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1937年8月12日，清晨。

海关大楼的巨钟连续响了6下， 清脆洪亮的钟声在遥远的天宇间隆隆回响，东方淡紫色天幕上那颗孤星， 闪了一闪， 终于熄灭了。

惶恐不安的上海人， 又迎来一个不平静的黎明！

打开门一看， 上海人不由惊呆了……

街道上遍地是兵。他们虽然神色疲倦， 但显得精神抖擞， 斗志昂扬， 士气十分旺盛。

——这是抗日的部队！

人们惊喜交集， 拉着战士们的手问：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怎么来得这样快?”

有个小孩子揉了揉眼睛：“叔叔， 我睡觉前都没有看见你们， 你们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呀?”

哄的一声， 人们都笑了。

兵贵神速。在进军上海之前，张治中就打定主意：要改变“一·二八”抗战时被动挨打的局面， 制敌先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拔掉日军在上海的立足据点。

他常对人说， 对日作战， 可分作三种形式：

第一种是他打我， 我不还手，如“九一八”东北之役；

第二种是他打我， 我才还手， 如“一·二八”上海之役；

第三种是我判断他将打我， 我就先打他， 这叫做“先发制敌”， 又叫做“先下手为强”。

这次淞沪抗战一定要争先一着。

他还对第36师师长宋希濂说：“作为热血军人， 我是决心抗战到底。那年5月28日， 在苏州举行追悼淞沪抗日阵亡将士大会上， 我读的祭文里有这么几句话：誓将北指， 长驱出关， 收我疆土， 扫荡凶残； 执彼渠魁， 槛车系还； 一樽清酒，再告重泉。这次作战， 决心已定， 但不知天是否能助我！”

此时， 张治中也进驻真如指挥所。他着一身整齐的军服， 佩戴着上将军衔符号及领章， 显得威严神武， 神采奕奕！

“将军若在战场上阵亡， 敌军官兵看到， 都要敬礼保护， 准许将尸体领回，所以要穿戴整齐。”他笑着对参谋人员说。看得出，二进淞沪战场， 张将军已作决死抗战的打算。

这时， 一个参谋提醒他：“司令， 今天是‘八一二’。过去是‘一·二八’， 我们挨了打，吃了亏， 今天要狠狠地回敬它一下。‘扫荡计划’也规定夜间袭击，今晚就可全力进攻， 旗开得胜， 马到成功！”

张治中皱起了眉头：“委员长指示， 敌人先动手打我们， 我们才能回击， 否则国际舆论对我不利。”

一个参谋出起了主意：“干脆， 部队做好进攻准备， 晚上派便衣去打几枪，一面进攻， 一面向上级报告， 就说敌人先动手了。”

张治中摇了摇头：“不能这样欺骗领袖。”

部队在进攻阵地紧张地待命⋯⋯

第87师， 第88师营长、连长等下级军官纷纷换上便衣， 潜入敌方阵地侦察……

被胃痛折磨着的日本首相近卫文膺拖着病体， 在首相官邸， 又一次召集外相广田弘毅、陆相杉山元大将、海相米内上将举行四相会议，商讨对华对策。

近卫开宗名义地说：“政府已经在7月27日宣布建立东亚新秩序。平津事态发展顺利， 我们决定对南京政府以狠狠一击， 估计不用很久， 就可以结束战争。”

外相广田弘毅说：“平津既以得手， 当前应该在外交上加大力度。”

近卫注意地问：“西方列强对我在平津的行动有何评论?”

广田弘毅沮丧地说：“说法很多， 总之一句话， 就是说我们扩张。”

杉山元趾高气扬地说：“别听他们的。他们是怕被我们抢了地盘。亚洲的事，要由日本说了算。不要怕他们说三道四。”

左为广田弘毅，右为杉山元。

广田弘毅不安地说：“美国也持反对意见啊！ 罗斯福把日本人与法西斯党徒相提并论。他对记者发表谈话说，‘当一种传染病开始流行时， 为了保护社会全体成员的健康，大家应该把病人隔离！’他说，‘战争就是传染病。’这主要是针对日本的。”

杉山元恶狠狠地说：“美国迟早都是日本的敌人！ 当前我们不必管他， 先解决支那问题， 待支那问题解决了， 再对付美国、英国、法国⋯⋯”

一直没有说话的米内海相这时开了口：“上海问题应及早解决， 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蒋介石再硬也顶不住， 只有投降。”

说着， 他竟“咯咯”地笑了起来。

广田话题也转向上海：“上海市民联合拒绝卖给日侨大米， 排日现象相当严重。”

近卫提出了要求：“要尽力保护日侨生命财产的安全。”

广田回答说：“冈本总领事已经向上海政府发照会。他们不但不理， 反警告我们不要惹是生非。”

米内接着说：“陆战队一名中尉和一名士兵被中国士兵枪杀， 这简直是对我军极大的侮辱。”

杉山元咬牙切齿地骂道：“八格牙鲁， 要教训中国人懂得如何尊重日本人。”

米内忧郁地说：“据情报， 张治中的第5军已经开赴上海，这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

杉山元笑着说：“我看海军应该先给他们一点苦头吃， 教训一下中国人， 他们就会老实些。”

米内摇了摇头：“海军在上海兵力不足， 一旦战事扩大， 难以应付。”

杉山元笑得更响了：“阁下， 不必担心， 中国军队不堪一击， 哈哈， 不堪一击。”

近卫插话了：“增兵上海我看可以考虑， 只要能迅速打下上海， 南京门户洞开，蒋介石自然如坐针毡， 他的政权也就难以维持了。”

杉山元内心很想向上海派兵， 上海这块肥肉， 陆军垂涎已久。但海军一直不愿意陆军插手上海，他也不吭声， 现在首相说了话， 他自然高兴：“既然首相打算往上海增兵， 陆军当然支持。”

于是日军便大举向上海增兵。至11日， 除原驻沪海军陆战队3000多人外，又将在本土佐世保港待命的第1水雷战队， 第1航空战队， 第1、第2、第8特别陆战队， 运抵上海； 同时， 第3舰队也抵达上海。此时， 日军在沪总数已达1万人，军舰已达31艘， 其中10艘驻泊军事要隘浏河口。

11日中午， 长谷川清中将在旗舰“出云号”召集军事会议。驻沪领事馆海军武官本田、陆军武官喜多、第3舰队参谋长岩树、陆战队司令大河内参加了会议，研究商讨进攻上海之策。

会议之后， 日军调动、构筑工事更为紧张频繁。

上海杨浦方向日军

上海局势， 已处于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应该说，这是中国军队进攻的良机。因为日军立足未稳，兵力较少；而我军总兵力已近10多万人，部队士气高涨。乘此机会，可扫平日军盘踞在上海的各据点，把上海整个儿拿下。

可蒋介石不让进攻！

因为英、美列强出面干涉了。

8月11日下午3时， 驻上海外国领事团领袖、挪威领事奥尔， 来到上海市政府市长办公室，向俞鸿钧市长致送了一份备忘录：“华北紧张， 上海局势也严重，一旦发生意外， 外国侨民生命财产必受影响， 希望上海能置身战事之外。”

消息立即传到南京， 蒋介石忙问负责英美事务的宋子文和孔祥熙：“英、美态度究竟如何?”

宋子文摇了摇头。

孔祥熙忙开口：“英国人没态度， 没态度。”

蒋介石烦躁地一挥手：“再问问， 再问问。”

蒋介石紧张地关注着上海。

各种报告源源而来——

“由于日方增兵， 上海局势日益紧张。日本海军陆战队不特于12日陆续登陆，且在杨树浦、闸北、虹口一带布置阵地，上海已陷入‘一·二八’前夜之形势⋯⋯”

“⋯⋯上海局势紧张， 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闸北、虹口、南市一带居民纷纷迁入租界， 途为之塞⋯⋯”

大战前的上海滩

“12日下午3时， 淞沪停战委员会在工部局会议厅召开会议， 英、法、美、意等国代表，应日本冈本领事邀请， 参加了会议。冈本在会上竟指责我对沪增兵并构筑工事。俞鸿钧市长给予严厉驳斥。”

蒋介石忙问：“美国呢， 美国代表什么态度? 问一问英国代表什么态度！”

“他们建议将上海改为不设防城市——自由口岸。这个文件，已送往外交部。”

蒋介石骂道：“娘希匹， 日本人马上动手了， 还不设防， 浑蛋！ 他们政府的态度呢?”

答曰：“没有态度。”

张治中将军的态度来了：“第87师和第88师全体官兵业已投入上海前线，布防竣事。此间民情愤慨，士气旺盛，出击日寇， 如箭在弦！ 职自当身先士卒， 效命疆场， 灭此豺狼， 万死不辞！ 至于奉命始能还击一点事实上恐难遵命⋯⋯”

蒋介石将电报丢在一边。

他还在等美国人的态度。

蒋介石等， 日本人却不等了。

8月11日下午21时， 日本首相近卫在官邸召集陆相杉山、海相米内、外相广田举行会议。会上， 广田主张用外交途径解决， 杉山大将则主张用兵， 米内在这一点上， 支持了杉山的意见， 显示了海军和陆军的团结， 广田的意见被否决了……

会议结束后，杉山立即在官邸召集梅津次官、后官军务局长、田中军事课长、柴山军务课长及其他要员开会研究……

会议结束后， 米内海相亦在官邸召集山本次宫、丰田军务课长、岛田军令部次长等要员开会商讨……

日本战时神经中枢， 处于高度灵敏、高度机动状态！

8月12日下午3时起， 日军不断向我开枪挑衅， 我军一直忍耐没有还手。

8月13日清晨9时15分， 日本海军陆战队1小队， 突然由天道庵路及横滨桥方面跨越淞沪铁路冲入宝山路口，抢占八字桥， 并向驻西宝兴路附近的我保安部队射击！

我第88师士兵忍无可忍， 被迫还击！

淞沪抗战的第一枪，在八字桥， 从我军战士愤怒的枪口射出！ 中华民族神圣的全面抗战的第一枪， 在这里打响……

1932年1月28日， 淞沪战火由八字桥燃起。5年后的今天，“八一三”战火又从八字桥燃起！

八字桥因两次抗战而闻名于世！

蒋介石脖子梗起来：“娘希匹， 日本这帮少壮军人真不知天高地厚， 给我打！”

耽误了两天的攻击令， 终于下达了。两天时间， 在平时没有什么， 但在战时，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分一秒都值千金， 何况整整两天时间呢！ 因此， 战事未开， 可以说， 中国方面已先失一着⋯⋯

其实， 前面已失过一着。

7月29日， 为阻止日本军舰沿吴淞溯江而上， 蒋介石下令， 我海军和空军配合封锁江阴要塞， 将日军先行侵入我内江的海军舰艇全部控制在长江内河，尔后再分头歼灭。

谁知， 这个绝密消息竟被打入我内部的日本汉奸泄露。

这个汉奸姓黄名浚，字秋岳， 和汪精卫儿子是留日同学。在日本学习期间，狂嫖滥赌， 负债累累，被日本特务机关收买。此人会写些旧体诗文和杂文。抗战爆发后，曾经写过一篇题为《论汉奸》的文章， 发表于《中央日报》， 受到一些人的赏识， 被汪精卫安排在国民政府行政院担任机要秘书。

这天， 他得到封江这一机密，马上通知日方接头。日本大使馆派一个朝鲜人来到一家西餐馆。黄浚将情报藏在呢帽里，走进西餐馆将帽子脱下挂在钩子上， 那朝鲜人也将同样一顶帽子挂在钩子上，两人并不交谈， 略一进餐， 便交换了帽子， 扬长而去。

消息传到日本， 又反馈到上海。

8月7日， 日本海军驻上海第3舰队司令长谷川清下令： 泊于汉口的11艘海军军舰， 连夜以“撤侨”为名， 向上海撤退。

日军炮兵向杨树浦方向轰击

满载海军陆战队和陆军的日本军舰和商船， 披着夜色， 高速冲出江阴要塞， 驶向上海附近海面。沿途撞伤撞沉多艘中国商船和民船，中国死伤数百人。

同时， 他们为了防止中国军队阻击， 还挟带了两艘英国商船。

中国聚歼日本军舰于内江的计划，就这样泡汤了。

汉奸也得到了应得的惩处： 黄浚同儿子黄晟一起， 在雨花台上被枪毙。黄浚招供说：“这一举动， 受行政院长汪精卫指示。”可怎么能查? 又怎么查得了呢?！

无法， 蒋介石只得下令沉船封江， 以避免“一·二八”抗战时， 日军在浏河登陆， 我军后路被日本军舰包抄的悲剧重演⋯⋯

8月12日， 江阴要塞浓云低垂， 江水呜咽； 中国的8艘军舰和20艘商船一字排开， 在海军部长陈绍宽将军的指挥下， 徐徐下沉！

中国海军成为抗日战争的第一支哀军， 一枪未放， 便悄然沉没了……

江阴沉船现场

虽然失了一着， 但蒋介石毕竟将握在手中的长剑劈了下来！

8月12日夜， 蒋介石下达了淞沪方面军队序列： 将京沪警备部队编为第9集团军， 令张治中将军担任总司令，主要攻击虹口及杨树浦等左翼方面之敌。将苏浙边区部队编为第8集团军，令张发奎将军担任第8集团军总司令，守备杭州湾北岸，扫荡浦东之敌。

失着当中也有先着。

先着是由第88师少将师长孙元良创造的。

孙元良因在“一·二八”抗日中庙行一战而名闻天下。8月11日，他奉命率队乘军列抵达真如集结待命。

真如坐落在上海市郊， 离上海北站约有十余公里， 周围一片旷野。

孙元良抵达真如后，立即了解敌情： 原驻上海及汉口撤退下来的日本海军陆战队6000人， 加之留居上海的日侨在乡军人共约10000人，已经在虹口集结完毕，准备开始行动。另外， 又有20余艘敌舰掩护5艘运兵船， 正向上海急驶。

孙元良非常熟悉上海地形。上海市区南瞰黄浦而下，从闸北东向建筑物越来越高， 越来越坚固。无疑， 闸北地区是上海的制高点。

占据了闸北， 就等于占据了上海的制高点。

但是， 上级的命令是在真如集结待命！

日军进攻闸北上海火车站

孙元良身穿笔挺的军服，在月台上来回踱步， 皮靴敲击水泥路面， 发出“咔咔”声响， 仿佛他内心翻腾的波涛。他想，如果遵照上级命令在真如待命，则闸北地区战略要点， 将全部失于敌手， 如果以后再夺取， 势必造成攻坚战！

而且， 是仰攻！

如果固守真如， 真如附近，一片开阔， 无险可守⋯⋯“一·二八”大战中战士们流血牺牲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

孙元良当机立断： 前进！

先行抵达的第262旅，在孙元良将军的指挥下， 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闸北推进， 占领了火车站、宝山路、八字桥、江湾路一线， 并立即构筑工事！

战事发展证明， 这是无比英明果决的一着！

这一英明决断，对其后整个淞沪战局的发展，可以说具有决定性影响。

万一迟疑逡巡， 则时机稍纵即逝， 闸北轴心阵地， 就无从谈起； 如待日寇先行夺占， 则我军不知要流多少鲜血方能夺回， 淞沪战场形势， 可能完全会改观了……

幸亏有了孙元良！

闸北虽占， 但蒋介石还是不让进攻， 部队只有继续待命。

不让开枪， 就先开口！

8月14日， 张治中将军又发表了一篇谈话——

昨(13日)下午4时， 日方军舰突以重炮向我闸北轰击， 彻夜炮声不绝，我居民损失奇重。同时复以步兵冲出界外，进攻我保安队阵地， 我方仍以镇静态度应付， 从未还击一炮。现日方又大举以海陆空进攻， 我为保卫国土， 维护主权， 决不能再予容忍。事至今日， 和平确已完全绝望， 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御侮救亡， 义无返顾。兹应郑重声明者， 上海和平既为日方炮火所震毁， 而我祖先惨淡经营之国土，又复为敌军铁骑所践踏， 不得不以英勇自卫之决心， 展开神圣庄严之抗战。本军所部全体将士， 与暴日誓不共戴天。5年以来， 无日不申告军中， 以瀟雪国耻， 收复失地为己任。我10万健儿之血肉， 即为保卫国土之长城！ 决心当年喋血淞沪、长城之精神， 扫荡敌军出境， 不达保我领土主权之目的， 誓不终止。

张治中这篇谈话一发表，上海、南京、汉口各报争相登载， 万民争相传阅， 一时竟显洛阳纸贵！ 大长我中华民族之气概， 大显我中华健儿杀敌报国之神威！

战斗首先围绕着扫荡敌虹口、杨树浦据点展开。一开始， 就十分激烈⋯⋯

日本海军陆战队，驻上海第3舰队司令长谷川清是个具有一定战略意识的、十分狡猾的家伙， 他身居上海， 密切关注中日关系之风云， 战局之发展。他感到上海紧靠南京， 是南京政府的经济命脉， 攻占上海既可威胁中国首都， 又可扼住中国经济命脉。而上海地位如此重要，蒋介石也不会轻易放过。

上海一战， 在所难免。

他狞笑着挥舞指挥刀， 驱赶着日本士兵和中国老百姓， 精心构筑了现代化的坚固的堡垒和工事。在北四川路的天通庵车站附近，用钢筋水泥修筑了海军陆战队驻沪司令部，中部用作屯兵、办公， 顶部修筑了高射炮阵地， 底层修筑了坚固巨大的军需仓库。站在大楼上，既可俯览天通庵车站及八字桥，遥控对面路北车站。

无疑， 这是一座坚固的要塞！

海军陆战队驻沪司令部东北沿六三公园到日本坟山，工事连成一线； 西南联结着日本小学、福民医院，沿苏州河至西， 又和戈登路的内外纱厂、梵皇渡的丰田纱厂连成一线；再绕过沪西和徐家汇的同文书院、祁齐路的自然科学研究所连成一线。

这条防线， 把日本租界紧紧地抱在怀中！

从司令部大楼向东， 沿日本女学、公大纱厂、汇山码头成为一线， 对着虹口，构成弧形防线。

日军防线， 形似长蛇， 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为首， 以汇山码头为尾。

打蛇先打七寸， 第88师孙元良师长立即决定，以打击日军海军司令部中枢为首要目标。

8月14日深夜。

孙元良站在离出击阵地不远的一座大楼平台上， 不时地抬腕看表。

攻击时间定在2时30分！

孙元良指挥打仗自有独到之处。他紧贴第一线设定两个指挥联络哨，及时反馈战场信息， 传达中枢指令。

此刻， 作为右联络哨，副师长冯圣法带着几个参谋人员， 站在北站大楼上，紧紧地注视着杨树浦方向， 不时地抬腕看表。

作为左联络哨， 第88师参谋长张柏亭带领几个参谋人员， 登上水电厂的屋顶。他展目四顾， 江湾路一带尽收眼底。

夜风轻拂， 不远处江水如带。上海， 这座东方大都市， 正在沉睡之中。

时有江水喧哗， 似乎是它梦中的呜咽⋯⋯

第88师从师长到士兵， 人人瞪大眼睛， 倾听时针、分针、秒针“嚓嚓”运行！

似乎一切都停止了！

时针、分针、秒针终于指向2时30分——

孙元良咬着牙， 下了“开火——”的命令！

大地颤抖了！

一颗颗炮弹， 挟着民族的怒吼， 呼啸着飞向日军兵营， 飞向日军海军司令部大楼……

标尺准确， 方向对头， 炮弹颗颗命中要害， 日军死伤累累。同济路花园一带，日军伤兵不绝于途⋯⋯

炮火准备后， 我第264旅攻击部队由爱国女校方面， 自左翼回旋压迫日军。

敌军节节后退， 我军逐次前进⋯⋯

日军虽然有特制的钢板防盾防身，但我军战士十分神勇， 他们不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冲呀!”“杀呀!”“一命换一命！”

忽儿射击， 忽儿拼刺， 前面倒下了， 后面又冲上来。

日军抵抗不住，一部分退入司令部大楼， 一部分沿北四川路南窜， 妄图避入公共租界避难。

租界内， 英国士兵和万国商团在苏州河岸严守以待， 不时发话责令日军离开。

日军见无路可走， 又掉头抵抗。子弹、炮弹雨点般向我军打来。

在此紧要关头， 不幸的事件发生了——

第264旅旅长黄梅兴将军正站在爱国女校附近的阵地前指挥攻击， 突然日军一颗迫击炮弹飞来，“轰——”的一声爆炸， 黄旅长身子摇晃了一下， 倒下了， 鲜血立即渗透脚下的泥土⋯⋯

黄梅兴是广东平远县人， 黄埔军校第一期学员。他作战勇敢， 善于智谋， 爱护士兵， 在部队中有很高的威望，他是淞沪抗战中牺牲的第一位高级将领， 是我军的一个重大损失……

黄梅兴

攻击的战士们一下惊呆了， 竟忘了向日军还击， 嘴里喊着“旅长， 旅长⋯⋯”，一起扑了过来！

站在黄旅长身后的旅部参谋主任邓洸中校， 不远处的通信排30余名官兵，全部阵亡。

第264旅失去指挥中枢， 战斗不得不暂告停止⋯⋯

残余敌寇乘机退入虹口、杨树浦，利用炮舰火力掩护， 死守待援。

张治中亲临前线巡视。这时， 第61师钟松独立旅抵达， 遂接替了264旅防备。

张治中将部队部署完毕， 于下午3时下达总攻击命令。

下午4时， 我军炮兵对虹口和杨树浦敌军据点展开了猛烈轰击⋯⋯

炮火准备后， 我军步兵发起了冲锋！

同时， 我第8集团军总司令张发奎，集中他所有的6门“卜福斯”山炮， 不停地向敌虹口司令部发炮， 给左翼军以有力支援！

淞沪战场的国军炮兵

炮兵阵地的位置， 设在浦东洋泾附近。为了尽量发挥炮火威力，避免日军飞机的袭击，在黄浦江对岸开设了一个秘密的观测所， 利用海底电线的通信， 协助指挥所修正弹着点的偏差。白天， 将炮兵阵地隐蔽起来， 直到黄昏和夜间， 才将炮推出来， 轰击虹口日军司令部和日军兵舰。

日军在我步炮协同进攻下， 不断溃退， 收缩阵线。

战事正向有利于我的方向发展⋯⋯

是日， 上海市狂风骤起， 夹杂冷雨， 飘然而下。市内电车、公共汽车全部停驶， 街上行人岑寂， 全无昔日“东方巴黎”的繁华。自晚迄夜， 炮声不息。狂风怒吼中， 只见闸北方向天空燃烧着一片火光。这是停泊在黄浦江之中的敌军舰因炮击燃起的大火。

大上海， 在战火中呻吟！

狂风冷雨中， 张治中密切注视着前线的战况， 不断地调动部队， 向日军发起攻击。他决心抓住时机，一举扫荡日寇盘踞上海的最后据点！

突然， 参谋递来一封电报——

密

今晚不可进攻。另候后命。

寒西待参京电

张治中叹了口气。

攻击， 又不得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