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吴广起义埋葬了秦王朝,继之而起的是刘邦与项羽争夺全国统治权的角逐。“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沛公(刘邦)兵十万,号二十万,力不敌”。经过五年(公元前206年一一前202年)浴血奋战,兵寡力弱的刘邦居然能消灭劲敌项羽,开创统一的西汉王朝。
人是战争的决定因素。由于战争指导双方抱有不同的人才观,执行相反的用人政策,使得汉军能够适应而楚军无法适应这场战争的特点,从而导致刘胜项败的结局。那么,他们二人的用人理念有着什么样的区别呢?
一、从战争特点看用人的重要楚汉战争的特点,在政治上,是一场由各诸侯势力参加、并不断分化和重新组合的大混战;在军事上,是正面战场极为狭窄,侧面和敌后战场却非常广阔;在经济上,是一场拼兵力、财力的持久消耗战。
因而,谁善于利用矛盾,在复杂的政治格局中争取多助,就能壮大阵容;谁能稳定正面战场的进退,掌握侧背战场的利弊,就能控制全局;谁有稳固的后方和充足的兵源、粮源接济,就能拖垮对方,获得胜利。要适应战争的这些特点,最重要的就是必须拥有和重用各方面人才。
张良是帮助刘邦适应楚汉战争的政治特点、统筹全局的出色谋士。他帮助刘邦麻痹、瓦解、孤立敌手,积聚、团结、壮大己方力量,促使各派势力反楚归汉,其一言一计皆在紧要关头改变形势、影响全局。试举数例:
其一,灭秦之初,刘邦愤项羽“为天下宰不平”,负气欲与之单独决战之际,张良劝刘邦就封蜀汉,麻痹敌手,“烧绝栈道,……示项羽无东意”,养精蓄锐,拥兵观变,等待时机,后发制人。后来,项羽卷入新王、旧王之争,与齐、赵兵连祸结,刘邦得以乘机起兵,从容还定三秦,联合反楚势力,“部五诸侯兵……东伐楚”。
其二,刘邦灵壁会战失败,“诸侯复倍(背)汉与楚,”旧的统一战线破裂,孤立无援、濒于绝灭之际,张良又推动刘邦建立新的统一战线,从己方阵营之内推举韩信,中间势力里挑出彭越,从敌人营垒中选择英布,作为破楚取胜、扭转败局的“可与共功者”。刘邦采纳此议,“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其三,刘邦误信郦食其书生之见,作出“复立六国后”的错误决定,张良及时陈说利害,“游士各归事其主,……陛下与谁取天下”,加以劝阻,避免了人为的混乱。
其四,当战局发展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的有利形势,“汉王欲西归”,竟然与楚约和,中分天下,张良极力劝刘邦,乘楚军东返,“因其机而遂取之”,急击勿释。又为他调解与大将的关系,先后立韩、彭为王,齐心协力,一举消灭项羽的残余势力。
可见,刘邦赞叹“运筹策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殊非虚语。
韩信是帮助刘邦掌握楚汉战争军事特点、扭转战局,立下辉煌战功的卓越将才。当刘邦集结主力在狭窄的正面战场上与项羽苦苦相持之际,韩信仅率偏师数万横扫千里,独当一面,破魏、定赵、降燕、据齐,“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如一把利刃插入楚国的侧背,开辟了广阔的侧后战场。
他的外线作战,把依违楚、汉之间的许多诸侯国定为汉郡,形成三分天下汉有其二的局面。刘邦的主力部队困于京索之间,屡次丧师失众,处境危厄,“恒患寡而夺人之军”,韩信却四次“发卒佐汉”,把自己扩充、编练的新军数十万派赴正面,“诣荥阳以距楚”,尤属难能可贵。
加之,彭越军与之遥相呼应,在楚军后方“往来为汉游兵”,“烧楚积聚”,这才挽救了正面战场的危局,最后,韩信又消灭了由龙且率领援助田荣的二十万楚军,并亲统三十万齐军会战垓下,统一指挥各路汉军,消灭了项羽的残余部队。刘邦赞誉韩信“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实为至论。
肖何是帮助刘邦适应楚汉战争的经济特点、镇抚后方、供给前线的治国能臣。他以丞相的权位,先后镇抚巴蜀和关中,巩固后方根据地。由于他及时“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才使得彭城新败后的汉军“复大振”,“楚以故不得过荥阳而西”。
其后,每当前线失利,“汉王数失军遁去,(肖)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依靠他“在关中事计户口转漕给军”,源源不断地供应兵卒粮草,刘邦才能够“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食”,勉力撑持危局,最后终于形成“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疲)、食绝”的局面。为此,刘邦称许肖何“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精道”,是建立了万世功勋,列为功臣第一。
汉五年,刘邦登上皇帝宝座。他大会群臣,总结“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的经验教训时说:张良、韩信、肖何“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他们确是谋士、良将、能臣这三方面人才的杰出代表人物。可见,人才的有无及其才干能否得到发挥,是决定楚汉战争双方胜败的一个关键因素。
二、截然相反的用人政策战争之初期,楚方人才济济。为时不久,韩信、陈平、英布等将略英才先后择枝而飞,转入汉王帐下,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完全成为孤家寡人,项羽之“失”人才,导致“失天下”,刘邦之“有”人才,导致“有天下”,在人才上的得失盈虚,是楚、汉两家执行了截然相反的用人政策的鲜明对照。
1.刘邦能虚己听人,项羽则刚愎自用刘邦颇有自知之明。鸿门宴前,张良问他:“料大王之卒足以当项王乎?”刘邦直率表示:“固不如也”。韩信在拜将台上也当众相诘:“大王自料勇仁悍强孰与项王?”刘邦亦坦然自承:“不如也”。
食其初谒刘邦,就面折之曰:“吾度足下之智不如吾,勇又不如吾”,公然声言比他高明,刘邦非但不动怒,反而虚心求教。直到刘邦建立西汉政权后,他还对群臣宣称:吾不如子房,吾不如肖何,吾不如韩信。正由于刘邦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才能竭诚求贤,重用比自己高明的各方面人才。
项羽自命不凡,独断独行。政治上听不得反对意见,“蔡生”劝其称王关中,一言不合,竟遭鼎烹;军事上自诩刚强善战,徒逞匹夫之勇,“而不能任属贤将”,讨齐、攻汉、击彭越,皆亲赴戎行,虽然“所当者破,所击者服”,但一己之身不能兼顾几个战场,大局已失,独木难支。
司马迁讥讽他“自矜功伐,奋其私智”、“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以致“身死东城,尚不觉寤”,犹自哀叹,天亡我也,“岂不谬哉”!确为千古公论。
2.刘邦放手用人,项羽信谗多疑刘邦知人善任,用人信实,因材授职,倚重不疑。韩信初归汉,尚未知名,肖何识之,荐其“国士无双”,刘邦即破格提拔,拜为大将,“一军皆惊”。彭越起初无所归属,及其率兵三万投汉,刘邦即“拜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委以骚扰楚军后方的重任。肖何“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刘邦倚用为相,“辄便宜施行……专属任(肖)何关中事”。
楚都尉陈平自亡归汉,刘邦即授为汉都尉,令其参乘,尽护诸将,当陈平献反间计,提议用金钱离间楚国君臣时,刘邦遂“出黄金四万斤,予平,恣其所为,不问出入”。郦食其、陆贾等人善于言辞,刘邦用为说客,常使其出使诸侯,这些人得以各展所长,故收效显著。
项羽却偏听偏信,轻启疑窦。老臣范增相从最早,情谊极厚,洞烛敌情,赞画尤力。楚使受汉君臣愚弄,中陈平的反间计,归报项羽,谓范增私通汉王。
项羽从此“大疑亚父”,对范增的谋画“不信,不肯听”,进而“稍夺之权”,自损股肱。陈平又在楚军中散播谣言,“宣言诸将钟离昧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昧等”。
3.刘邦赏不移时,项羽忘功寻过刘邦推行了二十等爵制,能饶人以爵邑,诸将立功於前,受赏紧随於后,不少卒吏积军功屡迁至将。陈平六出奇计,“辄益邑,凡六益封”。御史大夫周苛死事荥阳,刘邦当即将苛弟周昌由中尉超迁为御史大夫。
由此将士愿效死力,例如:将军纪信假扮汉王诈降代死;王陵母被楚军俘虏,宁可自杀也不肯招降王陵。因而,尽管刘邦屡遭危厄,其部将从无背叛降敌者。
项羽相反,缺乏容人之量,往往小过大罚。例如,英布本是项羽的爱将,“数以少击众”,战功显赫,受封九江王,仅仅因项羽伐齐时,英布未能带兵亲赴戎行,“项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诮让”,迫使英布叛楚降汉。
由于项羽“於人之功无所记,於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攻城得赂,积而不能赏,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
用人与自用,信人与疑人,赏人与责人,是截然相反的政策,正由于用人政策高下相判,汉军由弱增强,楚军由强减弱,终致强弱易形,胜败易势。
三、不同的人才观司马迁引世语曰:“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作为军事、政治领袖,总是希望集英才于麾下。史书中固然有刘邦将兵所过“时时问邑中贤士豪俊”的记载,也不乏项羽“恭敬爱人”的定评,称其“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颇具长者之风。因此,刘、项用人相异的底蕴,并不在于他们主观上是否重视人才,而在于他们客观上以什么作为标准来判别人才。
项羽出身于楚国没落贵族世家,从小受叔父项梁熏陶,学书,学剑,学兵法,所交游皆士大夫,全盘继承了旧道德,他“好苛礼”,喜繁文缛节,严尊卑之序,取人以名,把“亲”和“尊”作为人才标准,形成“亲亲”、“尊尊”的人才观。
刘邦家世寒微,“不能治产业”,妻儿都“居田中耨,”作为泗水亭长,他本人也“常告归之田”,未受到系统的旧礼法教育,故而“非有上下礼节”,取人以实,把“贤”和“能”作为人才标准,形成“尚贤任能”的人才观。
项羽是楚人,自信“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故唯楚是亲,他杀韩王成,却派楚人郑昌王韩,又派楚人项佗相魏,故而韩人张良,齐人蒯通、安期生都不肯为其所用;项羽是武人,故唯武人是亲,龙且、钟离昧、周殷等武将颇受信重,故孙通等文人却不屑一顾;楚王姓项氏,故楚军中“非项氏莫得用事”,徵之史册,项伯为左尹,项佗为魏相,项声、项庄、项冠、项悍皆为将军。帐下枉集贤才而不识,“虽有奇士不能用”。
刘邦也是楚人,识才却不以乡土为限,而能“与天下同其利”,有天下观念,念念不忘“安有猛士兮守四方,”观刘邦麾下,起于沛县旧属有肖何、曹参、周勃、樊哙、卢绾、夏侯婴;拔自卒伍有傅宽、王陵、靳歙、郦商、灌婴;降自敌军有楚人韩信、叔孙通、陈平、英布;从中间势力三晋一带争取归附的有韩人张良、韩公子信,魏人彭越、魏豹,赵人张耳,秦将李必、骆甲等。“豪杰英才皆为之用”,“天下之士归于汉王”。
楚汉相争之际,那些不屑为项羽收用或不被重用的奇才良士,无例外地都是出身微贱的人:陈平寒微,“每邑中有丧,平贫,侍丧,以先往后罢为助”;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为商贾,尝从人寄食,其母死无以葬”;英布“本布衣,坐法黥,论输骊山”为徒;彭越则“常渔巨野泽中,为群盗”。项羽轻视出身微贱之人,故不能“听大度之言”。
刘邦恰恰相反“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果有用兵之谋,治国之才,纵使“盗嫂受金”,亦用之无疑,所以军中主要将领都出身微贱,樊哙是狗屠,灌婴乃缯贩,夏侯婴为御,周勃是小手艺人,肖何、曹参是县吏。
正由于项羽以亲疏、贵贱为才否,刘邦以贤佞、能拙为才否,故而,一大批真才实学之士由楚游移而归汉。这些人在楚无足轻重,入汉却倍受重视。韩信自述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方能在楚汉战争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识才方能求才,爱才方能用才,判别人才的标准和人才观的正确与否,是刘、项用人得失的根源;而刘、项用人的得失,又是楚汉战争胜败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