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沈园千古憾事,唐琬一读《钗头凤》,抑郁而终。
死后升仙,小狐仙家助其下凡追溯过往。
得知夫君赵士程重情重义,唐琬与天君交换三年阳寿,起死回生。
精选片段:
身子轻飘得有如腾云驾雾,却却,心肝郁结到似要沉坠地府。
“恩娘,是您吗?”
一阵宛如来自千里之外,带着回响的清脆甜声,抑扬顿挫地拂耳而进,无奈她思绪混混沌沌,寥寥数字听清,却应是他人之事,与她无干,无懂。
“恩娘?”
甜声再次于耳边轻荡,陡增她的迷惑。
“恩娘,好恩娘,醒醒!”
又来了,这一回,是谁在轻晃她的身子?又是谁扬着何物在她脑子里挥舞?
呀!唐琬一双圆杏美目陡地一睁,朦胧浑浊的迷雾徐徐散开。先前好长一段工夫,她有如被白纱凌布蒙眼,如今哪位善人替她摘下凌布,使世间万物终得渐渐清晰地映入久未睹物的眼帘?
莫非,是眼前这位姑娘?瞧瞧,那张俏生生的冰雕玉琢的脸孔,身披月牙锦袍,手握一管长萧,美得不似来自凡尘俗世,倒似,倒似来自天上人家。
“恩娘,您猜对了!百年前,小狐便已得道成仙,如今于此仙梯,担任第一十七护使,专职护送新仙升天报到。小狐未料到,今日竟有幸再与恩娘相见。”
她的心思,竟瞒不过这姑娘!若非姑娘的声线又脆又甜,话毕后还欣然一笑,满目仁善,露出一双淘气可亲的小虎牙,甚之无害,唐琬定会对她匪夷所思的读心术感到难堪且极之畏怯。此绝非常人!
“您……妾身……”她柳眉一锁,糊涂了。
姑娘双手执起唐琬洁白的柔荑,她手中原握的长萧,竟随之化为虚无,来不及诧异,姑娘的甜声便又传入耳中:“莫愁莫愁。事已五百载,恩娘早入轮回一十二回,忘却了小狐属人之常情。五百年前,小狐乃千万畜生中的一只,追随长老于长荣山潜心修行了数百年。然而寒冬某日,不幸被猎人的捕兽器所伤,几近奄奄一息,眼见要功亏一篑。庆幸当时恩娘路过,大发慈悲从猎人手中救下小狐,既替小狐治理伤口,又喂食供暖,悉心养了一阵子,才放生于长荣山。因此小狐方有命享今日的得道成仙,来之不易!恩娘,小狐于此谢过您了,请受一拜!”
小狐双手一拱,深深鞠躬。
“小狐仙家请起!”虽尚未明白此为何事,但对方头头是道,不似胡说八道,唐琬便边琢磨边连忙扶起姑娘。
“恩娘此生虽阳寿已尽,但天庭念在恩娘生前坎坷,又是不栉进士,数生数世行善积德,便提格升为天庭仙家,免再受轮回之苦。来!容小狐速领恩娘到太极星君处报到,自此,您我便是仙家同行。”
小狐说罢,热忱地手牵唐琬,转身往上跃。
“等等!等等!”对眼前仍一知半解的唐琬匆匆低呼,反牵制着小狐。
“怎么了?”小狐俏眉轻轻一蹙。
自担任仙梯第一十七护使近百载,恩娘乃她护送的新仙第三人。往前两人,一听闻将位列仙班,便激动难耐,行事火速,好不欢喜,跟她当年得道一样一样的。可恩娘却不一般。
唐琬轻叹口气,略显瘦削的芙蓉脸泛些苍白,她稍稍往两侧轻瞄,仔细审视着周遭。身边绕着一片延绵不断的雪白云雾,脚下踩着如会浮沉的白玉阶梯,跟前的小狐仙家,虽看得透彻,亦两手相握,但总幻觉此俏影若隐若现,宛若仙家手中的长萧,随时会消失无踪一般。
她记得自身确实香消玉殒。卧床数月,素来出气多入气少,至断气那刻,不但不难受,反而解脱般从容潇洒。
“琬儿,琬儿!坚持住!”
“大夫,你快想法子!”
“琬儿,琬儿!好琬儿……你果真狠心,狠心扔下士程……”
夫君赵士程紧握她手,于床边不停喊呼。然而,无用!成亲四年,她唐琬并非赵士程的好媳妇。兴许,她若在气绝之前,跟他道一声“感谢”,会好一些。
死,已属事实,但成仙……似幻似虚,甚难定断。
“事实事实,比天君府上的蟠桃树果,还要实!”小狐轻拍唐琬的手背,似立誓般作保证。
“妾身以为,死后应下地府……”
“地府自是有罪有应得的人光顾,轮不着恩娘!”
“……”唐琬欲言又止,神色凝重地盯着小狐如星星般的眸子,终究试探地吱唔:“妾身可否……暂不报到?”
小狐惊问:“为何?”
“妾身想……”
小狐探秘般往唐琬泛着水气灵光的明眸深处看,随即了然。她深深叹了一声,劝道:“恩娘,您与陆游此生此世情缘已尽,此为命!自您出娘胎那日,便一切铸成定局。再多牵挂,只会落个伤及身心的下场。上天庭虽不像轮回转世那般过孟婆桥喝孟婆汤,但小狐劝恩娘,速速放下前尘往事,舒舒心心当个逍遥仙家,这才是对天庭恩赐的感激与珍惜呀。”
唐琬何尝不知,对前夫陆游的过多牵挂,不但蚀其心肝,更断了其命。自春天于沈园,读到前夫那首可歌可泣的《钗头凤》,她便三魂不见七魄。本就赢弱的身子性命,终于萧瑟凄凉的深秋,如枯叶般摇曳落地消逝。
“可妾身仅想见务观一面!与其好好道别。”唐琬索性将心思如实相告,“实不相瞒,过去数年,妾身对务观念念不忘,才郁郁寡欢。如今身死,而死前一直无法与他相见,此乃妾身终身遗憾。如此下去,即便升仙,亦难以开怀。小狐仙家贵为天仙,定有仙力相助,能予妾身见务观,以一解思愁!”唐琬反握小狐的手劲,紧了紧。
“小狐并非不能帮不想帮,而是,恩娘,这无疑多此一举!对于陆游,您会越瞧越难过,越瞧越伤神,倒不如眼不见为净。二来,天庭有规,私自下凡,一旦被天兵发现,您我都难逃惩劫,小则扣俸禄降仙阶,大则除仙籍下地府!这跟于凡间作奸犯科是一样的。小狐怕!”
“……”唐琬顿然醒悟,思索片刻,便又有主意,“妾身也不愿牵连无辜,那小狐仙家就送妾身重入轮回吧!重入轮回,兴许下一世尚有缘分与务观再会。”
“恩娘,你这何苦?”小狐急了,“自古天庭轮回地府,各有各法。好人许是升天庭,常人一般入轮回,恶人必定下地府,您此为……有违天命,更是自寻苦吃!”
“可妾身实在思念务观!不能与心念之人相见,这仙家不当又何况!”数声务观务观,心上人的音容笑貌便频频涌入脑子,念到生前两人无法相宿相栖,死后阴阳相隔,如今连来生再会的机缘亦难以拥有,唐琬郁结的心一酸,哭了。
“唉!”小狐犯愁,她自言自语:“问世间情为何物?不懂。”
“不懂是至好的,懂了,就难了。小狐仙家,念在妾身曾救过您,便当作还恩,您大慈大悲,助妾身一回?”唐琬梨花带泪,锲而不舍地继续相求。
两小仙于仙梯上如此理论,耽误了一阵,实属不妥,万一碰巧遇上其他护使,或被巡逻的天兵察觉有异而上前询查,届时不管想下凡抑或入轮回,都属痴人说梦。
“可是,小狐刚得道不久,仙力有限,无能飞越后世,仅能追溯过往。恩娘,您说如何是好?”
闻言,唐琬明白小狐是答允了,随即破涕为笑,连声道谢:“无关系,只要能与务观见面,一切足已!妾身谢过小狐仙家!”
“那恩娘念个时辰来听听,小狐算一算。”
脸上的泪痕尚未干,唐琬难掩愉悦地边想边念:“去年春天......哦不,不!该是八年前,八年前的八月初九,妾身与务观拜堂成亲的那一天,可行?”
“行!”
小狐话音一落,双手执起唐琬的双臂,无声地往下一按,唐琬便顿觉有如千斤巨石压顶,身子既沉又浮,直往下狂坠。毫无预兆,她慌得不禁牢握小狐的衣角,紧闭双目,屏住呼吸,无法忖量。
小狐拍打拍打身子,再倾身相问:“恩娘,好些没?”
唐琬闭着目抚着额撑着墙,晕厥欲吐,奈何生前许些天颗粒未进,不管夫君赵士程如何喂食,她均无法下咽,如今,干呕了一阵,吐不出玩意。她虚弱地晃晃脑袋。
小狐伸手扶了一把,赔着笑歉意道:“实在对不住了,方才眼见有天兵靠近,一怯,便下了重手,来不及提醒。”
“没相干。咱们,到凡间了?”唐琬勉力睁开双眼,微微偏头,扫视了周遭,一时无法断定此属何处。
“正是!”
得到小狐铿锵有力的复话,唐琬顿觉疲软的身子来了精力,急不及待地要迈出步子。可下一瞬,她意会到自身与小狐正处于一小巷子内,巷子外人来人往时,便迟疑了,“小狐仙家,咱们变凡人了?”
“非也!您我依旧是……”小狐指了指苍天,“凡人肉眼无法瞧见咱们,不过,您我虽仙气仙阶不高,但天兵金晴火眼,以防万一,得使个周全之策。”
说罢,她小嘴念念有词,随即变幻术般从身后抽出一件墨色披肩。她向唐琬唤了一声:“恩娘请闭目。”
唐琬听命地闭上眼睛,安静地立在小狐跟前,任其处置。未知小狐施了何种仙术,唐琬忽感一阵猛风,随着斗布的声音,迎面扫过,惊讶之时,情不自禁地睁开双目,想睹个究竟,却又不见有异。
“好了,小狐已将恩娘身上的仙气锁住。为免天兵耳听八方,在凡间,咱们要掩人耳目,小狐就唤恩娘……椀榶,如何?”
“随意,您呢?”
“……小狐素来欣羡嫦娥仙家聪慧动人,椀榶就唤我小月好了。”
“小月……”唐琬瞧瞧小狐笑而露出的小虎牙,柔声提议道:“妾身认为,叫小牙更为妙配。”
“小牙?唔,椀榶有名学富五车,那便听您的!”
小狐顺道把墨色披肩套到肩上,双手拢着两边往里一收,墨色披肩便将她一身月白锦袍挡得严严实实。
“凡间小牙不熟,有劳您领路了!”
唐琬点点头,兴奋雀跃地张望四周。这一带,熟悉又陌生,她花了些工夫才确定该往哪处走。
心中有了路图,正要迈出步子,身子却骤然地一阵抖晃,慌得她狼狈地伸手去够身边的小狐。幸好抖晃瞬间就平静下来,稳住心神之后,唐琬抬眸,惊觉已身临陆府门前!
“此乃当仙家的妙处!”小狐随着她身旁,小声笑道,“心中所想,便会成真,滋味如何?当然,椀榶时下仙力尚弱,能办到的并不多,待他日于天庭好好修行,仙力便会节节攀升,仙阶亦会水涨船高。”
“这已是相当妙,妾身足以!”诧异不已的唐琬双颊微泛红霞。
八年前的八月初九,宜嫁娶,绍兴世宦家门陆府老三陆游,迎娶同县望族唐府嫡女唐琬为妻,几近整个绍兴的文人雅士,均前来道贺。
她的首任夫家――陆府,此刻门前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家丁在外迎接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宾客,府内人声鼎盛。
务观就在里面!唐琬心念一过,身子便随即一晃,再定睛时,已到宅内大厅。
厅堂内芸芸众生,身穿鲜红新郎官服的陆游如鹤立鸡群,唐琬一眼便抓住意中人的举手投足。
上一回相见,已近两年前。如今的陆游,比两年前的他要年轻许多许多。
唐琬的魂魄犹如一尊孤像,隐隐立于陆游的身侧,他轻轻抬手,便够着她纤细的手臂,遗憾毫无触感。怔怔瞧着这牵肠挂肚的意中人,终于相见了!唐琬目含泪光,这些年,你还好?
逸朗的五官,浅渗着英气,久违的气味,如檀香般安魂。陆游看不见唐琬,唐琬却看他看痴了,痴得忍不住伸手去触,奈何她魂轻力薄,无论如何抓,亦抓不及他一丝一缕。
“务观……”她由衷地呼唤着,哪怕声音如幻如影,无人听晓。她苦笑,唏嘘着哽咽落泪。
此时的陆游,正忙里忙外,时而吩咐家丁接过谁家的贺礼,时而答谢上前祝福的文友,时而整理身上戴歪了略显俗气的秀球,或胡乱擦擦额上的细汗,以及挠挠后背的痒……不过纵然再忙再累,他脸上挂着的笑容从未疲惫。
见此,唐琬又流着泪笑了。曾经沧海,那年那日,满心欢喜的不止她,还有他,只可惜,为何后来如此强差人意?
“务观,恭喜!”
“德甫,多谢赏面!”
是夫君赵士程的声音。唐琬微微偏头,见一身儒雅的赵士程满脸笑容地往前递着贺礼。
他拱着手,殷切地祝福陆游与唐琬能白头偕老。如此一幕,唐琬于旁观看,顿觉可笑滑稽。敢问当年当时,他们仨谁也未料到,往后会有那般纠结的羁绊。刹那,百感交集。
“游儿,县令大人遣人送来贺礼,快去接一接。”
陆老夫人的声音!唐琬微微一凛,甚至渗了一丝冷汗。一脸苛严的陆老夫人不知从何而来,忽地站到她与陆游之间,她略为胆怯地垂下头去,不敢乱张望,更后移了两步。
“椀榶怯什么?她瞧不见您。”旁边的小狐轻声提醒。
呀!是呀!她竟忘了。然而不管陆老夫人瞧不瞧得见她,她亦认为此处已容不下她,便轻轻转身,往新娘子呆的新房去。
同样喜庆的新房内,当年年轻的唐琬,顶着繁重的头饰,披着新栽的嫁衣,安静地立在龙凤床榻旁。看似安静,她内心实则欣喜不已。嫁娶向来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儿女的选择甚少。她与陆游两情相悦,如今她能嫁予他,他亦能娶她,实属难得的美满团圆。
口才了得的喜娘,往绣着龙凤图案的被铺上洒撒莲子,念念有词:“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突如其来的贺词,如利刃般猛地刺向隐身的唐琬,刺得她几近魂飞魄散!她不禁哀怜,假若当年她能有子息,是否就不需与陆游劳燕分飞?是否就能与陆游相守白头?上天能在她死后提格升为仙班,为何不能在她生前赐一个孩儿?
“呜……”短促委屈的抽泣声,与喜庆的新房格格不入。幸好凡人闻不着,否则定会赶走晦气的她。
半晌,办完礼节的喜娘带着所有闲杂人,退出了新房。唐琬望着当年的自身,坐在朱红床沿的她,耳听无人之后,调皮地悄悄揭起红头巾,露出精致红润的脸蛋,水灵的杏眸好奇地到处张望。
家里老人常言道,新娘子的红头巾只能由新郎官本人揭起。未知她当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举措,是否坏了规矩,破了风水,致使她与陆游不得善终?
唐琬恨不得上前,怒拍那双淘气的手,再低斥她数句,然后把红头巾妥妥当当地盖回去,就像它从未被动过一样。
新房门外忽然起了一阵吵杂,新娘子警惕地放下红头巾,忧心放得不够正,又摆了两摆。
歪了歪了!往左,再往左!唉!唐琬在旁边穷焦急。
随着吵杂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房门被粗鲁地撞开。新娘子顾不上红头巾了,仓卒地将双手叠放于膝上。
新郎官陆游拦住了房门,作势不让个个如狼似虎的兄弟闯进去,以免吓着他的新娘子。
“绍兴人皆知,唐氏不但才高八斗,还是美人胚子,今日被务观兄娶进陆府独揽享用,吾等,不甘啊!”
一位带头的兄台半玩笑半酸气地叫嚷,随后领着大伙哈哈作笑。
“务观兄,别如此吝啬,让吾等瞧一眼新娘子?就一眼!”
“对!就一眼!”
许多乱七八糟的声音跟着起哄,又叫又笑的,闹哄哄一片。
这些“兄弟”,话虽夹带赞美之词,但听得唐琬不甚舒服,她略有不满地扫视那伙硬闯进新房的公子哥儿,无意之间,撞见赵士程亦混在其中。微讶之时,发现他并非如旁人那般放荡嬉笑,而是轻抿双唇,不言不语,目光些微闪烁,不知该投放何处一般。瞧瞧,这才是文人雅士该端的模样。
一阵惨不忍睹、喧哗不止的嬉闹之后,陆游方把不相干的人一一轰走。某位喝得烂醉如泥的兄台,不甘心地在门外拍打,叫嚣着要与陆游畅饮至天亮。幸好懂事的家丁麻利地把他抬走,终于还新房一片该有的温馨与宁静。
陆游深吁口气,满意安心地张望了一下,然后迈步至床边,绕着那处的新娘子瞧了一圈,微微俯身,轻声道:“娘子,今夜,辛苦你了!”
新娘子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声,顿觉失礼,又速速抬手轻掩朱唇,柔声应道:“妾身不辛苦,夫君,才是辛苦了。”
“哈哈!”陆游豪迈地开怀大笑,随即潇洒地一手掀走红头巾,再替她摘下沉重的彩冠。
他略带醉意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早已熟记心的婉约容貌。未知是否他目光太过灼热,还是沾染了他身上浓稠的酒气,新娘子红润的两颊,泛得更为嫣红。
陆游执起那只乖巧的柔荑,牵着她往房中那张点着龙凤烛的圆桌走去。新娘子颔首垂眉,抿嘴而笑,灵巧地追随着新郎官的步子,直至桌案前,陆游扶她安稳坐下。
他执起酒瓶,盛满两杯,手执一杯,另一杯交到新娘子手中,笑着念:“饮过合卺酒,小琬便是陆游过门的妻子。往后,多多指教!”
“不敢当。”新娘子羞涩地应话。
一对新人交错着手臂,陆游将合卺酒一饮而尽,正色宣道:“此后,陆游会全心全意待小琬,定不负你!”
立在龙凤床旁的唐琬脑子一震,呀!务观,你原来许过如此的诺言?为何,为何她全无记得?是当年的新娘子太紧张,未将此话铭记于心,还是时光匆匆,人留不住,连情话亦记不住了?
方才看着新郎新娘互诉衷情,你侬我侬羡煞旁人,唐琬本很欣慰,至少,那一幕幕,昭告着,她与陆游曾过着神仙眷恋般的日子。可是,当陆游那到底并未信守的诺言脱口而出后,她无声地再次落泪,黯然伤怀地离开了新房。
静静地坐在新房外的白兰花树下,小狐说这花香扑鼻,沁人心脾,可唐琬却似五敏顿失,闻而无味。树上挂着红灯笼,一朵朵白色小花映成红色。时近中秋,好几朵骨子弱的被清风轻轻一扫,飘落到唐琬足前,她茫然地拾起来,百无聊赖般数着有多少片花瓣。
新房内,新婚夫妇正行洞房之乐,丝丝嗯嗯细语,偶会入耳。
小狐年纪虽轻,但对云雨之事亦略懂一二,有点儿羞窘,“椀榶,人已经瞧过,该回天庭了。咱俩于此偷听墙脚,着实不妥。”
“小牙,妾身见您手执长萧,可会吹奏?”许是听不见小狐的话,唐琬平静地反问。
小狐抬手,瞧着那根修长的黑木长萧,“略懂一些。”
“可否送妾身一曲?”
“椀榶要听什么调?”
“随意。”
小狐想了想,便把长萧凑至唇边,酝酿了片刻后,徐徐吹响一曲调子。
她吹的调子,对琴棋书画精通的唐琬来说,并非绝世妙曲,只是,此时此刻,她与小狐,都需要借些声音来驱散别样的情绪。
陆府上下,无人知晓,陆老三陆游的新婚宴上,两缕泛着微光却又瞧不见的倩影,一坐一立,于新房门外的白兰花树下,照着满月,默默地奏曲听曲。
良久之后,一曲终尽,便该人散。
唐琬站了起来,不使仙力晃法,而是沿着陆府的走道,于这座她昔日住过不到三年的院落内,一步一步地往前门走去。
婚宴早已结束,摆宴的前厅人走茶凉,甚是凌乱。唐琬看到一地狼藉,有洒了地的美酒,摔碎了的瓷杯,吃剩的花生米,以及咬过两口的鸡腿,家丁正忙于收拾。她不由得心念,乱是乱了些,但有仆人呀,假若她与陆游的相处,能长久停留于这新婚燕尔的洞房之夜,不结束,无翌日,也不坏。
“赵公子,将近子时,容小的遣人送您回府?”
陆府陆管家恭敬的微声,从角落传来。唐琬寻声望去,竟见夫君赵士程仍在席上独自灌酒。全陆府,除了她与小狐,就他一位宾客舍不得走了,害得小厮们不敢上前整理杂乱的桌席。
一脸醉红的赵士程,星目轻瞥一眼陆管家,摇了摇头。他撑着桌席,略显吃力地站了起来,大抵酒灌多了,手脚不灵活,动作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他蹒跚地往前门走去,同路,唐琬便跟在他身后。
他的步伐有如初学行走的婴孩,左一脚,身子往左歪,右一步,身子向右/倾,要倒不倒。唐琬想上前一扶,但一伸手,才忆起自身不过魂魄,便悻悻地叹了口气。
原以为,赵士程在宴上吃饱喝足,该回府好作休息,谁知,他竟在陆府门前踌躇了片刻,仍不愿归去,最后,更往地上一坐,不动了。
“灌过分了!”唐琬立在他身侧,点着他脑瓜轻声指责,她转身对小狐说:“小牙,您能否告知里头的陆管家,让他遣人送德甫回赵府?”
“椀榶放心,等会陆府的人会出来寻他的。这下子,咱们能回去了吧?”
呀!她差点忘了这回事,她不再是凡人,而是要赶路上天庭报到的准仙家!可话虽如此,唐琬又迟疑了,她喃喃自语:“妾身仍想……多去几处地方。”
“椀榶,虽太极星君平日挺中意小牙,迟了报到亦能摆平,但是,这天兵有如天罗地网,小牙很慌会被他们发现。”届时,太极星君也帮不了她。
“是妾身贪婪。”
“凡人都贪婪,可您已属半个仙家,得学会无欲无求。”
“……”
见恩娘又颔首垂眉,甚是委屈,方才在陆府又数回落泪,伤心事仿如多到诉不尽,小狐心软了。“罢了罢了,反正已经下凡,就一次瞧个够吧,椀榶还想往何处去?”
“谢过小牙!”
“念个时辰。”
唐琬斟酌,酌了又酌。昔日与陆游把酒言诗、下棋抚琴、研字作画的日子,固然快乐,但今非昔比,正如小狐在仙梯上所言,只会越瞧越难过,越瞧越伤心,不如索性眼不见为净。
“妾身知道要去哪了。”
婚后两年,陆老夫人便以“无子”为由,私下向她提出和离。这前婆婆归究要与儿子商量此事,否则哪来往后的休书与再娶?未知当时的陆游,是何种态度与想法?她突然来了冲动,想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