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庶民对汉末士大夫精英阶层的一场胜利。得到普通百姓支持的孙策,赶走得到士族阶层支持的刘繇,获得了江东!
孙策之所以能不战而入刘繇的大本营曲阿城,在于政治手段和军事布局双管齐下。
(孙策进曲阿)
除了严明军纪,得到了民心的支持外,还在战略上对曲阿形成了包围,逼使拥有强大军队的刘繇陷入孤立,不得不弃城逃离。
接下来,我们来详细分解下曲阿之战小霸王智慧、雄才大略的一面。
士族支持的刘繇刘繇出身皇族,19岁便能从匪徒手中救回叔父,与兄长兖州刺史刘岱并称“二龙”,为人正直,名声显赫。
194年,在徐州下邳陈氏的家乡淮浦避难时,被李傕控制的朝廷任命为扬州刺史,在下邳陈氏等的帮助下,立足江东。
很快驱袁术的丹阳太守吴景,夺取丹阳郡,派大将于横江津横绝江东,使袁术军一年多都攻不下。
(刘繇一年内在江东成势)
以此建树,被朝廷晋升为扬州牧、振武将军,得到江东诸郡的支持。又与在秣陵的薛礼、笮融等小势力结为联盟,担任盟主。
兵力达到了“数万”之众。(《三国志·刘繇传》)
仅在一年之间就取得如此成就,毫无疑问,刘繇是位汉末优秀的士族人物,得到了从朝廷到江东士族的大力支持。
而孙策195年攻打江东,是发生在袁术主力与刘备争夺徐州的大背景下,入江东的仅几千孙家军,和在九江沿途投奔的四五千训练不足的百姓。
双方实力对比,孙策军处于劣质。
所以虽在周瑜的帮助下突破了横江防御体系,然后马不停蹄地攻打小丹阳、秣陵县,结果在秣陵就碰到了笮融这个硬茬,几经波折,居然始终攻打笮融营寨不下。
在攻打笮融的过程中,后方的大本营牛渚失陷一次,发生叛乱一次,这让决定先舍弃攻打笮融大营的孙策,不得不考虑面对强大又集中龟缩在曲阿的刘繇,接下来该怎么个打法。
(刘繇兄弟二人皆为一州之长)
再这样一城一寨地直推,是不行的了!
孙策战略的改变走士族路线,刘繇算是走到极致了,和刘繇争夺士族的支持度,年轻尚名声不显的孙策,何得何能敢和刘繇比?
牛渚的教训,就说明了他在江东还得人心不稳,既然难以得到江东士大夫的支持,何不争取下层军民的支持,同样能起到稳定打下来地盘的效果?
孙策在攻打秣陵县南部的笮融大营的时候,就采用了心理战术,对有信仰加持的笮融军起到了一些效果,对强大的刘繇何不也使用心理战?
一边挖取民心,使他失去芸芸大众的支持;一边在战略上包围他,使曲阿孤立无援。
从而使刘繇彻底被孤立,让他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
(孙策攻下秣陵后放慢了东进速度)
于是,身处秣陵城的孙策,决定放慢直接进军曲阿的脚步,迂回蓄“势”。
包围刘繇对曲阿的包围,孙策采取了两个举措。
(孙策)攻破(刘)繇别将于海陵-裴注《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引《江表传》
一是由他亲领兵马,从秣陵城出发,即今南京市江宁区秣陵街道,经位于现在南京市栖霞区的燕子矶,北渡长江,攻破了刘繇别将驻守的海陵县。
海陵县即今江苏省泰州市。燕子矶是长江三大名矶之首,距离秣陵城很近,当于此渡。
当初刘繇于徐州避难时受封为扬州刺史,并不能带朝廷的兵马,那吴景、孙贲迎他渡江南下时的兵马从何而来?
自然是在徐州广陵郡主导对抗袁术大军的下邳陈氏给的。
(下邳陈氏陈登父子支持刘繇)
下邳陈氏给他兵马的目的,自然是想与之结盟,共同对抗袁术。而下邳陈氏先属陶谦,后事刘备,此时刘备和刘繇正是同盟关系。
然河北(袁绍)通谋黑山,曹操放毒东徐,刘表称乱南荆,公孙瓒炰烋北幽,刘繇决力江浒,刘备争盟淮隅,是以未获承命櫜弓戢戈也。今(刘)备、(刘)繇既破,(曹)操等饥馁,谓当与天下合谋,以诛丑类。-裴注《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引《吴录》载孙策让张纮代写给朝廷的上书
196年孙策之所以将刘备、刘繇放一起,并称“丑类”,正是孙策此时属于袁术势力,与二刘皆为敌对关系的缘故。
而下邳陈氏既然舍得投资刘繇兵马,前期给他徐州的海陵县立足,后期用于两方势力联络及协同对抗袁术的目的,就很明了了。
所以孙策先取海陵,正是要切断刘繇的外援,并截断他重投下邳陈氏的退路。
(孙策分割包围了曲阿一带)
二是孙策联络朱治取了曲阿南边的吴郡。
朱治是孙坚当年非常器重的旧部,又于孙策母子有厚恩,心系孙氏。袁术借马日磾将他任命为吴郡都尉,治所在吴郡南部的钱唐县,即现在的杭州市。
他北上攻向位于现在苏州市的吴县,那里是吴郡太守许贡的治所。
许贡得信领兵阻拦,两军交战于由拳县,位于今浙江省嘉兴市南。结果许贡战败,逃奔了严白虎,朱治进入吴县,自领了吴郡太守。(《三国志·朱治传》)
如此一来,孙策将曲阿周边几县分割包围了,但这还只是他布局的初步而已。
争取民心当孙策攻破海陵后,他又南渡回到南京这一片,往东攻下了现在的江宁区湖熟街道、栖霞区仙林大学城一带。
(孙策)转攻湖孰、江乘,皆下之。-裴注《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引《江表传》
当攻下湖孰、江乘两县后,孙策做了个很重要的任命,让曾做过县吏的爱将吕范,做了湖孰相。(《三国志·吕范传》)
(孙策开始深耕江东争夺民心)
吕范先做湖孰相,后为宛陵县令,说明这湖孰只是侯国,并不是郡级的王国。
这有什么重要的呢?
重点就在于有湖孰相,上面就有个吃税赋的湖孰侯。
湖孰侯国设立于西汉,东汉已废,此时不知是有短暂恢复,还是孙策怎么弄出来的。
但这就说明孙策已不再是简单粗暴地攻城掠地,已经开始借助皇权,也打着朝廷的旗号,开始对江东进行深层治理了。
(孙策军)及至,军士奉令,不敢虏略,鸡犬菜茹,一无所犯,民乃大悦,竞以牛酒诣军。-裴注《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引《江表传》
孙策颁布了军令,让军队对百姓秋毫无犯,民众很是感激,主动献出牛、酒犒劳他的军队。
(孙策军受到江东百姓欢迎)
加上他长得帅,又会说话善交际,一说话就带笑,这让江东百姓都愿意为他而死。(《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
孙策年轻,虽然有官位在身,但老百姓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孙郎”,深为其魅力所倾倒;而那些士族官僚们,都吓得丢下城池躲了起来。(裴注《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引《江表传》)
这里就可以看出士族的利益与普通百姓是对立的,孙策站在了百姓这边,所以让江东士族很痛恨他就不奇怪了。
对民心的争取是需要时间的,孙策在湖孰、江乘驻留了一段时间,到了196年。
战略上被压缩在曲阿、丹徒约两县之地的刘繇,虽有大军在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周边民心尽失,已越来越被动。
神亭交手在这个相峙期间,双方势力不可能没交手,只是双方都没能改变现状,形成的动态僵持。
太史慈是刘繇的青州东莱同郡老乡,是著名的义士,曾为郡守到京城夺州章,又为孔融请过刘备援军。
(太史慈是义士)
因避祸辽东,回乡后没能与刘繇见上一面,专程过江到江东与刘繇相见。
扬州刺史刘繇与(太史)慈同郡,(太史)慈自辽东还,未与相见,暂渡江到曲阿见(刘)繇,未去,会孙策至。-《三国志·太史慈传》
这里可以看出,太史慈并不是来投奔刘繇的,这位重义之人只是来专程探望老友的,只是还没离开的时候,孙策大军已经逼近了。
朋友有难,义士自然要救朋友之急,于是留了下来帮忙。
太史慈善于领兵打仗,有人就建议刘繇任命他为统军大将。但刘繇太爱惜自己的名声,担心被谋主许子将嘲笑他任人唯亲,不肯重用,只让他负责侦查工作。
许子将就是主持“月旦评”的许劭,许靖的堂弟,但并不像许靖一样只有虚才,而是实打实的有纵横天下的真本事,当初帮助刘繇迅速横绝、统治江东的很可能就是他。
太史慈比孙策大9岁,此时已年过三十,并不是演义所描述的小将。
这天他只带了一个骑士到神亭一带探查敌情。
(神亭位置图)
神亭位于现在的常州市金坛区,长荡湖北侧,当时长荡湖与南边的滆湖、太湖连成一片,古称震泽。
曲阿在今天的镇江市丹阳市,丹徒是现在的镇江市丹徒区。可以看出孙策的进军路线是,沿震泽由南往北进攻曲阿。
刚好,孙策也带了韩当、宋谦、黄盖等十三位大将到这里看地形。
太史慈很勇猛,毫不担心自己人少吃亏,盯准一骑就冲了上去,刚好这人正是孙策。
两人势均力敌,孙策刺中了太史慈的坐骑,将他背在背上的手戟夺了过去,而太史慈得到了孙策的头盔。
要我说,二人的交手还是太史慈略胜一筹。
要知道当时的头盔就相当于头啊,侮辱性极大。而且孙策到底把太史慈坐骑刺得怎样也说得敷衍,相关记载给孙策挽尊也不是没可能,反正太史慈也不可能反对。
恰好这时候双方的军队都赶来了,二人才结束厮打,各自回去。
这事让孙策记忆深刻,后来太史慈归降时,孙策还专门追忆了此事。
刘繇撤离所谓“围城必阙”,刘繇依然强大,如困兽犹斗,搞不好还会整出变故。
孙策由南北攻曲阿,而没先攻曲阿北面沿江的丹徒,就是给刘繇军留了个口子作为生门,让其军心不坚。
并使其不能经过吴郡陆上南下。
等孙策主力兵临曲阿城下时,再逃就无法整编制撤离了,所以刘繇逃走时,必然孙策军还没有兵临城下,而是主动逃跑。
现在出逃路线有两条,一是出江口经海路到王朗的会稽郡,再就是逆江而上去朱皓的豫章郡。
刘繇想走会稽。
(刘繇听从许子将建议逃往豫章)
许子将阻止说,会稽富饶孙策必取,偏于海隅再无退路;到豫章可以北连已到颍川的曹操,西和刘表,虽然与曹操有袁术相隔,但袁术不能长久,到时孙策来攻,您有朝廷支持,曹操、刘表必相救。
于是刘繇军从丹徒沿江而上,到豫章郡彭泽登陆,果如许子将所言,直到二人先后病逝,豫章完好。
(刘繇从丹徒沿江到彭泽示意图)
另外一直坚守在秣陵县南孤营的笮融,得到消息也跟着去了豫章。
太史慈本来也可以跟着刘繇去豫章,但他没有,带着一支人马从芜湖登陆,混进了丹阳郡山中,自称丹阳太守,坚持与孙策军作战。
泾西六县尚不归服于孙策,后来太史慈还攻下了丹阳郡泾县,立屯府,大量山越人投奔。
直到198年,才在勇里(《三国志·吕范传》)被孙策活捉。
勇里位于今安徽省宣城市泾县西北。
太史慈虽然被捉,但跟随的人不少,孙策为了尽快平等余众,对太史慈以诸侯相待,使其仍掌自己的部下,于是六县平定。
孙策入曲阿刘繇逃走后,孙策军队进入曲阿城,继续了他争取民心的路线,发布了推恩令:
刘繇、笮融的老乡、部下愿意来投降的,既往不咎;只要愿意加入孙军的,一人当兵,全家免赋税;不愿加入的,不强求。
(孙策赶走刘繇后仍以民为重)
(孙策)发恩布令,告诸县:"其刘繇、笮融等故乡部曲来降首者,一无所问;乐从军者,一身行,复除门户;不乐者,勿强也。"旬日之间,四面云集,得见兵二万余人,马千余匹,威震江东,形势转盛。-裴注《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引《江表传》
很熟悉的味道!
于是孙策很短时间便兵强马壮,成为了江东的统治者。
但因孙策站在的是普通百姓的立场,严重伤害到了江东士族阶层的利益,几年后被许贡的门客所刺杀。
总结孙策的曲阿之战,有点人民战争的感觉,以群众路线和战争艺术相结合,使权贵阶层精英刘繇山穷水尽,只能逃走。
这场战争,和汉末三国时代的诸多战争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我们或许应该更多地审视下孙策的政治思想,他短暂统治几年的江东,很可能是个与其他大汉领土上很不同,充满活力的地方。为后来江南的发展,注入了早期的驱动力。
当然,孙策始终脱离不了时代的局限性,他的政体中同时存在着像奴隶一样悲惨的“复客”。
但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有一种新思想在萌芽,只是可能是太超前于时代,并且当时的传统思想还太强大,这种有开创性的尝试,在当时也只是昙花一现。
他的弟弟孙权向士族作出了些妥协,达到了一种平衡。是的,很务实。
但相较于孙策焕然一新的开创力,似乎欠缺了一种清新和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