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如果说春天是樱花味的，夏天是西瓜味的，冬天是火锅味的，那么，秋天的气味应该如何描述？

秋天是糖炒栗子的气味。街角处，不知什么时候起，支起了一口大铁锅，倒满黑漆漆的铁砂，加入饴糖使砂结成粒。摊主挥舞着长柄铁铲，卖力地来回翻炒。糖炒栗子在铁铲的翻炒间跳跃，伴随着哗啦哗啦的翻炒声音，间或有几个栗子的爆炸声。一股股白烟在高温的糖砂中升起，瞬间就融合在空气中，钻入鼻孔里，空气中满是香甜焦香的味道。买一包热气炙手的糖炒栗子，接过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好像把整个世界的温暖，搂在了怀里。剥开一个热腾腾的栗子，金黄饱满的果肉脱壳而出，热乎乎入口，温暖在唇齿蔓延，软糯甘甜，余香满口。秋天的街头，什么东西最诱人？那一定是香飘十里的糖炒栗子。

与糖炒栗子并列的，当属香香糯糯的街头烤红薯。仅仅闻到红薯那朴实甜糯的香气，畏冷的心情已经治愈一半。人群围着三三两两的铁桶，炭火正烧得旺，烤红薯的表皮逐渐焦黄变软，捧起刚出炉的一只红薯，剥开皱皱巴巴的焦酥外壳，不顾烫嘴，啃上一口，如蜜糖般的甜味就滑进了心里。一颗颗冒着热气的红薯出现在手中。轻轻掰开，一缕缕浅浅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升腾而起，金黄的红薯瓢以一种阳光明媚的诱人色彩带给人欢喜。没有什么比在清冷的秋日，吃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更幸福的事了。城市街头的秋日氛围感，也是沿街的烤红薯给的。

秋天也是一抹桂花香。秋天里最有代表性的花，肯定的金黄满城的桂花了。一闻到桂花的味道就知道秋天来了，细密的小花冠集成花簇，凝成阵阵香甜馥郁，桂花香是秋天的主题，它优雅地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古老的园林中，四周是婆娑的桂花树影，那淡雅的花香如同遍洒银辉的月光挥之不去。桂花的香味有时特别馥郁，甜如蜜般，金灿灿的开到最盛放时，风一吹来，满城的桂香都浩荡地飘向你的鼻间。发现香气真是一种权力，可以统辖很大片的土地。不过，桂花香还有另一种格调，丝丝缕缕的幽香，飘渺清冽，若隐若现，若断若续，整体气息风格有着东方式的留白，像是置身在水波清潋的湖泊边，徐徐秋风，朦胧雾气，一缕冷香在银色月影下，随风隐隐飘来。我最喜欢这种冷暖交织，桂花的澄黄暖甜，被冷冽的秋风吹拂着，让人在深深的沉醉中感受到生命的韵律与美好。

秋天亦是一缕柑橘香。“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个时节，一个个黄澄澄、圆滚滚的柑橘被盛放在小贩的摊位上，绿色的橘子还带着青涩的酸味，熟透的橘子已是芳郁的甜味。柚子也是秋日里不可或缺的一抹果香，一个大柚子剥开时有青涩的柚子皮气息，辛涩中带着微凉，是柚子剥开时果皮里迸发出的汁水，等到带着颗粒的柚子果肉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口腔爆开，这个时候可以一边品尝，一边闭上眼睛感受徐徐飘来的香气，笼罩在提神醒脑的香气中，仿佛站在一棵垂坠满柚子的柚子树下一样。还有可爱的金黄柠檬，拿起一个放下鼻下嗅一嗅，柠檬香带着酸涩微苦扑面而来，清爽干净的同时又有一丝清冷。清新的柑橘香，如同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使得屋内明亮如昼，给人一种温柔舒适的感觉，充满了浓浓的秋日氛围。

秋天还是梧桐落叶的味道。落叶是什么气息？你拾起一片手掌大小的梧桐叶，移近鼻端好好闻一闻，没有水分的干燥木质气息立刻充盈鼻腔，这打着滚的落叶，你呼吸到了灰尘的味道，细闻好似还有类似陈旧书本的味道。初秋时节，风还未寒，落叶和晴空把天与地都浸染得黄澄澄的，温暖又治愈。走入暖阳笼罩、树树澄黄的梧桐林和银杏林，你能闻到这种浓郁的秋日森林的气息。一片生长于夏末秋初的森林，还残留有夏日时的少许绿意，也交融了秋日的澄黄与饱满，几乎是一年里温度最舒服惬意的时候了。渐渐地，风过处无数落叶就如一场黄金雨从天顶飘落。几场秋雨落下后，秋就变了模样。昏暗的森林中，雨水拍打下的落叶越来越多，重重叠叠，多了几分悲戚戚的氛围。秋雨过后落叶和草地被雨水浸泡的味道，那是一种腐叶的味道，伴着湿哒哒的水汽，渗杂进泥土的苦涩，那气味清冷又疏离。

秋天的气息也包含了草香。清新的草香如同晨露中的新鲜，带着一丝丝的凉意，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在秋天的早晨，走在被露水打湿的小径上，脚下踩着泛着微光的青草，那种清新的味道仿佛能让人忘却夏季的疲倦，迎接新一天的开始。到了秋草黄透的时节，温暖的草香是秋天的温暖怀抱，它带着土地的气息和阳光的温暖，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在秋天的午后，躺在泛着金黄的草地上，看风一波波地掠过草地，萧萧秋草在风中伏低后又直起来；看各异的鸟儿从天空划过，知道明年这时候，依旧会有鸟群像今日这样划过的。在草香中感受着大地的温暖，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那种秋草的味道仿佛能让人忘却生活的忧虑，沉醉在这份宁静与温暖中。

正如起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写道，“秋风忽至，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写只能闻，要你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是的，秋天的味道，需要各人自酿自尝。什么样的味道会让人想起秋天？每个人的心中或许都有着不同的答案。但相同的一定是，味道是偏暖意的。天气一冷，总是格外渴望温热的暖意。在微凉的秋风里，温暖而不过于厚重的气味是最为合适的。所以，秋天的气味，对有些人来说，可能还包括枕在猫柔软的小腹上，蹭着，撸着，猫匍匐在和煦的日光下，懒懒舒展开，那熟悉的家养小猫的气味。还有在居民楼的栏杆上悬挂着被褥，经过秋阳的炙烤，散发出的热烘烘体贴的棉花气息和太阳香味。

秋天的日子，说悠长也悠长，说短暂也短暂。白天匆匆行走于大街小巷，秋天的阳光醇厚柔润，在建筑物顶端闪闪发光，河流、树木、软绵绵的草地，云絮在湛蓝的天空上缓缓飘移。夜来月色一日比一日清素，高悬在银灰色的夜空，那月亮有些昏黄，看着有些遥远，像是一滴湿晕，一滴泪珠，冷清高远，忧伤百结。秋天的气味，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带着一丝丝沉静与怀旧。秋天的气味，温柔和甘美相携而舞，不是华美乐章的恢弘，而是无比动人的柔情。

秋天还是一种混合了花香、草香、果香、落叶和愁绪的味道，因为淡淡的离别愁绪是秋天的旋律，它带着一丝丝遗憾和怀念。所以，过秋天最好的方式，是与喜欢的人坐在一棵桂花树下虚度时光，每落下一朵小小的桂花，彼此就闲闲地交换一句话。落叶覆盖旧土，细雨砸碎尘埃，明年的花鸟虫鱼已不是眼前的花鸟虫鱼，而明年的你，也绝对不是如今的这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