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国祥 | 可否取消教师节？

祖庆说

2024年09月10日 18:58 浙江

以下文章来源于老干肎读会 ，作者干国祥

老干肎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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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错，我不是你的“同志”，我不想消灭教师——包括教师这个人工智能估计没法完全替代的特殊职业。

我想取消的是教师节，这个莫名其妙的节日，在我看来它有点像一场绑架，我想说，能不能把教师这个职业，从道德主义的绑架中解救出来。

教师的异化，就是从职业的超级道德化开始的。

教师原本也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或为了兴趣，或为了生计，而从事了这个工作。绝大多数并不是因为道德高尚，洁白无瑕，所以才选择来当教师的。这原本很正常，人总是不完美的，职业提出高一点的要求，也并不矛盾。

但是，如果是提出过于理想、属于超人甚至烈士的标准呢？

比如：灵魂的工程师！

或者：蜡炬成灰泪始干！

再或者，把不准体罚，上升到不准惩罚，甚至不准批评。

那些认为孩子天性本是纯洁善良的人，真的比认为教师理所当然是高尚无私的还要天真。

《儿童之恶》这本书，至少标题我认同，虽然我更认同“儿童之善”——作为生命应当如此的指引、律令。

你知道幼儿园和一年级的小孩子有多么好动，多么调皮吗？你知道变态的教育局长和同样变态的校长会有多喜欢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吗？他们才是不爱孩子的，如果一个人爱孩子，就不会那么讨厌孩子们一点点的热闹和脏乱。

在他们变态的爱安静与小孩子常态的爱动爱闹之间，你知道做一个幼儿园教师或一年级教师意味着什么吗？

许多时候，体罚，冷面无情，甚至暴力代替教育，都是像夹心饼干一样，被两边巨大力量挤压出来的。

好多案例里教师失手犯罪，甚至主动有计划的犯罪（某三色幼儿园事件），我的评语总是：与其说他们丧失了道德，不如说他们真的陷入了无能。

正是长久的无能为力，无力感，但又无处逃避，不肯放弃，甚至想要做得比别人更“出色”，才在缺乏监督的状态下，令人发指的罪行上演了。

这些可恶更可怜的教员，他们需要的不是师德培训师德讲座，他们需要的是能力训练，是课程指导，是手把手地教会他们稳稳地站在岗位上，甚至，能够品尝到职业本身的愉悦。

只有他们品尝到职业的愉悦了，他们才会把快乐自然而然地传递给周遭，最先受惠的，当然就是他们每天面对的学生。

可惜，他们在培训时被灌输着专家们不切实际的高尚思想、虚构理论，却没有真正的问题解决专家，帮助他们理解眼前的孩子，掌握表扬的技巧，懂得如何激励每一个人，而不是肯定一两个，打击一大片……

他们不懂，他们没能在入职的第一时刻，去理解和把握良性教育学循环。

所以，他们和那些内卷中失败的家长一样，成了教育灾难的制造者和推动者：让教室里大多数孩子成为丧失自己人生方向、生命价值的书僮，无可奈何地陪着优秀学生读书，无数次用自己的挫败，推动少量优秀学生往高分的道路上拥挤。

教师被裹挟着，陷入了病态的内卷。我们却厚颜无止地在赞美教师们尽忠职守——这是何等变态的价值观。

低年级制造的教育灾难——我指的是制造了大量心理意义上自我判决的“失败者”，学习上真正的无能者。这些灾难随着时间带入了高年级，高年级继续恶性循环，制造更彻底的心理失败者和学习无能者，然后再留给更高年级……

孩子们终于安静下来，在教室或者校园里，死一样沉寂，让教育局长和变态校长们满意。孩子们生命中剩余不多的热爱，给了白日梦，地下恋情，以及电子游戏。没有这些，他们将会更糟糕，生无可恋，唯有被打击打击再打击，满怀绝望和仇恨。

勤勤恳恳误人子弟，这是我二十年前的形容词；无能为力地制造着失败者，这是我二十年后的判词。

判定一个教师有没有恪尽职守，不是看他有没有补课加班，或者认认真真填写文件、抄写教案，而是看他能不能善待那些考不上高一级学校或者名校的学生，让他们对未来、对自己、对他人，拥有不亚于能考上985的那些同学的自信、自尊，和热情。

来自身外但影响到生计的异化压力，只要多加那么一点点，一个平凡人的良知，就会被职业人的压力消灭。

今天，教育培训很烂，教育管理更粗暴简单野蛮，还有几所学校在坚守国家教育目标，而没异化为围着考试转圈圈的怪胎工厂？别说那些表面好听的，你自己知道自己的本质！

教师需要解放，从虚假的进修中解放（现在教师培训很多只是利益输送的组成部分而已），从无边的会议中解放（那些只是为了加强上下控制却根本不可能解决真实难题的会议），从无尽的与教育教学无关的事务和文牍中解放，从道德主义的捆绑中解放，他或她首先应该像个普通人——也就是正常人，教师应该像个普通职业——也就是正常职业，去接受真正的职业培训，懂得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个孩子，但是，不必牺牲自己，不必异化自己，不必变成病态内卷的第一推动力。

决定升学率的，是由社会经济和政治发展等综合实力决定的，是由有多少成熟的大学在等待学生入学决定的。不改变这个绝对前提，教师群体无论多拼命，也不可能改变这届学生的整体命运，而只能改变哪个孩子上大学哪个孩子不上大学的命运游戏。无论多内卷，在总量上都不会增加人数，在教育品质上只会越来越糟，在生命感受上只会越来越畸形。教育面对的本来是整体的生命，和为社会所有职业培养有良知的公民，以培养优秀科学家为荣，也以培养每一个诚实公民为荣！

但今天的教育只膨胀了应试和分数的那一小部分，生命的无限可能性被教育消灭了。推动这局面的大手里，有基因的诡计，有家长合情合理的自私，还有大多数教育领导的无知，狭隘，短视。他们津津乐道的不是教育品质，而是在他自己的任内，学校和教师有没有被控制着拼命往那条应试的道路上挤得头破血流。然后，他满意了，利用教师节高高在上地表扬一下，例行公事地感激一下。

教师节，成了整个异化工程里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但愿，从消灭教师节开始，消灭对教育的异化。

而消灭对教育的异化、扭曲、摧残，必须从解放教师开始，从把他们从道德主义的绑架中解救出来开始。

承认每个生命的寻常，授予每个教师足够品质和时间的职责训练，不用内卷去把他们变异为天真杀手……

他们不必因为从事了这个职业就被唱赞歌，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活着就不配被歌颂——或者任何人活着的时候都不该被歌颂。

他们知道在异化生命的浩大工程里，自己首先会成为受害者，然后才慢慢变成心安理得的施害人。

让那个受惠的孩子自己去感激与赞美就足够了——假如孩子侥幸居然真的愿意为此感激的话。除了必要的礼仪，别让这个节日变成又一个孩子们的谎言日。

所以我今天特意用上夸张的修辞：可否消灭教师节，让平平常常但足够美好的教育重返大地。

写于2023年教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