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中午麦子我就往南走”的阿姨火了。她的小愿望,也是无数儿女的愿望。可惜世间事往往不如意,一次旅行,在很多人那里,可望不可即。
不管人们怎么说,现如今农民的生活还是好了,旅行不再是想都不敢想之事。在过去,旅游这事与广大农民无缘,但往南走,年年都有。
往南走去打工。在我儿时,村子里的人把所有说普通话的地区都视作城市、南方。最近的“南方”为距村120公里的市区。由于市区里桥西人也在使用方言交流,这个“南方不纯粹”,村里人打工的首选地不在此。
这当然是开玩笑。市区不吸引人的原因主要是工钱低,活少。再往南120公里是京城,那才是农民们出门打工的起始地点,若有活,他们会跟着工头继续往南,星散各地。
彼时老家的地一年一熟。最忙碌的时节是四月底到五月中旬。男人们紧赶紧的帮着家里把劳苦的大活忙完,剩下的交给老幼妇孺,背起上面印着“旅游”字样的长形包,拎着化肥袋子缝制的被窝袋,挤上一天仅有一次的通行班车,摇摇晃晃满身臭汗的离家而去。
在工地上的他们基本不花钱。吃的差点没啥,飘着几滴油花花的土豆熬白菜就馒头照样顶饱。实在想改善伙食,几位老乡凑在一起买点卤肉凉菜喝一顿,吃几碗大米饭。就这,吃着喝着心里还愧疚着——让你嘴馋,把钱留给老婆孩子多好。
那时村里的地种麦子的少,同样不高的亩产,莜麦顶饿,乡亲们也吃习惯了。在外的人吃不着莜面,心里想的抓挠。在家的人吃烦了莜面,由会骑自行车的老汉托两袋子进县城换点大米白面吃吃。莜面是好莜面,大米白面不一定。有时候生了虫,没事,回家筛筛谁让咱不舍得买呢?
除了莜麦,村里人种的最多是土豆,我们叫山药。据说山药算主食,但村里人都把它当菜。最为流传下来的习惯,大家伙对“扛饿”的作物情有独钟。山药蛋子是好东西,能闷着吃烤着吃,切丝切块炒菜吃,和莜面掺和在一起做山药鱼鱼儿吃,还能制粉条熬着、拌着吃。
收山药的季节,在外的人离得稍近的都要回来。收山药叫作起山药,在没有机械辅助下是个体力活。它收的也晚,回来的人工期结束,就此不再出门,等来年开春。如此循环往复,人们的日子渐渐好起来,村子里的土坯房越来越少。
收山药结束,人们会歇上几天。正好到了羊的宰杀季,羊贩子一窝一窝的开着三蹦子下来收羊。除非特别困难的家庭,其余人等都会给自己留下一两只羊,作为改善伙食和过年的备货。
活少了,有肉了,该喝酒了。村里人吆三喝四东拉西窜的喝酒,你家请完我家请,喝着喝着又该着吃杀猪菜,过年。在外人看来,好家伙,村子里的人没一个着调的,一喝喝一冬天。
喝酒聚会,也是显摆的好时机。男人们穿着袖口带商标的西服去喊人,回家上炕赶紧脱下来放在盖窝垛子最上面,弄脏了不好洗,这可是过年的衣服。酒席上大家交换着打工的信息,哪里的活多,哪里的人好,哪里的不拖欠工钱,说着喝着,来年的出行便有了眉目。女人孩子老人听着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唉,在家待不住,又得走。
酒喝好了,人不闲。农民没活干心里慌,有门路的,去附近县城市区打打短工,没门路的,把山药和粉条装在车上进城售卖。走惯了的人,心大了,眼宽了,土地就锁不住他们了。
很多很多年后的今天,当初打工的村里人都进了城,安了家,说是为了孩子,其实是土地收入太低,生活质量太差,咱不说别的,冬天在村子里上厕所就受罪,哪有楼房里坐着舒坦。
人在城里,地却不荒。有的人每年匆匆回来种几天地,机械化操作,多快好省。有的人把地包给别人,咱也收收租子。如今的莜面精磨细作越来越白,莜面味道越来越淡。如今的山药越来越大,吃起来不绵,说是为了炸薯片。如今的酒越喝越贵,喝酒的人却越来越少。
如今的村里人也像城里人一样,说着老家,怀念着老家,谁也不回来。村前屋后的喧闹终归平静,一如百多年前大家的先人到来之际。要知道,当初他们选择这里,看重的是地广人稀,为的是吃饱。来了走了,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