纯朴的藏家兄弟,我怀念雪山旷野的雄风,我想念停电一片漆黑的安静与简单,我在漫布格桑花的高原旷野上细嗅芳华……
记得那次到拉萨出差再返后藏,元旦期间的219国道白雪覆盖,越野车在全白的世界里蹒跚,几分钟的激动过后便是无数小时的心惊胆战,脚趾头都抓紧了在悬崖边舞动的车底盘。
那一刻,我鼓励过自己,艰难困苦修行而已。现在恢复城市生活的时候,偶尔又觉得在坑边踏风起舞,我还是得鼓励自己,蝇营狗苟修行而已。
地铁上黑姑娘的耳机,还在倾情演唱,含悲带苦的音乐激灵了我满眼的世界。
“……不能陪你去到海角天涯,就让花儿替着我陪你吧……”
是啊!我离高原已经很远,但我心里,你就是我最美丽的格桑花。多少年过去,明月夜色,幽梦似水,我依然还会回忆起你的样貌,以及留给我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