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到庄则栋,很多人都会想到中美之间的“乒乓外交”。
那是1971年,第31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在日本名古屋举行,一个美国运动员科恩误上了中国队的班车,当时只有庄则栋主动上前打招呼,两人在后来交换了礼物。后来被媒体大肆报道。
图|庄则栋毛主席后来得知庄则栋的举动以后,还盛赞他:
“这个庄则栋啊,不但球打得好,还会办外交啊!此人有点政治头脑,我到要看看,庄则栋这个球打过去,美国人会有什么反应。”
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在得知消息后,也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科恩这个搭错车,搭得好,也许他会在中美中间搭起一座桥梁。”
庄则栋并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不仅推动了中美之间的关系,而且也极大的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
美国人对这位推动中美关系的见证者十分念好,基辛格后来访华时,还一度提出要见一见庄则栋,只是基辛格并不清楚,仅仅只是隔了几年,情况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后他被告知:
“庄则栋出差在外不方便。”
基辛格只好带着遗憾回国。
据说庄则栋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被出差”的消息,对此他只能一笑了之。
……
乒乓球天才在1971年之前,庄则栋毫无疑问是一个优秀的乒乓球运动员,一个天才。
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家十分重视体育运动,为此贺龙元帅出任了国家体委主任,大力在全国推广体育运动,当时考虑到乒乓球对运动场地的需求偏低,适合全国推广,因此乒乓球运动在全国很快便普及开来。
图|庄则栋从五十年代开始,中国的乒乓球运动便在国际舞台上崭露头角。
那时,庄则栋在国家队内很受重视,原因无他,因为他年龄最小,运动周期最长,有着很大的发展空间。
1959年4月,国乒队参加了在西德多特蒙举行的第25届世乒赛,容国团获得男单冠军,同时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世界冠军,回国后,国乒队在中南海受到了毛主席、刘少奇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庄则栋当时年龄还不大,却对这次同毛主席见面印象很深刻,回到宿舍以后,庄则栋在他的日记本里写道:
“一定要用毛主席他老人家握过的手,去为毛主席争光。”
庄则栋在世界乒乓球运动舞台上崭露头角,是从五十年代末开始的,到六十年代中期已经形成了绝对的统治力,在庄则栋的运动生涯中,他不仅仅是获得过世界冠军,更是三次蝉联世界冠军、三次国家冠军、三次队内冠军,其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时至今日,不少曾与庄则栋对战过的中国老一辈儿乒乓球队员仍然与有荣焉,哪怕是战败过。
图|梁戈亮一次全国比赛中,来自广西的乒乓球队员梁戈亮被庄则栋打了一个3:0,第一个反应不是沮丧,而是庆幸:
“很幸运、很荣幸,能够与世界冠军交手。”
有趣的是,1971年,美国运动员科恩上错车的那次,梁戈亮就坐在庄则栋的身后,那次下了车以后,科恩拉着梁戈亮,非要对练一下,梁戈亮回头问了教练庄家富:
“我能吗?”
庄家富点点头。
庄家富那会儿在车上,就坐在庄则栋身边,但他并没有动,因为在那个年代,自己稍微有些差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不过,面对庄则栋的举动,他并没有感到害怕,时隔多年后他回忆称:
“当时报纸上登着,中国与美国大使在波兰会谈了多少次,我都看见了,就知道出不了大事,主席都说了,我们要把美国人民同美国政府相区别……”
因此下了车以后,庄家富毫不犹豫的同意了梁戈亮与科恩的对练。
图|庄则栋与美国乒乓球运动员科恩握手据梁戈亮回忆,科恩的水平顶多就是三四线运动员的水平,而且在那年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中,也未取得任何成绩。
不久之后,美国乒乓球队正式向中国代表队提出到中国访问的请求。
庄则栋的举动无疑是很冒险的,事实上在那个年代,中国外交官即便是在联合国碰上美国大使,也会假装看不见,要是家里出了个美国亲戚,没准还会被定性为“特务”。
当时有关部门已经把庄则栋的行为定性为严重的“外交事件”,驻日使馆更是连夜开会决定,将庄则栋送回国,只是考虑到影响太大,未敢付诸行动,好在当时中央处理这件事相当及时,周总理连夜将事情汇报给了毛主席,毛主席那时吃了安眠药,都已经要睡下,听到吴旭君读到参考资料中“庄则栋与美国运动员科恩握手的消息”时,马上精神起来,嘱咐了一句:
“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
时隔多年以后,庄飙回忆父亲庄则栋时聊起这桩往事时也打趣的称:
“如果不是功臣,回来就是囚犯了,他肯定进监狱。”
当然,庄飙又跟着说了一句: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握手,父亲大概只会被写进体育史里面。”
图|1972年,中国乒乓球队代表团访美,在白宫玫瑰园受到尼克松总统的接见1972年,中国派乒乓球代表团回访美国,在周总理点名下,庄则栋出任代表团团长。
庄则栋到了美国以后,受到了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的亲切接见。
无意之间,庄则栋也开创了历史,他成为新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率团访问美国的人,也是首个受到美国总统接见的中国运动员。
为了奖励庄则栋在世界乒乓球运动中的卓越贡献,国际乒联在1973年专门复制了一个男单奖杯——圣·勃莱德,并将之永久赠与了庄则栋。
在运动员的生涯,庄则栋达到了他人生的制高点。
混沌人生1972年,庄则栋访美回国以后,被安排出任国家青年队的领队兼总教练,并同时兼任国家体委党组副书记。
到这个时候,庄则栋已经不自觉的跨入了政坛。
时隔多年以后,当庄则栋回忆起这桩往事时也忍不住感慨:
“我打球是内行,搞政治是外行。那时候太年轻,政治上幼稚至极,所以犯了错误。”
1973年,庄则栋被派往“中央读书班”学习,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学习的第一个文件就是《毛泽东致江青的信》。
那会儿在“中央读书班”学习的青年干部,每一个人基本上都有一段“辉煌的经历”。相比之下,在这群人中间,庄则栋倒是显得平常了许多。
图|庄则栋与邓颖超就在庄则栋拿到那座国际乒联授予他的奖杯前几天,即1973年8月中共中央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他当选为中央委员,作为一个运动员,能够当选中央委员,无疑是对他做出成绩的重要肯定。
不过,从后来情况来看,庄则栋显然不太明白其中的重要意义。
要知道在当时,中国体育界中,庄则栋是唯一的一个中央委员,就连国家体委主任也不是。
庄则栋从学习班结束学习回到国家体委上班后,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已经袭来。
早在1968年5月12日,国家体委系统便进入军管,隶属于总参谋部,当时时任总参谋长的是黄永胜,而国家体委军管会主任是曹诚。
到了1971年7月,国家体委结束军管,曹诚仍然回到军队,在周总理点名下,已经担任38军政委、北京军区副政委的王猛出任了国家体委主任。
王猛在国家体委期间,致力于恢复体委正常工作,特别是从大方向上把控,付出了极大的努力,短短几年时间,就让国家体委的工作回到了正轨上,更重要的是,也是在王猛的努力下,才促成了国家体委重回国务院领导。
不过,王猛在国家体委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工作,引起了江青的不满。
图|王猛在初到国家体委工作期间,王猛对江青一度很尊重,但不久之后,就发现了她在一系列行为上很不得体,因此有意无意的开始躲避江青。
于是乎,江青自然把目光对准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自然是庄则栋。
庄则栋心里很清楚,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自己身处领导岗位上,一言一行都要合乎标准,尽可能的不犯错,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上去看,也可以明白,庄则栋在政治上并不成熟,以至于后来一头扎进了旋涡中。
那段时间,江青不断的找庄则栋谈话,有意无意的聊到王猛一些事情,庄则栋也不明就里,而且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王猛后来病倒了,事实上也靠边站了、
1974年12月,四届人大召开在即,周总理为了能集中力量,做出了一定的让步,调王猛回部队工作,任武汉军区副政委。
1974年,34岁的庄则栋升任国家体委主任。
那时,江青不止一次的接见过庄则栋,还叮嘱他:
“你年轻,很多事情不懂,什么时候有问题找我们,都见。”
图|尼克松与庄则栋握手可从这一时刻开始,庄则栋也被拉扯进旋涡之中。甚至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迷失了自己。
体会最深的无疑当属庄则栋的妻子鲍蕙荞。
鲍蕙荞是享誉海内外的音乐家、钢琴家,尽管她似乎从未担任过任何领导职务,但生性聪慧的她早就看出丈夫的处境,她后来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被那群没有人味的人绑上了战车、捧上了天,自己还在飘飘然之中。”
在那个年代里,庄则栋忽略了家庭。
鲍蕙荞在医院里生第二个孩子时,庄则栋曾到医院去,在鲍蕙荞看来,丈夫那时神完气足,活像个“大领导”视察,就只看了一眼,他就带着随从出去了,临走时只撂下了一句话:
“我要去接见外宾。”
庄飙也记得,那时唐山大地震刚过去,鲍蕙荞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三个老人住在王府井大街红绿灯下面的一个地震棚里,而在他的记忆里,父亲连一次也没出现过。
再到后来,庄飙跟着母亲一起学了钢琴,走上了音乐之路,至于乒乓球,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在那个年代里,鲍蕙荞不止一次的劝说过丈夫,你要远离那四个人,但庄则栋却并没有选择听从,因为夫妻两人观点不同,吵架也在所难免,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鲍蕙荞只能带着全家老小孤独的走自己的路。
1976年10月6日,在党中央的英明决断下,“四人帮”被隔离审查。
庄则栋的命运急转直下。
在国务院主管体育的副总理陈锡联邀请下,王猛二度出任国家体委主任,在他的努力下,国家体委的工作这才又步入正轨。
值得一提的是,王猛与庄则栋之间有过矛盾,但对庄则栋的处理上,王猛十分大度,当时有人主张按照敌我矛盾来处理,把庄则栋送进监狱,可王猛十分肯定他在体育上的贡献,并为他说了句公道话:
“庄则栋本质还是好的,对中国乒乓球事业做出过杰出贡献,年轻人犯错误有客观因素,他本人也是受害者,应当给出路。”
1980年,庄则栋被安排到山西省乒乓球队任教练。
平静生活尽管庄则栋已经算是渡过了难关,但他与鲍蕙荞的婚姻却走到了尽头。
不少传言中说,离婚是鲍蕙荞提出的,但据庄飙回忆,离婚是父亲提出的。
图|庄则栋1985年2月,两人平静的离了婚,庄则栋将自己全部的财产放在一个小三轮里面,自己蹬着车离开了家。到2013年2月10日庄则栋病逝时,73岁的鲍蕙荞还在儿子的搀扶下出席了遗体告别仪式,不管昔日恩怨如何, 两人终究曾是夫妻。
不管如何,在远离了过去的是非后,庄则栋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他被安排在山西省乒乓球队当教练,但他这个教练是属于编外教练,没有伙食补贴,一个月只有70元工资,但每个月他都要给母亲和孩子寄50元,剩下的20元用来吃饭。
可家人的生活,不可避免的都要受到他影响。
1987年,庄飙报考中央音乐学院,本来成绩很优秀,但却接到学院通知没考上,因为当时他的档案材料中有街道办写的一张纸条:
“该生父亲在文革中犯有严重的政治错误,望你校在录取时予以认真考虑。”
在重新审视自己走过的路时,庄则栋本能的感觉到后悔:
“回首往事,我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墨绿色球台旁边度过的,是在掌声、鲜花和赞扬声中度过的,一度达到了荣誉的顶峰,一度又身陷囹圄,与世隔绝……我知道我要走的是一条忏悔和赎回过失的唯一道路。”
远离了是非后,庄则栋在体育上的能力展露无遗。他率领的山西女队同来访的国家队比赛,一连赢了12场。
图|庄则栋与佐佐木敦子1984年,时任国际乒联主席、前世界冠军荻村伊智朗了解到老友庄则栋的处境后,特意向中国提出请求,在这样一种契机下,庄则栋被调回北京,本来他可以重回国家体委工作,但就在工作人员问他想去什么地方时,庄则栋毫不犹豫的说道:
“我要去北京市少年宫任教。”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庄则栋默默无闻。
不过,就连庄则栋自己也没有想到,人生已过半百,仍然还能拥有一段恋情。
在1971年第31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上,庄则栋不仅收获了荣誉,还收获了很多粉丝,一个日本姑娘佐佐木敦子当时就在人群中。
庄则栋重回北京以后,这位日本女粉丝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当她出现在少年宫门前时,庄则栋一度感觉有些惊诧,因为两人不过只有几面之缘,但没想到的是,十几年过去了,佐佐木敦子依然未婚。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两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图|庄则栋与佐佐木敦子只是就在结婚时,庄则栋遇到了一点麻烦,因为以前他担任过国家体委主任,部级领导干部,按照规定不能与外国人成婚。庄则栋一度自怨自艾:
“再一次以喜剧的形式扮演着悲剧的角色。……我要问问命运之神:‘您怎么总是选我当演员呢?’……舞台上演员的荣辱、兴亡、悲喜全是假的,而我的这些却都是真的。”
峰回路转之下,庄则栋的事儿惊动了中央,邓小平、王震等国家领导人专门做出了批示,同意他们的结婚申请。
1987年,庄则栋与佐佐木敦子成婚。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这段婚姻,佐佐木敦子甚至放弃了日本国籍。
再世为人的庄则栋再过上平静的生活以后,终于理解了婚姻的真谛,他和佐佐木敦子婚后20多年,始终没有吵过架,佐佐木敦子也放弃了高薪的工作,全力在家照顾丈夫。
谈到自己的丈夫,佐佐木敦子总是一脸的幸福:
“庄先生是我心中最崇拜的人。”
庄则栋晚年患癌以后,都是佐佐木敦子悉心照料,就连庄飙也坦诚:
“敦子阿姨把我父亲照顾的很好。”
图|鲍蕙荞与佐佐木敦子庄则栋晚年与人合作成立乒乓球俱乐部,还开办了企业,严格意义上来说,庄则栋不太像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他与人合作,从来都是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帮庄则栋提供法律服务的张起准发现,对所签的商业合同中,庄则栋基本是不假思索,但问题也很多,还有不少合同中包含有陷阱式调侃,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帮他解除了。
1998年,佐佐木敦子的弟弟从日本来探望,庄飙也到了家里,本来一家人说好要7点中出去吃饭,庄则栋一看时间还早,提议与儿子下围棋,结果父子俩杀的难解难分,庄飙故意输棋想拉着父亲去吃饭,没想到庄则栋把脸一板说:
“不行,我还输着呢!再来。”
庄飙赶紧故意输了一局棋,这才顺利拉着父亲出去吃了饭,一直到隔了好久,庄则栋才对儿子说:
“你比我下的好。”
图|2011年6月26日,基辛格与庄则栋合影和当年在赛场上打乒乓球一样,庄飙晚年同父亲聊起当年参加比赛,父亲年轻时打球从来不管好看不好看,只重视结果,一对打,两拍子过去,对手狼狈的捡球去了。
“败在他手上,非常憋屈。”
一直到晚年,庄则栋仍然保持这样一种运动员精神——永远不服输。
庄飙评价父亲:
“一个人这辈子做到这份上,不是常人所及的。我很佩服父亲,他做人做得挺帅的,从不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