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哲学家——稀溜碟水
作者:董克勤
城里来的管区贾区长,顺着村人胡二的手指看去,见一张稀溜碟水的脸,正对着两只做爱的狗暧昧地笑,突然想起,四、五分钟之前,这样个脸已单独向自己望过来一次了,也是这么个稀溜碟水的样。这种正式会晤前的笑迎,无疑是一种格外的重视与讨好。难道他一眼就看出,我们一行三人中,我是区长?我是大领导?而且这种笑,是能把一脸肉变成一脸稀溜溜的水的笑,还带有点窥到了对方某些秘密之后的得意。真他&& 妈&&的,鬼精着呐!我作为区长还真的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鬼精脸。容不得贾区长多想,胡二已把那人及其他人喊来,访与被访的双方正式见面了。
贾区长是秉承上级的“开展尊法反儒,群众学哲学运动”的指示,来到这个村的。“我们村里,人人懂哲学、用哲学,个个精通诸子百家,争当儒法斗争的先锋兵。还出了个农民大哲学家呢。”胡二这样的汇报,明显吹牛,博取领导好感,得到升官提拔。但也引发了贾区长他们的兴趣,就来这里看看。胡二没想到领导们会突然来调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乎没做任何准备,就喊起几个人跑去迎接了,也没想到稀溜碟水会跟过来了。
所以贾区长紧握住稀溜碟水的手不放,转身问身边的胡二:“胡主任同志,你说的那个农民哲学家,就是他吧?”
“唵——?”稀溜碟水的手从片长手里抽出来了,脸容突然像被腊月的严寒冰封了,眉头搅扭一起,几乎要跳起来,“你说俺蜇、蛰、蛰人?马蜂才蜇人,不光蛰,还要学夹,夹住蛰……”
贾区长受了戏弄似的,慢慢把严厉、愤怒的目光移向胡二,钉在胡二脸上不动了,改成往脸里盯。胡二立刻跃起,朝身边还在喋喋不休“蛰学夹”的稀溜碟水就是一巴掌,稀溜碟水也要跃起挥掌回打胡二时,被胡二的属下,村委会一群尊法反儒的武将们拦住了。胡二正要发起二次战役时,贾区长要扭头迈步回城了,胡二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小跑过去,几乎要跪下来,“区长,他是逗,不!是给你开玩笑取乐的,他是尊法反儒的真革命派!我拿我这颗脑袋担保!区长,您已来到俺村委会门口了,进去歇歇您的脚吧,您即使不领我的情,可俺的五粮液就等了你五、六年了哇!”一说起五粮液,区长就停了脚步,“把哲学家叫来,我再考考他。”
但是稀溜碟水已是“碰到南墙不回头”了,村委会众武士们咬牙切齿的威嚇也不管用,而且准备回家,“说我是马蜂,还挨了一顿揍。”他嘟囔着。胡二拉他一边,伏在他耳边说:“我让你打回来,行不?”
“行!”稀溜碟水很高兴,挥起手臂正要击打时,村委会武士们又拦住了他,“杀人不过头栽地,你这是咋了?”
“那就向我低头认罪吧!”稀溜碟水说。众人见状就放下稀溜碟水,不料他突然发力,挥拳向低下头的胡二打去,众人发现后正要遮拦时,拳头已抵达胡二耳朵。没待大家反应过来,稀溜碟水已跑区长那里了。区长见人群乱糟糟的,加上打架的人个头都矮,没瞧见其战斗场面,也没问发生了什么事,就随着大家到了村委会。
贾区长谢绝了胡二参观“儒法斗争展室”的苦苦邀请,直接在会议室设了验证哲学家的考场。贾区长的开场白从“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开始,讲了儒法斗争在春秋战国秦汉唐宋元明清的战斗历程,又接着讲了“法家才是哲学家,儒家是革命的阶级敌人”之类,以及有关的毛主席语录。最后才突然看着稀溜碟水说:“忘了问你的姓名了,你叫啥?”
“我叫王宝山,外号稀溜碟水,民族汉,年龄中(年),疾病无,吃饱不饿嘞哄(土语中的语气词)”有些人笑起来。他参过军填过表,所以回答很流畅。贾区长略皱了皱眉——我讲了那么多学问,不见有人鼓掌……哼!胡二则高喊:
“我教你那毛主席语录,你放着干啥?找出来念念!”
“下定决心去爬瓜,不怕牺牲拿到家,排除万难咬一口,争取胜利吃完它……”众人,包括贾区长及其他领导们也都笑起来。胡二却一巴掌挥过去,打落了王宝山的帽子,露出一个明晃晃亮闪闪的光脑袋,众人争先击打,发出清脆的啪啪声,稀溜碟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把个光头摇来摇去,脸上的稀溜碟水表情又增加了斜眼、晕眩、呆愣的表演。欢笑声几乎要把办公室屋顶掀塌。贾区长冷笑了两声,就要起身出走,胡二急上前扶住,说区长您老人家再问一个问题中吗?他答不好,您打我,行吗?区长犹豫,胡二苦苦哀求,区长总算落了座。
“现在,我们的领导,尊敬的贾区长同志,要问宝山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希望大家知道答案的,不要告诉他。”胡二声嘶力竭地宣布。
贾区长重新正了正头上的干部帽,扯了扯上衣,扣上中山装脖子部位的纽扣,清了清公鸭嗓:“哲学问题,是非常革命化的一个问题,自古以来,不同的人,不同的阶级,对他都有不同的回答。现在我问王宝山同志一个问题,什么是生活?也就是你对生活的理解是干什么的?”
“什么是生活?”稀溜碟水也郑重了,“生活,您指的是……”稀溜碟水拧起了眉毛。旁边的人也都交头接耳地互相摇头。贾区长哈哈哈地笑起来,“什么学哲学用哲学?连基本的哲学都不知道!”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哲学造诣,他最后终于启迪一下“愚氓们”说:
“生活就是我们眼下过的日子。”
“哦——”稀溜碟水忽见刚才做爱的那两只狗,由村外跟到村委会来了,隔着窗户并着肩向着他咆哮,稀溜碟水眼睛发亮,环顾四周,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我以为多大的事嘞——生活,这还不好说!”
“说哎,说哎……”贾区长和愚氓们异口同声地督促。
“生活的生就是,生孩子;活,就是活着,别死了,能喘气就行。这就是生活。”稀溜碟水回答后,会场暂时寂静,胡二的一颗心放下了,他知道啥都难不倒王宝山,你看他这样说也在理啊。若是我,还真不知咋回答呢。他斜眼看看他的村委会属下,眨了眨眼,暗示他们支持稀溜碟水,这几个法家革命派人物如梦初醒,立即鼓起掌来。稀溜碟水喜得摇头摆尾。但他立刻注意到了大考官贾区长还没表态,就再站起来,开导道:
“贾区长,你刚才说,生活就是我们过的日子。你想想,日子,日子的日,不就是男人跟老婆在一块睡?一睡就屙出儿子来了?这就是日、子……”贾区长再也忍不住了,和大家一起大笑起来,笑得低下头去,直起腰还笑,还有的笑出了泪。外面的村民听得笑声,也跑来凑热闹。不知怎地,胡二脸上也染上了稀溜碟水的那种笑,他几乎是喜剧演员似地小碎步蹭到贾片长身边。正在笑作一团的贾片长看了他一眼,仍脸扭一边笑。胡二用手揉着区长的胸口,眉开眼笑的说:
“区长,您老觉得王宝山的回答,还是可以的吧?”
“王宝山的答案?”贾区长立刻不笑了,仰起脸泛白了眼球,看空中看了半晌,嘴里嘟囔着“这个答案……”,心里在想:不能让这个庄稼老冤太红了,T妈的今天倒把我弄成配角了!老子的哲学给搁一边了!
“这个答案”他猛地将看向空中的脸,改而俯向地面,俯向众人,脸上也现出笑意,“王宝山的回答,太缺乏革命性,一个人的一生,竟然没有一句说到革命……”大家对此也没大声说啥,只小声嘀咕:
“谁不想要孩子啊,实话。”“断子绝孙,谁干?”“为了活下去,也得喊喊口号啊”……但是王宝山打破了寂静:
“贾区长说的革命,我们嘴上说说喊喊,可以,却不能弄到哲学里面去……”
“为什么!”贾区长厉声责问,“我们的哲学是革命的哲学,所以我们的人生观里面必须有革命的内容。”
“必——须——”稀溜碟水显然有了很坏的念头了,脸上的表情更加稀稀溜溜地不正经起来。
“必须,一定!”贾区长再次肯定。
“要是把革命加里面去,那不就成了……”不正经的稀溜碟水说了半截,不说了,只用他那张喜气洋洋的稀溜碟水表情,怪怪地看着大家。窗外的那两只狗也将前爪扒在窗台上向屋里看,其一只还用舌头舔玻璃。
“说啊,咋不说了?”贾区长催促,“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大鸣大放大辩论;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现在毛主席特意叫大家畅所欲言。”
“这可是你叫我说的啊!”稀溜碟水又特意强调,“出了事,可不能怨我啊”人们正等待稀溜碟水吐出象牙来时,稀溜碟水突然看着贾区长笑了:
“我说革命不能加到哲学里,你非要加,嗨!”稀溜碟水重重叹了口气,“要加你加,反正我是不加。你看,这一加成了啥了?”
“成了啥?”贾区长瞪了眼,“你说,你说!”
“我,说就说,你和你老婆夜里压着玩儿睡,干活造儿子,这都和大家一样,几万万年来,咱们都是这样,谁也不笑话谁。但是你要是加上革命,就是说你一边在老婆肚子里干活,一边在老婆肚皮上高喊:为了革命,为了祖国,同志们加油干!同志们冲啊!……”
“哗——”一阵无可阻挡的哗笑声,万丈瀑布般倾入这个不大的房屋里,人们发疯似的笑,沸腾着,翻滚着,连真正愤怒起来的贾区长挥拳追赶作着鬼脸的稀溜碟水,缉拿他的革命之举,也不能刹住这笑。眼泪笑出了,擦去,再笑,又淌出来。直待胡二帮贾区长一伙真正拿住了稀溜碟水,几十个村民的笑声才低落下来,并渐渐消失殆尽。稀溜碟水被两人扭住胳膊的样子,就慢慢凸出在大家眼前了。
“贾区长,我本不愿说,你非让说,还说这事你负责。你说话不算话,不是个爷们!”稀溜碟水一边对贾区长嚎叫,一边小声对扭他胳膊的两远门弟弟商议,要他俩假装放了他,条件是每人一支卫河烟。“两支!”“好、好”
稀溜碟水先大吼一声,接着“呀、呀、呀……”用上了功力,一跺脚一挥手,两个堂弟假装被甩去老远,并趴在地上起不来,直揉胳膊。贾区长及他的几个城里人的下属随从,都呆了。贾区长的眼光先是胆怯,渐渐变得疑惑,再慢慢冰冷,最后把冰冷的眼睛对准胡二。胡二及早地就感知那目光,立即也“呀、呀、呀”地蓄了功力,然后“啊、啊、啊”地直奔稀溜碟水。那稀溜碟水也不甘示弱,立马也“啊”了一声,顺势抖一抖身子,做了个虚步的骑马蹲裆势。胡二不见则已,见了就像见了万丈深渊似的,半路上掉头就跑,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有的人一边笑一边嘀咕“稀溜碟水不说,非要人家说”“早就说好了,出了事,不怨人家稀溜的……”
贾区长可能听到了这些议论,勃然大怒,怀里掏出手枪,并对自己的三个随从说:“操家伙!”那三人也立马掏出枪来,他们是文革中这个县里最大的派系,头头们都有枪,村里人都不敢说话和动作了。贾区长宣布:
“批斗反革命流氓王宝山大会,现在开始!”话音落地,只传来胡二一个人的鼓掌声,开始节奏很快,接着就慢慢稀落下来,好像一个将死的人,气息慢慢不连贯起来,但也在努力地维持着,最后不好意思地停了。贾区长宣布:
大会进行第一项,革命群众排队向反革命分子反攻。人都知道这就是轮流暴打稀溜碟水。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稀溜碟水大喊大叫。
“你以为革命人民打你,就是真的揍你啊?”贾区长这是在回答稀溜碟水还是问稀溜碟水,搞不清楚,因为他马上自己回答自己道,“革命人民打的不是你!打的是你的反革命思想!”接着命令大伙站成一队,挨个去打反革命分子稀溜碟水。结果这个命令没颁布完人就走了八、九个。贾区长的三个随从马上关门并守在那里,人都不动了。接着,“打思想”也就开始了,第一个上阵的是一位一米九零的壮汉,因为在排队时动作迟缓被排了头名。他先举起油锤大的铁拳,几乎是像一辆坦克车似地向稀溜碟水逼近,到其身边时,稀溜碟水笑眯眯地说:
“老三叔,昨天你那只绵羊老骚虎,撵人家的母羊,你太胖,追不上,我跑了四里多路才帮你赶回来,你可不能没良心啊!”
“唵?——我咋忘了这个了!”坦克车立刻放下拳头,“但是……他们打我咋治?”稀溜碟水向坦克车作了个“靠近点”的眼波,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坦克车就退后两步,蓄了劲,挥掌向稀溜碟水打去,在拳快要打到其身体时,坦克车的另一只手掌马上贴过去,就发出极响亮的“啪!”——稀溜碟水手捂住胸口,脸上突然显出极难忍受的痛苦状,脚步像战斗电影片里革命烈士牺牲前那样地侧着身子画圈,身子时俯时仰,酒醉时打醉拳般地踉跄着、踉跄着……几次倒下,又爬起,雄伟地举起双手:
“为了革命,为了祖国,同志们加油干!同志们冲啊!”然后慢慢倒在地上,村民们跑过去,摸他的头,有的扯脚,有的抚他的胸口,还有的把他的脉搏,贾区长也过来了,毕竟是他领导的批判会啊。稀溜碟水闭着眼有气无力地缓缓说:
“我不行了,不能为革命干活了,可惜我没钱交党费了,贾区长将要给我的抚恤费养伤费也不用拿了,算我交党费了。我死了,要把我埋在北地里,这,离,北,北京近点。我还要面朝北方天安门毛主席……”群众里不知谁哭起来,正要寻看,原来奉命击打死者的坦克车哈哈大笑起来。人都说,你这个二百五,下恁重的手干啥?做做样子就行呗!贾区长冷笑一声,正要招呼他的三个属下过来。稀溜碟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人大惊,又笑了。贾区长正要走过来时,稀溜碟水举着他那怪怪的稀溜溜水漾漾的脸,眼珠儿很恐怖地向上翻着白,摇着手,嘴里不太清楚地嘀咕着:
“瑞大叔你走了?你不吃过饭,再走吗?”
“你这个慌得买不着的二百五!”贾区长冷笑着,“瞪了俩眼说瞎话,你送的瑞大叔,我怎么看不见,瑞大叔到底是谁?”
“咱都学习的好榜样,革命烈士董存瑞啊!我刚才死过去的时候,正好躺在他身边,他说都是自己人打你不要紧,不像我打的是敌人,革命人打革命人是沙雕!贫下中农都是好思想,好思想不能打。谁打谁是反革命!贾区长打我打错了,不该死,所以瑞大叔又叫我回来了。”
“说这话谁信哎——”贾区长嘟嘟囔囔,但是所有的村民都说不能打,“都是自己人,即使有错,也不能打啊!”“人家董存瑞可是把话说对了哇!人家可是个真革命派!”贾区长仰着脸想了半天,决定“不打了,改成唾吐沫!”就命令身边的胡二,“你先吐,吐稀溜碟水脸上!吐掉他的坏思想!”
胡二“一脚踏不死个蚂蚁”似地往稀溜碟水那里缓缓走去,还哼着“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的小调,刚至半途,突然口吐大量白沫,头倒地,以头为圆心,以整个身板为半径,以脚尖为动力,旋转,画了一点五个园,圆心处已积攒了一大堆白沫。待要画成一点六个时,群众都围上来,已经有人给他端来茶水了。村人都知道胡二有“羊角风”的病根,好多年没犯了,没想到现在犯了。
贾区长把胡二搁一旁,就命手扶胡二的一个群众去唾稀溜碟水,没想到他纹丝不动,贾呵斥之,他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领导带头,你就带个头呗!”既然是毛主席的教导,谁敢不从?再则,吐一口唾沫,对贾区长来说不是那种浪费,而是一种惬意的发泄,何乐不为?就从喉咙和胸腔深处咳出一大团黏稠的浓液体,子弹般从胸腔口腔的枪膛里飞速唾向稀溜碟水哲学家,说时迟那时快,稀溜碟水早已看到了子弹的发射,早已暗拿一本《毛主席语录》在手,子弹将抵达自己脸颊时,他手一举,挡住了子弹,浓稠的黄液体,从《语录》上缓缓地似乎很艰难地往下流淌着、嘀嗒着……。空气似乎僵凝了,人们也石像般呆住了,蛰学夹的稀溜碟水突然大叫:
“快抓反革命贾区长!他吐了我们敬爱的毛主席他老人家一脸!”见大伙还是呆着不动,就大哭起来,并向大门跑去,声言去报告城里的解放军。贾区长也慌了、急了,看到蛰学夹正要推开他的三个守门的下属随从,飞速地上前扯住他的衣襟,伏在他耳朵上说:
“我让你再吐过来,行不?”
“不行!要关你牢狱!”不料,一个守门的斜刺里飞来一脚,蛰学夹应声而倒,“我是革命的民兵!来抓你这个反革命分子的!你为什么用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语录本来保护你自己!你才是地地道道的反革命!”
“我不用语录本保护我用啥?”稀溜碟水已从地上站起来,“毛主席闹革命为的啥?不是为了保护穷老百姓的?毛主席是我们的大救星!毛主席不救我?谁救我!”稀溜碟水喊着喊着就跳起来喊。群众都鼓起掌来。守门的正要举枪,贾区长拉住他,在他耳边嘀咕了很长时间。然后贾区长说:“关于王宝山反革命的事,不是个小事,我们要上报县、地、省、直至中央解决。今天会议到此结束。”群众就散去。胡二要领贾区长他们去喝茅台、五粮液。稀溜碟水要走,被贾区长留下,并把门窗从外面锁好,还加了保险。
喝酒行令的声音隐约传来,酒香、烧鸡、蒸肉的气味却是很严重地扫荡过来,早晨只塞入两块红薯的,稀溜碟水咕咕叫的胃,受不了这种折磨,但也挡不住他心里的思索:为何让我留下饿我?刚才贾区长跟守门的咬耳朵,说了啥?对!肯定是先留下我,再关起门来打我?对!这时他感到脚像被谁用小草和小树枝轻轻撩拨一样,低头看去,脚下的门缝里塞进来一封信。大约是邮递员见门都关锁着,就这样送进来了。
稀溜碟水见信封只用一个订书针订着,就极其小心地轻轻将它原封不动地抽出来,一张铅印的通知就展现在眼前,通知各管区各大队后天参加县革委举行的尊法反儒模范事迹报告会。稀溜碟水正要扔下它,忽而眼前一亮,忙在正文的后面,用桌上的圆珠笔,写下两行字,用得是工整的仿宋体。他的老师说过,要想别人认不出你的字,就用仿宋体。写完,扔笔于垃圾桶里。原样叠好信笺,塞入信封,原样以书针订好,放在原来的门缝下。自己就旁边几个椅子并一起,躺上面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候,稀溜碟水被一阵屁股的疼痛蛰醒,才发现屋里黑悠悠的,自己面前模糊地站着胡二、贾区长及其随从五个人,都拿着皮鞋、或者皮鞋的底。稀溜碟水想喊杀人了!才发现自己的嘴被什么粘合一起了,腿也被捆一起了。二话不说,俩随从把他裤子扒下,然后放倒他于地面,另一个随从顺势坐在他脊背上,皮鞋底就雨点般飞向他的屁股。没一刻钟,鞋底的阵雨突然停了,接着传来窃窃私语,和纸张反复被传送、展合的淅淅索索声。稀溜碟水暗喜:他们见到那个通知信了。事实还真让他说准了,他们正在研究欣赏那两行手写字:北京的上级领导叫邓华的打电话问你们村的王宝山好要好好培养他是我的战友。
一会儿,他脊背上那座肉山也自动搬走了,腿脚也给松开了,接着就见到突然明亮的屋子里,五张稀溜溜水漾漾的赔笑脸。
“刚才,是我根据毛主席备战备荒的教导,建议开的一个备战演习。领导认为你表现很好!”胡二腰弓得似乎要跪下来磕头。
“王宝山同志”贾区长极其温柔地说,“请您过来,写一写您刚才的备战体会,好吗?”稀溜碟水知道这是在验字体,就过去,两个区长的随从忙过来搀扶他,他愤怒地把他们打一边去,在递过来的纸上,用极潦草弯曲的甚至错误的笔划,龙飞凤舞地写下:我王宝山给你们算不了完!然后摔笔扬长而去,眼角里暗暗瞥那个门缝下,那封信果然没了。
作者简介:董克勤(笔名),原名董广芹,山东曹县人,山东作协会员,男,汉族,有小说诗歌散文发表于《诗刊》《北京文学》《天津文学》等刊报。有诗集《根》《土喉》,现居江苏省苏州市吴中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