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里坤一直没有信儿,还是几天前,他派人从开封府回来,交代给纪文庸几句话,凡事要小心,一切大事等他回来决断,小事由典史大人纪文庸便宜解决。至于国家闹得沸沸扬扬的维新,他没有交代半句话,这让纪文庸他们几个觉得无所是从了。
田银根照样还是酒局的组织者,在田镇的地面上吃喝,自然是少不得他这个镇长的,而这些日子,他来蔡记酒楼的次数要远多于鸿福阁酒楼,其间的一些事,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照样大大咧咧地喊叫着:“香儿,快去楼上整个单间来,没看到几位爷来了吗?”蔡松根父女早已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把几位贵客迎到了楼上。
大伙又谦让了一番,身为田县教谕相公、又是长辈的田鸿儒才勉为其难地坐到上位,典史纪文庸坐在了他的左边,二姑父章大均坐在右边,白千秋挨着纪文庸落座,田银根坐在章大均下手,那里靠近门口,也方便照应大伙。
蔡香儿忙不迭地给几位贵客倒上茶水,准备菜去了,田鸿儒叹口气,喝了一杯茶水,愤愤然说道:“人心不古,世道要变了,祖宗之法何其坚固,老佛爷当政把握大局,皇帝年轻有为,国家兵强马壮,大清江山稳固,有几个国外蟊贼,由荣大帅、袁大帅等人率领,或发兵剿灭、或予以安抚,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这个康梁,道听途说,危言耸听,蛊惑圣上,非要搞什么维新,闹得上上下下,鸡犬不宁,如此误国贼人,圣上当诛之而后快。”虽说一生在贡生的前程上没有再进步,但这并不影响田鸿儒对朝廷的忠心耿耿。
“听说,这维新制度有好多条文,涉及到方方面面,难道我们中华民族这数千年的传统都错了,还是我们不会过日子了?听说,连洋人是怎么说话、怎么吃饭甚至怎么行礼都要学习了。天朝大国如此行,实在是有辱于祖宗。文庸,我们苦城,是断然维新不得的,要是那个样子,如何了得,还不翻了天?”章大均顺着田鸿儒的意思说着,他这个苦镇的镇长,还是读过几天书的,对于国家的事,也是挺上心的。
“大均说得对,别的不说,就是苦了这些孩子,自古以来,头悬梁、锥刺骨,图的是啥?还不是金榜题名,一时跃入龙门,图个仕途前程,这下子可好了,朝廷废了科举,孩子们如何办?读书还有什么用?嘿,尤其像纪文学这样的少年英才,可惜了啊。”田鸿儒感叹的时候,蔡香儿已经端上酒菜来。四个凉菜、四个果盘,精致得很,这可是石俊妮一手教给蔡松根父女的,他们原先开的是家小饭馆,下个汤面条,拌个下酒菜还行,可却上不了档次。石俊妮是南方人,石老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因此在酒菜上还是相当精致而有讲究的,这也是这些日子,田银根经常带人到这儿吃饭喝酒的另一个原因。
对于这些谈论,田银根并不想参与,他也没有必要参与,读书不读书,入仕不入仕,对他们田家而言,都不重要,这田镇它还都得姓田。他看了看谈兴正浓的几位,笑着说道:“管他朝廷爷咋干呢,咱爷几个还得喝酒,来来来,尝尝这个,宝丰城过来的老陈酿,喝多了不上头,香得很。”几个人笑了笑,端起酒杯,慢慢地品了一小杯,确实不错,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盘子碟子,笑了。田鸿儒笑道:“这个蔡老三,也学高雅了,这酒肴,精致,精致。”说着,夹起一筷头鱼片来,放在嘴里认真地咀嚼着,良久才说道:“此鱼虽小,却经茶叶浸泡,泡椒腌制,热油猛火,讲究,讲究。”
几个人又笑了,白千秋说道:“菜,做得讲究,关键还得遇见老姑父你这样讲究的人,若无钟子期,何来伯牙之高山流水啊?”这话明显是在拍马屁。可被拍的田鸿儒却似乎有点不满。纪文庸也看出来了,忙接过白千秋的话说道:“老姑父自然有钟子期的雅兴,可惜蔡三舅却没有伯牙之才啊,这东西,经他蔡三舅一个粗人之手,简直是暴殄天物了些。”
对于纪文庸的补充,田鸿儒似乎很受用,说道:“文庸此言,过誉了,其实所谓的雅与俗,是要看经什么样人的口与手。就如这维新一事,若是经老佛爷一道谕旨,那祖宗之法便变得,因这江山的根基全在老佛爷一人之担当,她便是大清国的神,一言九鼎的神。若经康梁这等钓名沽誉之徒,那自然是以下犯上,乱了纲常的。故尔,巴大人宁肯赋闲在省城,也不肯回来主政,想必也是要避这维新风头的。他们旗人,消息自然比我们精确得多。文庸,关键时候,稳,才是第一位的。凡事求中,激进是要吃亏的。”田鸿儒说着他的官场经,几个人又点起头来。
“只是,我还是觉得,朝廷要扶持矿业经营,这一条,总是好的。”白千秋终于说出他内心想说的话,“听说,朝廷在税收、还有机器配给上,都是有计划的,洋人那东西,就是比我们的强些。”白千秋的矿上,用了几个矿业学校分配来的年轻工人,他们给白千秋算过一笔账,如果用机器采煤、运煤,那工作效率,可真会提升不少。白千秋也到丰县一家日本人投资的煤矿上看过,他服气人家那东西,唿唿叫地转动着,成车斗的煤就出来了,比起自家的苦力背运,不知要强多少倍。
田银根对于白千秋的提法,倒是挺感兴趣的,要知道,这煤矿可是他们白、田、纪三家共同投资的,如果衙门能给煤矿配上几台采煤的机器,那真是太好不过了。他端起酒杯来,说道:“要是这样,我便支持维新。”几个人笑着端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