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文坛上，与罗曼·罗兰一样，作家纪德，也是神一样的存在。

木心是个高傲的人，但对纪德，他心服口服，曾经为了去巴黎拜访纪德，木心苦学法文。

诺奖作家萨特说：

他为我们活过一生，我们只要读他的作品便能再活一次。

诺奖作家加缪也说：

纪德支配了我的青年时代。

1947年，纪德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是《田园交响曲》，那一年，纪德78岁。

《田园交响曲》讲述的是一个牧师偶然收养的一个盲女孩，他教育她，助她开启性灵，可他却渐渐爱上了这个女孩。

然而，这是一份禁忌之爱，牧师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他总是虚伪地以教义之名，试图将女孩留在自己的身边，可女孩爱的，是牧师的儿子，当牧师知道时，他妒火中烧，拆散了这对年轻人。

最终，女孩自杀，故事以悲剧结束。

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直面自我，知道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然后修炼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成为真实的自己。

对于牧师来说，十五年来，有些事已渐渐成为习惯，比如，每月都要去主持两次弥撒。

今日，又到了主持弥撒的日子，但大雪封堵了道路，牧师去不了教堂，只能在家里无所事事，他想到了自己的养女，她叫热特律德。

两年前，在距离牧师家几公里以外的地方，一位可怜的老太太行将去世，有人希望牧师去看看这位可怜的老太太，施予她一点神的恩福。

牧师驾着马车，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走着，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座坐落在山坡山的茅屋，当他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才发现老太太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极为穷苦的老太太，只有一个瞎眼的侄女相依为命，就是热特律德。

此时的热特律德，蜷缩在墙角，正在熟睡。

牧师说：

不要把她吵醒了。

接下来，有人告诉牧师，热特律德不爱说话，也听不懂别人说什么，就是一个傻瓜。

原来，老太太是一个聋子，女孩眼睛也看不见，平时基本没有交流，家里给她的，就是生存需要的食物，她的内心一片黑暗。

所以，即便到了十五岁，她依旧不会说话，像一张白纸，活得像行尸走肉，漂亮的脸上也没有半分表情。

看着这可怜的女孩，牧师突然醒悟：

如果我在面对上帝赐予我的责任时选择了逃避，那么就显得太懦弱了。

于是，他下定决心，带这个女孩离开这里，但他还没决定收养她。

回去的路上，热特律德一直蜷缩着身体，倚靠在牧师身边，可她的灵魂却不知去向，因为她表情麻木，近乎没有表情。

牧师心想：

上帝啊！这个灵魂被这具不透明的身体囚禁了，它在等着您将恩泽的光芒照耀在她身上。

每个人都本性具足，都是完整的，然而来到这个世界，很多东西会让我们遮蔽自己，看不清自己。

因此，我们才需要直面自己的无明，然后看见光，让自己变得更好。

牧师将热特律德带回家里，妻子问他：

你想怎么处置这玩意儿？

牧师说：

我将一只迷途的羔羊带回了家。

他决定收养这个女孩，但当妻子靠近这个女孩的时候，她吓得尖叫起来，因为女孩身上，有很多虱子，牧师想到女孩曾倚靠着自己，心里一阵厌恶。

除了牧师最小的女儿，家里人对这个陌生的女孩，都很冷淡。

将女孩收拾干净后，牧师的小女儿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热特律德。

从此，热特律德就成了家里的一员。

一开始，对于陌生的一切，热特律德都很敌对，每一天都待在火炉旁边时刻警惕着，有人跟她说话，她就会呻吟、嚎叫、活像一个动物，死死守着自己的领地。

吃饭的时候，她像牲畜一样扑到食物上，狼吞虎咽。

十天之后，牧师对她失去了兴趣，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收留她，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太草率，也开始感到后悔。

牧师的朋友安慰他说：

不应该就此感到绝望，她的灵魂还未得到最初的定型，蒙昧不堪。

朋友告诉牧师，要对热特律德进行耐心的教育。

然而，这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因为热特律德跟动物一样。最初的教育，压根就没有效果：

一个人在井边趴着，拼尽全力在又深又黑的井中摇晃一条绳索，盼望着有朝一日会从井下伸出一只手，将绳索抓在手中。

牧师想将热特律德从蒙昧的状态中解救出来，可是回应他的，是热特律德的冷漠和迟钝。

妻子也泼冷水说，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会得到任何结果，她甚至责备他说，你对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没这样费心费力。

可牧师觉得，在牧羊人眼中，一只离群的羊的价值可能要高于整个羊群，可惜这些人总也领会不到这一点！

因此，牧师并没有放弃这只迷途的羔羊。

突然有一天，热特律德黑暗的内心里，仿佛有了光，她的脸上会出现笑容，对牧师教授的东西也产生了兴致。

这让牧师高兴极了。

走向自己的路，隐秘而幽深，当我们的灵魂不曾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或许需要有人给我们一点光，给我们一些指引。

热特律德有了光，她学习东西很迅速，很快就能和牧师聊天，和牧师初次见到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的她，生活里不只是黑暗，更有光明。

她告诉牧师：

我快活得就像一只小鸟。

但她也感到悲伤，因为她没法看到小鸟唱歌时美丽动人的场景。

她问牧师：

这个世界就和小鸟的歌声一样美妙？这是真的吗？旁人为什么不能把这件事说得清楚呢？

热特律德进步飞速，她已经能够清晰表达自己的想法，能生动传达自己的思想。

她对自己很真诚，知道就是知道，不明白的也绝不为了面子假装明白。

牧师还带热特律德去听音乐会，听的是《田园交响曲》，这正合牧师的意，热特律德被深深打动了，她问牧师：

你们看见的东西果真那么美丽吗？

牧师告诉她，是的。

但牧师明白，这个世界不仅有善的一面，更有恶的一面，可他不敢告诉热特律德，这个世界充满恶，他希望他总是活在善和爱里。

她问牧师，她是否漂亮？

她确实很漂亮，但牧师还是告诉她，一个人的容貌是否美丽，根本就不是牧师在意的问题！牧师在意的，是一个人的灵魂是否美丽！

在牧师的悉心教育下，热特律德的智慧和灵魂，都在快速成长。

为了让热特律德更靠近上帝，牧师给她安排的主要阅读书目就是《圣经》，可牧师自己的内心，却出现了一片阴霾。

牧师打算叫热特律德钢琴，可是她说不用他教导，可牧师却发现，儿子亚科正在教热特律德钢琴，而且还是背着他，这让他极为伤心。

热特律德的做法，让牧师很难受。

他已经爱上了热特律德，但他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因此他也不敢直面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用各种虚伪的言辞掩盖自己真实的内心。

可人一旦这样做，就是放弃了成长的机会。

一个人若无法直面自己的弱点，就没法修炼自己，他只能不断寻找借口来掩盖自己的弱点。

直面自己，是修炼自己的前提。

自从牧师发现亚科和热特律德的事情后，他内心就变得焦灼起来，他打算跟亚科好好聊聊，越快越好。

他指责儿子：

你要让热特律德内心的纯洁受到玷污，我可不能袖手旁观，我宁愿以后再也不跟你见面。

可是亚科已经爱上了热特律德，他还打算做她的丈夫。

然而，这位牧师父亲，不仅不祝福儿子，还在心里决定，他一定要阻挠这场婚姻，不管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的本能，就像他的良心一样真实可信。

本能阻挠了他对上帝的爱，让他行了让上帝蒙羞的事情，这正是他需要修炼的地方。

可是，牧师听从了本能，放弃了自己的成长。

他看似为儿子考虑，让他免于世俗争议，实际上就是想让儿子和热特律德分开，牧师觉得，他这么做，是听从良心的指引，他觉得，这是为了热特律德。

亚科对父亲妥协了，于是，父亲告诉他，你依旧是我先前喜欢的那个孩子。

经此一事，父子之间的感情，也有了一道裂缝。

为了让亚科见不到热特律德，牧师将热特律德送到外面，请人照顾，他自己随时可以见到热特律德，随时向她传达这世界的和谐和美好，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

对于亚科，热特律德觉得，亚科的爱和牧师的爱比起来，是浅薄的，因此，牧师才是她爱的人。

她问牧师：

我与你彼此爱慕，又有什么不被允许的呢？难道这份爱情就是一种罪恶吗？

牧师说：

所有的爱都不包含恶的成分。

热特律德的话，让牧师痛苦而又倍感幸福，然而，他依旧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他觉得，他照顾热特律德，只是出于道德和责任。

牧师不敢直面自己，因此也就没法从这件事情里使自己变得更好，他辜负了上帝的爱。

纪伯伦有一首诗说：

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是在她可以上升而却谦让的时候。

第二次是我看见她在瘸者面前跛行的时候。

第三次是让她选择难易，而她选择了易的时候。

第四次是她做错了事，却安慰自己说别人也同样做错了事。

第五次是她容忍了软弱，而把她的忍受称为坚强。

第六次是当她轻蔑一个丑恶的容颜的时候，却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面具中之一。

第七次是当她唱一首颂歌的时候，自己相信这是一种美德。

上天让我们看到自身的不足，那正是它告诉我们该修炼自己的时候。

在牧师的有意遮掩下，热特律德一直不知道罪孽为何物，因此，她总是能感受到那种完美无瑕的幸福。

自从亚科离开家里后，生活又回到一种波澜不惊的状态里。

亚科回来了，他和热特律德聊天，但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看到儿子的爱情在外力面前轻而易举地选择了屈服，他再次确信这份爱称不上刻骨铭心。

他再次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漂亮的借口。

牧师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也说服他人，他引经据典，其实都是自我欺骗。

因为热特律德，牧师的家庭生活也出了一些问题，妻子开始对他感到不满，为牧师和热特律德的事情感到难受，这让热特律德自责不已。

与此同时，牧师对家人也是越来越不满，觉得他们都麻木，无趣。

这份爱情，让很多人都痛苦，而牧师还在找各种理由为自己掩饰。

后来，牧师的医生朋友给热特律德做了详细的检查，最终确定，热特律德的眼睛是可以治愈的。

手术很成功，热特律德就要看到这个她生活的世界了。

她会看见很多不好的东西，她会看到这世界的不和谐，她会看到牧师，她会看到欺骗、谎言和痛苦。

牧师怀着激动的心情，焦急地等待着，热特律德终于可以看见他了。

热特律德恢复了，她确实可以看见这世界了，她去河边采花，故意让自己掉进河里，被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牧师只能在心里祈祷，这一切都是意外，因为只有这样，那副沉甸甸的担子才能从他心里消失。

人性，比理性复杂。

因为在人性面前，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理性可言。

热特律德行将死亡，牧师心里也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热特律德是否是因为搞清楚了什么事，才会走上自杀这条道路，牧师很想弄清楚，那到底是为什么？

临死之前，热特律德将她搞清楚的事情告诉牧师了，她确实是想自杀。

她对牧师说，无论是在您的内心世界还是在您的真实生活中，我都占据了太大的空间，而另一个女人，正因此痛苦。

因此，她想用自己的离去重新换回另一个女人的幸福。

她说，她睁开眼睛看到的这个世界，那么美妙，明朗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广阔的天空，但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居然长相如此怪异。

热特律德也承认，一直以来，她爱的都是亚科，是牧师的儿子。

然而，牧师拆散了他们，亚科成了神职人员，热特律德选择死亡，这是她的态度，是她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交代。

热特律德走后，牧师说：

我很希望自己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但我感觉内心的枯竭程度已经胜过了沙漠。

在《人间食粮》里，纪德说：

人就是为幸福来到世间，自然万物无不这样指点。正因为努力寻求欢乐，植物才发芽，蜂房才酿满蜜，人心才充满善良。

我们是为了幸福来到这个世间，然而很多时候，我们却总是活得不幸福，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做到直面自己，我们也没有好好修炼自己，更没能真正成为自己。

就像那个虚伪的牧师，明知是一份禁忌之爱，但他既不敢拿起，也不愿放下，他沉浸在这两难的处境里，让很多人都因此痛苦。

很多时候，我们不仅自己活得不开心，还给这世界制造了很多让人痛苦的东西。

纪德还有一句话说：

有朝一日，你开始明白，生活中几乎所有的苦痛，责任不在上帝而在人类本身，你就不再甘心忍受这一切痛苦了。

确实，人生所有的痛苦，责任都在于我们自己。

这就是说，我们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要经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直面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知道自己是渺小的，知道自己不优秀，也知道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只有直面自己，我们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摆正自己的心态。

因为你知道，其实你可以不优秀，你可以没出息，你也可以和别人不同。

然后就是第二阶段，修炼自己。

你知道自己不好，然后让自己变好，你知道自己无知，然后努力求知。

修炼自己，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好。

第三阶段，成为真正的自己。

人生的境界，往往不是跟学历和知识成正比的，而是和智慧成正比，黑塞说，知识可以传授，但智慧不能。

你可以从别人那里活得知识，可以从书上获得知识，但智慧唯有通过自我觉醒，才能获得。

而没有智慧，是没法成为自己的。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他自己选择并完成的，幸运或者不幸，他都能为自己负责。

文|不由趣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