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治疗紫癜的几个问题
作者/熊曼琪
作者介绍:熊曼琪,1938年生,女,汉族,湖南省桃江县人。曾任第二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现为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糖尿病研究所所长、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重点学科——伤寒论学科学术带头人、博士生导师、广东省名中医。1956年考入广州中医学院,1962年留校任教并师从刘赤选教授。其率先在中医高校进行《伤寒论》临床教学并开展六经辨证现代化研究,发表论文70余篇,主编《伤寒论金匮要略教学探索》等专著20余部。
内容提要
紫癜一般分为血小板减少性紫癜与过敏性紫癜,均属中医血证范围。
本文指出紫癜的治疗,首先要止血,宜针对寒热的属性不同及上下的部位有别,分别使用补中益气汤、归脾汤、犀角地黄汤、泻心汤或黑地黄汤等。
血止后还可反复不愈,故需继续巩固治疗。
并注意宁血,诸如避免辛燥之品,消除诱发因素及过敏因素等。
病后体虚,宜补益,或补脾、或补肾、或脾肾双补,随证而异。
紫癜的临床特征是皮肤出现斑疹,疹点如针帽大小,可散在,亦可融合成片,是皮下出血所致。
不少病例还有其他部位的 出血,如吐血、鼻衄、月经过多等,严重者可大出血,并伴有发热等症。颇似祖国医学的“肌衄”“斑毒”,属血证范围。
本病少数来势迅猛,大多数缠绵不愈或反复发作,大病或久病之后,可导致血气虚弱。
在治疗上,出血时,止血是当务之急,血止后,要防止复发;病后体虚,宜补益,尤以补血为重。
一、出血与止血问题
本病总由气血逆乱,血不循经,络脉损伤,血溢于外所致。
血溢于皮肤肌肉之间,便见斑疹;血从上部溢出则见鼻衄、齿衄、咳血、吐血、呕血等;血从下部溢出则见尿血、便血、崩漏等。
其病理性质不外虚实两大类,虚者为气不摄血,血不归经;实者为火热迫血妄行,血溢出经脉之外。唐容川在《血证论》中指出:“血证属于气盛火旺者,十居八九,由气虚不摄所致者,仅十之一二”。
紫癜也以实证多见,尤以过敏性紫癜及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急性型多属此类。
实证的辨证要点是:病势多急,病程较短,斑疹及出血量多,色鲜紫深红,多伴有发热、面赤、心烦、口渴,舌红苔黄,脉弦数有力,治疗以清热凉血止血为原则,犀角地黄汤是其代表方。另可加用三七末、十灰散或云南白药,每日冲服数次。若吐血、咯血、呕血量大者,宜合用大黄黄连泻心汤。
本病由于气不摄血的虚证,其辨证要点是病势较缓,或迁延日久,疹色或血色暗淡,伴气短,神疲乏力,舌淡苔薄白,脉细弱。治疗以补气摄血止血为原则,归脾汤为其代表方。若以中气下陷,下部出血为主者,则用补中益气汤。此外,尚可辅以红枣每日二两,炖服,或煲瘦肉、猪肝服食。亦可用鱼鳔胶每日二两,炖服。
气不摄血即脾不统血。由于脾虚气弱,营气不足,统摄无权,血液溢出经脉之外,便有种种出血表现,故治疗总宜补脾益气。
以上两方,就是根据这个道理而使用于本病的。
据临床所见,本病女性多于男性,女性发病常有月经过多的症状,有的用归脾汤无效,改用黑地黄汤加减而愈。
药用
熟地60克,北芪60克,炮姜10克,土炒白术12克,蕲艾12克,茺蔚子12克(或用女贞子,菟丝子)。
此方原是先师刘赤选教授治疗虚寒型崩漏的常用方,特点是重用北芪补气以摄血,白术、炮姜温中健脾止血,同时重用熟地补肾以调理冲任。用于本病以月经过多为主要表现的病例效果良好。
疾病的表现往往是错综复杂的,血热妄行的这一类可兼阴虚,气不摄血的一类又可兼肾虚,或兼肝阳上亢,因而在掌握了大法之后,还应随证变通,方能提高疗效。
二、防止复发与宁血问题
本病在缓解后,往往有复发的可能,这是因为血虽不再溢出脉外,但尚未宁静的缘故,而宁血之法需要贯穿在整个防治过程中,不独在止血之后。
首先在止血时,须避免使用燥血动血之品,凡辛香走窜的药物皆非所宜,如必须用的,亦应减其药量。
如补气止血时,因补中益气汤,方中升麻、柴胡用量宜少,当归改用当归炭;用归脾汤时,广木香、当归均宜减量,若出血量大,还可暂时舍弃不用。
其次是在症状控制之后,不能麻痹大意,仍应密切观察病情的变化。
如属火热气盛者,血止之后,尚有口渴、口臭、心烦易怒,舌红脉数之象,是热未全清,必须继续投以清热凉血之品,
如属脾虚不能统血者,血止后仍有明显的失眠、纳呆、倦怠无力或心悸等症,需警惕再度出血,予以相应的处理。
即使病愈之后,仍须长期注意饮食起居的调理。
如平常体质偏热者,不宜进食辛燥助热之品,体质偏寒者,则宜避免寒凉伐胃之物。
若发病与着凉感冒有关者,应特别注意防寒保暖。
对于过敏性紫癜的患者,还应极力找出过敏因素。因过敏因素是使血不得安宁的因素,避免它就能防止疾病再次发作。
由上可知,宁血之法是因人因证而异的,有针对性的,不仅是恐血再动用药安之而已,而且还包含着去除种种不利因素的预防措施。
三、血虚与补血问题
紫癜患者,由于反复出血或一次大量出血之后,都会导致血虚,而需补血治疗。所谓“淤未除而补之,是助贼为殃”,“瘀血不去,新血不生”,是前人对祛瘀与补血密切关系的概括。
为了不使瘀血停积,影响及时而有效地补血,宜在补血之前,就设法使瘀血尽可能减少。
如在止血时,寒凉药物的使用要适可而止,因寒性凝滞,过用则会招致留瘀的恶果。
况且寒凉药久用,易损伤脾阳,脾阳伤则不能统血归经,使血出不止,血虚更甚。
如见斑疹紫黑或出血挟有血块者,为已有瘀血,更忌单纯用止血剂,此时具有祛瘀止血双向作用的药物,如大黄、三七、云南白药等,最为适宜。
在补血方面,还存在着补脾与补肾的问题。
脾为气血生化之源,它能把水谷精微转化为血,故补血需要通过补脾是毫无疑义的。
“肾主骨”,“骨生髓”,现代医学已认识到骨髓是造血器官,因此有人把肾主骨,生髓,引申为“髓生血”“肾能生血”,临床上确有补血需补肾,补肾能达到生血效果的实例。
这一客观事实,应从脏腑相关的理论来解释。脾为后天之本,肾为先天之本,脾虽能化生营血,但脾阳有赖肾阳的温煦,可以说血的资生在脾,而根源于肾,何况久虚的病人,往往会病损及肾。
因而中医补血,需从脾肾两脏入手。在辨证的基础上,补脾与补肾,可有所侧重。
脾虚为主者,当补脾益气,以资助营血的化生;肾虚为主者,当补益精气,以培根本;脾肾俱虚者,则同时培补脾肾,才能得到预期的效果。
附病例
例一陈××,男,24岁,工人,住院号:41424,1986年11月1日因双下肢、臀部皮下出疹月余入院。
患者于9月中旬“感冒”,自觉低热、喷嚏、咽痛、咳嗽及疲倦,两天后双下肢出现散在皮疹,即入东莞人民医院门诊治疗,拟诊为“过敏性紫癜”,经服强的松、卢丁C、维生素B₁等药,皮疹渐消。
一周后双下肢再次出现少量皮疹,未经诊治,几天后皮疹延至臀部,呈密集小粟米样,部分融合成片,再经该院诊治,服上述药后,病情得到控制。
此后强的松逐渐减量,但一直未停服,因希望得到中医治疗,故来广州。
入院时,面色较苍白,双下肢臀部可见陈旧性和部分新鲜小斑疹,无腹痛、关节痛等症,双腓肠肌胀痛,疲乏,胃纳一般,二便尚好,舌苔薄白,脉细缓。
实验室检查:血小板194×10⁹/升,凝血酶原时间:对照管17.7秒,测定管19.6秒,出血时间2分,凝血时间3分。
诊为肌衄,证属脾不统血,仅以中医治疗,拟补气健脾摄血为法。因出疹常在“感冒”、低热、咽痛之后,故酌加凉血止血之品。
处方
党参20克,白术12克,云苓15克,炙甘草6克,当归10克,北芪25克,仙鹤草20克,白芨20克,丹皮15克,赤芍15克。每日一剂,同时每日服二次归脾丸,每次6克。
七日后,精神好转,腓肠肌痛消失,下肢及臀部仍有少许皮疹。效不更方,再过五日,皮疹全部消失出院。
出院后嘱服归脾丸、补中益气丸半年以巩固疗效。
其间虽有两次“感冒”,同时双下肢又见少量疹,进服上方数剂即愈。
随访至今,紫癜未再复发,“感冒”亦极少发生。
例二李某,女,35岁,干部,1982年7月15日初诊。
患者全身反复出现红疹已五月,红疹如针帽样大小,以下肢为甚。且每次月经量多,十余日方止。
在某医院诊断为原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曾用利血生、强的松等治疗,症状减轻,强的松每日30毫克,分三次口服,当减至每日5毫克时,病情又加重。
来诊时,适逢行经第二日,经色鲜红,夹少量瘀块,每日用纸壹包。双下肢、右肘关节及腰部可见散在出血点,呈暗红色,压之不退色。
伴有四肢倦怠乏力,动则短气,面色晄白虚浮,四肢不温,畏寒,胃纳呆滞,大便先软后溏,舌质淡胖,苔白润,脉沉细。
实验室检查:血红蛋白55克/升,血小板35×10⁹/升。
证属脾肾阳虚,气不摄血。治宜健脾补肾,调理冲任,补气摄血。
处方
先用黑地黄汤加减:熟地60克,北芪60克,炮姜10克,土炒白术12克,蕲艾12克,菟丝子12克,田七末2克(冲服),女贞子12克。连用五剂,月经渐少以至停止。
后改用归脾汤合左归丸加减:古林参10克(另炖),白术12克,云苓12克,元肉10克,当归10克,大枣8枚,萸肉12克,菟丝子12克,淮山18克,鹿角胶10克(烊化)。
连服12剂,全身未见新的出血点,原下肢、右肘及腰部出血点已吸收。血红蛋白上升至78克/升,血小板82×10⁹/升。
其后每逢经期即用黑地黄汤加减,平时则用归脾汤加减,连续治疗四个月,月经基本正常,偶见少量下肢皮下出血点,
血小板波动在80~120×10⁹/升,血红蛋白上升至105~110克/升,面色转红润,四肢温暖,精神胃纳均好。
后因患者闻说出血之后宜进服当归以补血,时值冬令,自服当归生姜羊肉汤数次,当归用量较大,约20克,且头尾皆入药,致使月经又增多,下肢出现大量皮下出血点。
余再用上述黑地黄汤法,并加血余炭、旱莲草以加强止血,服七剂即血止。后用归脾丸善后,并嘱避免辛燥及刺激之品,常用花生(连衣),大枣炖鱼鳔胶服。
随访三年,未见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