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春寒料峭。
元宵节刚过,A大校园逐渐恢复人来人往的喧嚣,地面积雪与冷清一同被扫走,迎接提前抵达或姗姗来迟的学子。
叶蓁抵达宿舍公寓时,其他两位室友已经收好床铺,一个戴着耳机边听TED磨耳朵边整理书桌,另一个则在小心翼翼地拆着自己的快递,盒子形状看起来像是新买的电脑。
行李箱推进门内,关上门,叶蓁先穿过阳台去和楼下送她来的舅舅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已经到达。
回过头,听得一声小小的惊呼,程锦伸手将薄薄一层电脑从白色盒子中抽出,手不舍得抚摸过,不自觉感叹了一声:“好漂亮啊。”
因为她的声音,唐雪莹摘下耳机,回身看见已经进门的叶蓁,她怔了一下,轻声说:“蓁蓁,你回来了。”
叶蓁微微点头,程锦却是连头也未回,只催促二人:“快来看我的新电脑,好好看啊。”
电脑是银色的,很薄一片,工艺精致,的确称得上漂亮,叶蓁只看了一眼便夸道:“好看。”
唐雪莹却是问:“你不是有电脑吗,怎么又买了一个?”
“一个哪够,而且那个太重了,平时背去图书馆都不方便。”程锦嘟嘟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要买个轻薄本了。”
闻言,唐雪莹便没再说什么,重新插上耳机整理自己的书桌。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的公寓形式,叶蓁从柜子里取出被子铺好理齐,才下来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整理东西。
程锦对新电脑开箱的热度过了,低头看到正准备打开行李箱的叶蓁,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北城二月尤寒,叶蓁是北城本地人,她怕冷,羽绒服脱掉后,里面是极保暖的黑色高领羊绒衫,黑衣黑发,露在外面的手腕和侧脸白得晃眼。
“叶蓁。”程锦酸溜溜地开口,“一个寒假过去,我怎么觉得你又变漂亮了。”
叶蓁此时刚拉开行李箱,两面在地上铺开,她抬了抬头,视线从程锦脸上扫过,回了一句:“你也是。”
这语气很难听出真心还是假意,若说真心,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夸别人着实没有说服力,若说假意,她方才看过来的神情又实在认认真真。
程锦梗住。
她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过去,她们宿舍四个人,若论家境是她最好,但若论容貌气质,她生在南城那样美女如云扎堆的地方,自以为从小到大对各色美女已经司空见惯,但刚开学见到叶蓁的时候,还是实打实地被震惊了一把。
彼时是盛夏九月,程锦爸妈找了两个人帮她搬行李,打开门时叶蓁也如此刻一般在拆自己的行李箱,她听见声音,抬头打了个招呼,程锦登时便愣在当地。
雪肌玉骨,少女身材高挑而纤秾合度,巴掌大的小脸上镶嵌着立体深邃的五官,微微挑过来的一眼,妩媚而冷淡。
程锦这样一个爱美的大小姐,当时便眼尖地分辨出叶蓁是素颜——
素颜都美得惊心动魄。
对着那张脸,实在太容易令人忘记呼吸。
后来的一学期里,程锦还是时不时会被震惊到。
谁说天天看美人会看腻,她切身证明,根本就看不腻。
叶蓁从行李箱中将衣服挂到衣柜中,注意到程锦呆呆地看着她,而旁边的手机正不断跳动着,不由提醒道:“阿锦,你手机响了。”
“啊,都怪你太好看了。”程锦回神,随口埋怨,捞过手机在看到来电人之后脸色迅速地黑了下来,“怎么又是她。”
程锦没好气地接起电话,口吻冷淡:“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同样冷淡的好听女声:“叶蓁到宿舍了吗,让她看下手机。”
程锦冷嗤,挂断电话,抛给叶蓁一句话:“梁从音让你看手机。”
梁从音是她们宿舍里最后一位室友,和叶蓁床铺前后相接。叶蓁闻言去翻自己深埋在包里的手机,果然看到了梁从音的信息。
“她找你什么事?”程锦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叶蓁关上手机,绕去梁从音已经整理好的书桌:“让我帮她送个东西下去。”
“她自己不能来拿?贵步不能临贱地?”程锦讽刺。
叶蓁找到梁从音说的资料,拍照发过去确认:“她说是她朋友过来拿。”
“朋友?”程锦极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她倒是一点也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傍上沈如澈了,结果人家连个女朋友的名分都不给她,自甘下贱。”
她话说得实在太难听,叶蓁微微皱眉:“阿锦。”
程锦坐回自己的座位,脸色晦暗不明:“叶蓁,你别嫌我话说得难听,她敢去攀高枝,明里暗里听过羞辱的话只会比我说的难听百倍,她都能忍下来,你可不用替她操心这些,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叶蓁无奈,手机震动,梁从音传来回信:【是这份,我朋友就在楼下,麻烦你了,晚上请你吃水果。】
得到确认的回信,叶蓁拎起椅背上的白色羽绒服套上下楼去。
她怕冷,羽绒服是过膝的款式,原本穿着该沉闷笨拙,但穿在她身上,反而显得清冷窈窕。
还没走到门口,视线里远远便落进一辆黑色跑车。
新学期返校日,女生公寓门口零散停着几辆送孩子的车,大多都是SUV,方便装行李箱和其他杂物,那辆跑车停在其中,便显得越发张扬。
不少女生回头看,和同伴低声讨论,两颊神采兴奋又隐隐羞赧。
“谁啊这是,来接人的吗?”
“不知道,车窗玻璃不关着呢……不过敢在学院这么肆无忌惮,应该是管院那几位吧。”
“秦既南么……”讨论声越发压低,仿佛从唇齿间念出那个名字都会心跳。
叶蓁微微停步,从口袋里翻出口罩戴上。
宿舍外面冷风簌簌,她嫌冻脸。
走到那辆跑车前,叶蓁腰也没弯,抬手随意敲了两下车窗。
半边车窗徐徐降下。
露出的一张脸柔和可亲,笑容像不谙世事的孩童:“音音的室友吗,谢谢你。”
他想必就是梁从音口中的那个“朋友”了。
叶蓁微微颔首,没出声,递上去。
那小少爷模样的男生翻了两下,去和车内另一人说话:“拿到了,既南哥。”
车窗慢慢合上,在叶蓁转身之际,驾驶座传来一道懒散冷漠的男声:
“走了。”回到宿舍,姜雪莹已经收拾完书桌,正准备出去吃饭,程锦对着镜子涂口红,估计待会儿有约会。
她们寝室四个人,姜雪莹是小地方考上来的状元,性格安静内敛,程锦则是南城来的富二代,脾气张扬些,但人也不算太坏。叶蓁平时话不多,三个人相处得还算和谐。
“回来了。”程锦从镜子里看到她,“见到沈如澈了?”
叶蓁摇摇头:“不认识。”
反而姜雪莹好奇问了一句:“是你们学院很有名的那个人吗,听说他家里很有钱,给学校捐了两栋楼。”
程锦和梁从音是管院的,姜雪莹和叶蓁则是法学院的。A大寝室是随即分配,她们四个两两学院便恰好凑到了一起。
程锦嗤笑一声:“哪是仅仅有钱。”
“那还有什么?”
程锦涂好口红,转身揉了揉姜雪莹的脸:“小莹子,这种问题就别问了。你就记住,遇见他们绕道走就行了。”
姜雪莹“哦”了一声,点点头,又问了一句:“那他是从音的男朋友吗?”
程锦冷笑:“女伴而已,哪称得上女朋友。”
话说到这,姜雪莹便不再问了,戴上耳机出门吃饭。
程锦也过来拍拍叶蓁的肩:“蓁蓁,我走了。”
寝室安静下来,叶蓁脱下衣服,继续收拾东西,收拾完之后,她也出门吃吃饭取快递。
开学季,食堂的人不少,叶蓁进去随便挑了个角落坐下,还是引来了不少目光。
她甫一进校便是引尽众人关注的存在,各个院的系花全都黯然失色,大学也是个小社会,对她的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
叶蓁装作没听见不远处两个男生小声的聊天,两人互相撺掇着来要她的联系方式,但直到她吃完饭也没一个人敢上来。
“这种级别的美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其中一个男生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咱们不配。”
“你小子尽说废话。”另一个笑着骂他。
叶蓁就当听相声下饭,吃完饭去快递驿站的路上,碰到了同系的学姐
沈清央。
沈清央大三,不仅是她学姐,也是她在校学生会编辑部的部长。
“蓁蓁。”沈清央向她招手,“你也去拿快递吗?”
“学姐。”叶蓁扬起一个很淡的笑容,加快脚步和她同行。
美人一笑,沈清央愣了一下,才感叹道:“你说你,怎么就来我们编辑部了,记者团和外联都快念叨死我了,说我藏私。”
“尤其是外联的,说要带着你出去拉赞助,什么赞助拉不到。”
叶蓁笑笑:“外联应该不缺赞助吧。”
沈清央噗嗤一笑:“我还以为你性格淡淡的,怎么也这么会阴阳人。”
“不过你说得也对。”沈清央笑,“外联有秦既南挂名,哪缺那点儿钱。”
这是叶蓁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刚想说话,一辆黑色跑车从她们身边飞驰而过,引擎声刮过耳膜,引起人短暂的心率失衡。
叶蓁抬眸看了一眼那跑车,便听得沈清央在耳边道:“说曹操曹操道,他应该没听到刚才我们说的话吧。”
“他又没有顺风耳。”叶蓁说。
沈清央笑:“你说话小心点,指不定旁边就有喜欢他的女生,再告状过去。”
她这话是真的,有些人天生就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A大人才济济,各地状元学霸汇聚于此,被教会的第一课就是知道自己不再是焦点。
从叶蓁入学第一天起,频繁出现在耳边最多的名字就是秦既南。
就读管院,今年大二,出身极高,听说是北城有名的家族,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
这世上偏生就是有一种人,从小便活得肆意张扬,学校里什么条条框框的规矩对秦既南都好像是摆设。
沈清央说路边都是喜欢他的女生,这话还真不夸张,在这样的年纪,谁会不喜欢让自己仰望的人。
叶蓁还记得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刚入学的时候,学生会聚餐,秦既南挂着外联副部长的名头,在不确定他会不会出席的情况下,一众女生都打扮得精致又华丽。
最后结果当然是落空,当晚学生会上上下下齐聚,唯独这位缺席,连句客气话都没在群里说。
学生会主席仿佛习以为常,只能绞尽脑汁想新游戏安慰一群失望的女生。
拿完快递,叶蓁又去了图书馆领教材,大一下的课程繁重,教材厚厚一摞,她没做心理准备,愣在原地。
发教材的是班长,立刻叫来两个男生帮她搬回去。
叶蓁掂量了下那摞书的重量,没拒绝,搬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主动从宿舍门口贩卖机买了几包零食和饮料作为感谢。
但从门口到宿舍这段路,要她自己搬上去。
叶蓁一下午都奔波在宿舍和各种地方之间,全部整理好的时候,她抽空去打印室把课表打印了出来,贴在书桌上。
再抬头一看,外面天都黑了。
叶蓁揉揉发酸的胳膊,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去吃饭,正在此时,孟书华打来了电话,问她收拾好没。
“收拾好了妈。”叶蓁回答。
孟书华嗯了一声,而后便叮嘱她明天好好上课。
她妈妈是大学的教授,但不是叶蓁这个学校,因此说话总带些教条味,叶蓁心不在焉地听着,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打起了些许精神。
孟书华说:“这周五下课就回家吧,颜颜周五从香港回来。”
孟颜是叶蓁舅舅的女儿,今年在香港读研究生,不年不节,叶蓁多问了一句:“表姐怎么现在回来了。”
“你舅舅说她心情不好,周末回来玩两天,顺便看什么演唱会。”孟书华显然对侄女的任性很不认同,补了一句,“你不要学她。”
电话挂断,叶蓁的食欲也消失了大半,她去食堂转了一圈,没看到想吃的,最后从超市买了一罐鳕鱼肠和一盒牛奶边走边吃。
二月的晚上风寒过凉,校园里走动的人并不多,叶蓁走上花圃边的几阶楼梯时,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声。
这片花圃毗邻女生宿舍,平时就盘踞着几只野猫,懒懒地等着心善的女孩子们来喂,喂来喂去,野猫也变得挑食。
孟书华洁癖,从不许她养任何动物。
叶蓁循声走过去,花圃旁的路灯坏了一盏,光线有些昏暗,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那猫不是平时眼熟的花猫,而是一只猫毛雪白,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白猫。
白猫通常不好亲近,它此刻团成一团趴着,仍然一副高贵冷艳的公主模样。
太可爱了,可爱得让人不由自主心软软。
叶蓁试探性地凑过去,剥开一根鳕鱼肠,轻声:“你要吃吗?”
白猫没出声,似乎打量了她几眼,连鳕鱼肠都没法吸引它。
不知谁精心娇养着的猫跑出来了。
叶蓁于是放下鳕鱼肠,想去把它抱起来,谁知她还没碰上手,耳边忽然落进一道懒懒的笑声。
这笑声一点儿好意都不带。
叶蓁抬眸,原来方才她没注意的前方路边黑暗里,还停着一辆车,微弱光线里,只窥得一只夹了烟的手搭在黑色车窗边,淡淡烟雾漫过冷白漂亮的骨节,随她的视线一同消散在夜色里。
她收回手,慢慢站直。
后视镜倒映出女孩的动作,雪白到晃眼的精致下巴在后视镜中一晃而过,随后留下的是垂在一旁的银镯子,圈着一副玲珑皓腕。
跑车车门打开,车上的人下来。
叶蓁视线未明,身旁原本趴着的白猫忽然“喵”了一声,跳到那人怀里。
烟被随手按灭,白猫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它的主人。
男生漫不经心地抚了一下,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嗓音缓淡,说不出的悦耳动听:“真真,怎么乱跑?”
叶蓁眼皮一跳,因为他喊的那句“zhen zhen”。
夜色里,他的面容实在难看清,身形气质优越懒散,大冷天不像别人穿着羽绒服,好像只有一件黑色的毛衣。
两三秒,她反应过来,他是在喊猫。
空气有点寂静,叶蓁弯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牛奶和鳕鱼棒,转身准备绕道走的时候,忽然又听见那男生懒洋洋说了一句话:
“不过你还算机灵,知道陌生人的东西不能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