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独舞的青春

人之情长 2024-11-07 09:07:25

苏苏是我的邻居,村里唯一一户外姓人家的孩子,和我姐姐同岁,却比我姐姐矮半个头,瘦瘦小小的。那时,四岁的我和妈妈姐姐一起生活,爸爸在遥远的新疆。

农忙时,妈妈要带着姐姐下地,只好把我放在苏苏家。我跟在苏苏身后满院子找知了,但常常被她拧了耳朵逼着喊姐姐,因为我总是和大人一样叫她苏苏。

苏苏和姐姐一个班,她们上课时我就在学校外面和一帮同样拖着鼻涕的小孩子玩,等她们放学一起回家,有时我会和那些小孩子打架,每次哭的必是我。有一次我正哭得伤心,下课铃响了,苏苏问清缘由后,像只发怒的小野兽,扑上去把那个比她高许多的男孩推了个仰面八叉,拼命的架势真吓着了他们。

情窦初开的那年,我14岁读初二,个头如雨后春笋拔了节地猛长,身材细如豆芽。上高一的苏苏见到我就说:“呵,施肥了,哪国的尿素?效果不错。”我便靠过去和苏苏比身高,笑得得意,因为苏苏的头尖只触及到我的下巴,苏苏气急败坏地推开我,“你长得树那么高也要叫我姐。”然而我一直固执地叫她苏苏。

14岁那年,爸爸终于从新疆回来,却是一个懒惰的酒鬼,酒后就对妈妈拳打脚踢,妈妈的哭骂从爸爸回来那天就没断过。妈妈终于无望,在一个黑夜里跑了,多年的好名声,一夜之间颠覆,变成了坏女人。爸爸的家族是一个大门户,同族的大伯叔叔们,在妈妈独自艰难地抚养我们姐弟时不曾伸出援手,此时却像是同仇敌忾,组成大队人马寻找我妈妈,并不时给爸爸打气,“找回来,打断那个女人的腿!” 我已经没有心思上学,一边担心着妈妈,一边和姐姐守在家里看爸爸他们每天商量着如何寻找妈妈。18岁的姐姐已出落成美丽的大姑娘,她受不了村人的指指点点,去了大姨家,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脆弱的心触摸到死亡的气息,可怜妈妈,恨爸爸,心里乱乱的,说不出的压抑。一个月之后终于有了妈妈的下落,在几十里远的一个小镇上,和一个大她十多岁的手艺人一起生活。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是该为妈妈悲哀还是为妈妈高兴,不知道她是寻找到了新生还是又掉入火坑。

爸爸带人去抢了几次,妈妈死活不回来,爸爸最终同意离婚,条件是必须放弃我和姐姐的抚养权。妈妈含泪离开了我和姐姐,她宁愿和一个容貌丑陋的男人在一起,也不想再见到爸爸。我不恨妈妈,这么多年,一个农村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那种艰辛和苦寂,外人是难以想象的。

姐姐一直居住在大姨家不曾回来,爸爸让我跟他回新疆。走前一晚,苏苏找到我,一起到村外的小河边走走。夜晚的村子很安静,偶尔能听见女人吵骂孩子和狗叫的声音,我心情忧伤地跟在苏苏身后,真想大哭一场。

那晚的月亮又圆又亮,苏苏拉着我坐在桥边的水泥石上。这里曾经是我和苏苏、姐姐玩耍的乐园。苏苏和姐姐常在桥下的石级上洗衣服,我站在没膝的水里往她们身上撩水,欢快的笑声在小河上空飞扬,一切似乎还是昨天。

心被离别的愁绪扯得悬空,缥缈而又悲凉,我终是忍不住低低地哭泣。苏苏递给我一块带着香味的手帕柔声说,“别哭了,现在,你是大人了,一切要靠自己,男人是不能哭的。”说着扳过我的头揽到她怀里,她身上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幽香,让我安宁。苏苏拍着我的肩说,“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除了妈妈,没有人这样给我温暖,想到再也见不到她了,心里忽然空落落的痛。我用力地抱住了她,茫然和痛楚在她温热的身体里得到缓解,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苏苏安静地和我依偎着,轻抚我的脸。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我恍惚地说:“苏苏,你能等我回来吗?等我回来娶你!”苏苏温柔地说:“我等你回来,你长大一定要回来,这里才是你的家。”没有人知道,一个迷路的孩子,一个对未来茫然失措的痛苦少年,因了一个女孩子不可知的承诺,浑身立刻充满不可思议的力量。

第二天,我跟着爸爸踏上去新疆的火车,贴身的衣服里装着那块绣着百合花的手帕。

大片大片的草原,荒凉而空阔,是我对新疆的第一印象。我们在一个老乡家里放牧,爸爸依然好酒。大多数时候,我驱赶羊群在广袤无边的草原上,孤独地度过一天又一天,看着天上的白云想苏苏。唯一高兴的是每个星期都能接到苏苏的信,让我孤寂的生活充满希望。苏苏给我寄来很多书,她说,“这些书能给你带去生活的光明。”她的每一封信,每一个字,甚至标点符号,我都能背下来,思念在流走的岁月里越积越厚。

四年之后,爸爸终因贪酒而亡,结束了寂寞的一生。我抱着骨灰盒再次回到魂牵梦绕的家乡。

姐姐早已嫁人,好在姐夫对她极好。从姐姐那里,我得知妈妈的生活并不如意,妈妈又给我生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却是先天性脑瘫,还有一个妹妹,瘦小的妈妈因为这些时常遭到妯娌们的欺侮。我随姐姐去看妈妈,妈妈抱着我大哭一场。

我对苏苏的思念也到了承受的极限。苏苏高考落榜后去城里打工,我回来之前已有两个多月没接到信。我去苏苏家,问:“大婶,苏苏姐呢?”大婶还没说话,眼泪就掉下来了,我的脑子立刻“嗡”地一声响,是不是苏苏出事了?

原来,苏苏与一个比我大两岁的男孩私奔了,他家里穷得只剩下两间茅草屋和一个母亲与弟弟。木木地走出苏苏家,走在那条依旧流淌的小河边,掏出伴随了我四年的手帕,我狠狠地揉搓着它,想把它扔进河里。可是,我又不舍,那是苏苏留给我的信物。

在城里工作的表哥托人给我找了一份工作,邮政局的搬运工。我拼命工作,希望极度的劳累能让我忘记苏苏。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回老家,期盼能见到苏苏。

第二年中秋,我回家看望伯父。没想到见到了分别多年的苏苏,让我吃惊的是她怀里抱着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孩子。我愣愣地看着她,她却笑嘻嘻地对孩子说,“儿子,叫舅舅!”苏苏的儿子?是的,那个孩子和苏苏有着同样的眉眼。

“怎么了?傻了?给,抱抱你外甥。”苏苏不由分说把孩子塞到我怀里,孩子不认生,冲我直乐。岁月似乎在苏苏身上停止,她没有丝毫改变,虽然有了孩子,还是那样瘦弱。

苏苏乐呵呵地上下打量着我,“哟,长大了,帅哦!” 我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所有的思念在见到她的那一刻都变成黯然神伤。原来,苏苏一直把我当成弟弟,她所有细细密密的关心和叮咛都是源自一份姐姐的惦念。

可是,我从14岁的那个夜晚就爱上了她,怎么能把她当成姐姐呢?我问她回来呆多久,她的神色一下子黯下来,那双曾经在梦里缠绕着我的亮亮的眸子,瞬间失去神采。她说,“我也不知道!”苏苏告诉我,孩子的爸爸因酒后伤人被抓入狱,在婆婆家的日子不仅清苦还有冷眼。我的心被扯得生生的疼,揉搓了一下她的头发,“没关系,还有我呢,一切会好起来的。”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真的是一个可以保护苏苏的大男人了。

我经常回家,给苏苏的孩子买各种玩具和零食。她对那个人的思念让我心疼和嫉妒,她常常发呆,神思恍惚。每次她去看过他后,好几天吃不下饭,人瘦得如秋天的落叶,随时都会飞起来。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你还记得那年我走的时候,你给我说的话吗?”“说的什么?”她茫然地问我,我又难过又伤心,她什么都不记得。

最近,她快乐了许多,她说,“他快要出来了,在里面立功减刑了。”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几次她说,“谢谢你,幸亏有你这个弟弟。”说着说着,她又会提起,“你应该找个女朋友了。”她眼泪汪汪的,“是我拖累你了,你比我亲弟弟还要亲。”我知道,她明白我的心思。不是没有女孩子和我交往,可是,我放不下在心里生了根的苏苏。

秋天的时候,苏苏的那个人终于出来了,苏苏的父母摆了满满一大桌子菜。他头发短短的,看上去有浓郁的书卷气,真难以相信他会用刀子砍人。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然后举起酒杯对那个人说,“以后,你要好好地对待我姐,不然,哼!”我晃了晃拳头,说,“它可对你不客气。”一仰头喝光杯里的酒,我听到自己的心在汩汩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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