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0年，北原军区卫生院。
身为医生的周雪珺站在病房里，柔声开口。
“15床沈同志，明天就是预产期，今晚好好休息。”
交代完后，她才合上病历本回到办公室，正好到了下班的时间。
她挎上背包走出卫生院，一抬眼，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陆守璟。
男人一身棕绿军装，剑眉星目，脊梁挺得又直又正，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中，屹立得如同一颗松树。
模样比她最后记忆中的他，要年轻许多。
周雪珺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脸颊被刀片似的冷风刮疼。
直到现在，她才有了一些重生回到十年前的真实感。
和上辈子一样，陆守璟不论多忙都会来这里接她下班，然后一起回家做饭。
只是此刻，她心里却甜蜜不起来。
因为哪怕他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再柔和，可经历过上辈子的她，到死才发现，他从来没喜欢过她。
出神时，陆守璟抬步走了过来。
高大的身躯挡住她眼前一部分光线：“在想什么？”
周雪珺的思绪飘回了上辈子，脱口而出：“在想，我们离婚吧。”
周雪珺嫁给陆守璟，是遵了爷爷的命，守了他们老一辈的约定，也是因为她喜欢他。
上辈子婚后，陆守璟对她很好，甚至好到挑不出丁点毛病。
可一场地震，她被困在废墟下三天三夜。
被救出来之后才知道，他这三天一直在陪隔壁家的程宁宁，丝毫没想起他还有自己这个妻子。
程宁宁心智不全，智商停留在十岁，并且父母双亡，只剩下个奶奶相依为命。
陆守璟多帮衬一点，周雪珺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后来她发现程宁宁是装疯卖傻，就是为了纠缠陆守璟，甚至要取代自己。
于是她大闹一场，却不幸出了车祸，死不瞑目。
再睁眼，周雪珺就莫名回到了十年前。
呼啸的风在耳边刮过。
周雪珺看向陆守璟，却不想刚才他根本没听清她的话：“你说什么？”
周雪珺顿了瞬，摇摇头：“没事，我们回家吧。”
陆守璟也没追问，上前为她拉开了吉普车的车门。
回去的路上，两人始终沉默。
周雪珺看着窗外白茫茫雪一片，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会一同乘车回去，可不会和彼此讲一句话。
刚结婚那阵，她明明一下班就有很多事想和他分享。
但他除了点头，便是轻轻的一声“嗯”。
渐渐的，这车里越来越安静……
周雪珺无声攥紧手，可那刺骨的寒意好像还是钻进了骨头缝里。
她只能用力，更用力……直到麻木盖过了疼。
很快，车停在军属大院外。
两人刚一下车，院里洗菜的大婶就乐呵呵地看来：“陆旅长，又去接媳妇儿下班啦？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陆守璟淡淡一笑，点头示意。
周雪珺的心口却有些发酸，因为这段婚姻，也只剩一个美好的表象了。
推开家门，陆守璟拉亮了电灯泡，像往常那样问她：“小雪，今晚想吃什么？”
周雪珺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站在桌边看向他：“守璟，我们谈一下……”离婚的事情。
可话没说完，隔壁突然传来什么被打翻的声音。
第2章
陆守璟脸色一变，立刻拿了隔壁的备用钥匙奔了过去。
隔壁不止有“智力不全”的程宁宁，还有年迈的程奶奶，他过去看看也应当。
周雪珺便站在原地等，可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回来。
她找过去，见门敞开着便伸手推开。
“守璟？”
下一秒，却见那个装疯的程宁宁只穿着一件吊带背心，一件不到膝盖的短裤。
此刻正紧紧抱着陆守璟！
周雪珺狠狠一怔，当即僵在了原地。
哪怕是已经决定和陆守璟离婚，可看着他和别人贴得如此亲密，她还是像被抓住了心脏。
门撞在墙上的声音让两人同时看来。
但陆守璟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松开程宁宁。
程宁宁还更紧地抱住陆守璟：“璟哥哥陪我玩，陪我玩！”
几乎是瞬间，回忆灌上来。
上辈子，程宁宁就是靠着装疯卖傻，无数次和陆守璟亲密接触。
最后更是因为她，自己才会和陆守璟吵架，导致意外车祸死亡。
周雪珺越想越气，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上前一把拉开了程宁宁。
程宁宁嘤咛一声，瞬间红了眼眶：“好疼！璟哥哥……她抓的我好疼！”
陆守璟见状紧蹙眉头：“小雪，宁宁心智只有十岁，她什么都不懂，你这是干什么？”
这样的话，他上辈子也说过。
周雪珺舌根往上泛苦，用力攥紧了手，想要把真相说出来。
可又明白，程宁宁装了这么多年都没露出破绽，陆守璟一定不会信。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周雪珺摁住有些疼的头：“守璟，这边要是没事我们就回家吧，我有话和你说……”
一旁的程宁宁打断了她，再次攀上陆守璟的胳膊：“我饿了，璟哥哥，吃饭，我要吃饭！”
陆守璟便对周雪珺说：“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吧。”
然后就回去拎菜，在程家的厨房里忙活起来。
没一会儿，陆守璟端了两个菜出来。
然而这两个菜没有一样是周雪珺爱吃的，全是程宁宁爱吃的菜。
周雪珺早已没了胃口，看到自己的丈夫处处以别的女人为先，更是喉咙发紧。
也更加觉得，决定离婚是正确的选择。
“你们吃吧，我不饿。”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回了自己家。
听着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周雪珺脸色苍白了几分。
她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些刺耳的声音。
七想八想着，在思绪的漩涡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周雪珺迷迷糊糊地醒来，身旁空空如也。
只有旁边略显凌乱的被褥告诉她，陆守璟曾回来过。
这还是她第一次睁开眼身边没有陆守璟的踪影。
不过没关系，以后他不在身边的日子会更多，她总会适应的。
她压下心底的一点失落，起身洗漱后去了卫生院。
一上午都在查房中度过。
查完最后一个病房的情况，周雪珺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她捂着胸口冲进卫生间，扶着洗手台就是一阵干呕。
跟来的护士先是紧张地关心，见她没什么大事，才半开玩笑道：“周医生，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第3章
周雪珺一怔，手下意识摸上了小腹。
上辈子的这个时间点，她是直到意外流产，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算算时间，现在这个孩子……应该已经怀上了。
重生一世，她竟然将这件事忘记了。
现在怎么办？她原本一直很想要个孩子，可经历过前世，她现在已经坚定了和陆守璟离婚的想法。
没有爸爸的孩子，会健康快乐地长大吗？
周雪珺抿了抿唇，对护士牵强一笑。
回到办公室，还没坐下，就有人进来通报：“周医生，外面有人找。”
周雪珺没多想，却不想刚走出卫生院，一道身影就从旁边闪出来，朝她直接就跪了下去！
“小雪！哥走投无路了，你帮帮哥吧，哥保证没有下次了！他们说这钱还不上就要砍我的手，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周雪珺被吓了一跳，在看清这人是自己的亲哥哥后周耿山后。
她皱眉往后退：“我已经说过了，在你戒赌之前，我是不会给你钱的！”
周耿山滥赌成性，周母又重男轻女，于是让他输光了家里的钱。
他便来找周雪珺要，要了一回两回，她实在受不了了，就坚决不给。
没想到他竟然还敢来。
一听这话，周耿山的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扬起手就要打周雪珺：“你个白眼狼，我是你哥！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哥去死吗？”
周雪珺条件反射地缩脖子紧闭双眼，可意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她小心睁开眼，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陆守璟挡在她面前，一只手牢牢攥住了周耿山的胳膊。
军人的凌冽气势如山般压去，周耿山立马泄了气：“妹、妹夫……”
陆守璟语气冷冽，如下军令的语气不容置喙：“都跟我过来。”
周耿山只好灰溜溜地跟着周雪珺和陆守璟一起到了旅长办公室。
门刚合上，周耿山就哈着腰凑到陆守璟跟前：“妹夫，你也知道我是形势所迫，谁也不想闹这么难看不是？”
“你就再接济我点，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周耿山还装模作样地举起三根指头发誓。
陆守璟蹙着眉，片刻后拉开了抽屉。
周雪珺忙上前拦住：“不行，你不能给他钱！”
上辈子，周耿山就是因为死性不改欠钱被人给打死的。
给再多钱也填不了这个大窟窿，他只会变本加厉。
周耿山眼瞅着要到手的钱飞了，急得指着周雪珺骂：“你给我闭嘴，男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周雪珺气得眉心直跳：“周耿山，爷爷当初就是被你给气死的，你还赌博，你还是人吗？”
“好了！”陆守璟打断两人，而后看向周雪珺：“小雪，你先回去。”
周雪珺咬唇转身出去，但没离开，就在走廊等着。
却不想等了一会儿，竟看见周耿山笑着从办公室走出来，手上捏着一沓钱数。
周雪珺不可置信，回到办公室质问陆守璟：“你为什么要给他钱？我都和你说了，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陆守璟眼眸沉沉：“他毕竟是你哥，钱也不多，你哥刚刚也发誓以后绝对不赌了。”
“而且你嫁给我，这些事不就应该我替你解决吗？”
周雪珺要说的话一下就哽在喉中。
半晌，她声音轻颤：“陆守璟，你太自以为是了。”
第4章
周雪珺的父母重男轻女，她哥哥吃好穿好，把家里的钱都赌输了也没人骂他。
而她从小连口饭都吃不饱，一直活得很拮据。
直到嫁给陆守璟，人人都说她命好，以后吃穿不愁了。
可她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嫁给他的。
但就连陆守璟都这样觉得？
在他心里，她就是个这么市侩的女人？
周雪珺心里发酸，攥紧手心，一扭身就冲了出去。
她越想越气，越走越快。
以至于走出大楼时，一道人影突然朝她扑了过来，她都没有及时躲开。
“咚！”
周雪珺重重摔在雪地上，这时才回过神来。
而罪魁祸首程宁宁趴在她身上，还在手舞足蹈：“小雪姐姐，陪我玩水，陪我玩水！”
周雪珺积攒的怨气达到了顶峰，用力推了程宁宁一下：“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假疯。”
可话音没落，她的小腹突然传来剧痛，如有只爪要将她的肚皮一分为二。
她捂住肚子，脸色瞬间苍白：“救命……好疼！”
剧烈的疼痛将她一点点包裹，意识的最后，她看见陆守璟慌张地朝她跑来。
“小雪！”
周雪珺听到这声，便晕了过去。
……
再醒来，已经是一天后。
周雪珺睁眼看见雪白的天花板，一动弹，小腹就疼得像在被撕扯.
陆守璟坐在病床旁，为她递来一个吸管：“你醒了，喝点水吧。”
周雪珺没理会，只问：“孩子呢？”
陆守璟手上一顿，微微垂下眼去：“医生说……咱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果然还是掉了。
周雪珺怔了怔，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可大概是上辈子失望痛苦过一次了。
这一刻，她竟荒谬地觉得庆幸。
如果孩子顺利生下来，她可能就会因为孩子不舍得离开陆守璟了。
掉了……也好，不被爱，不被期待的孩子生下来，也不会幸福的。
周雪珺收回目光，看着上方没有说话。
陆守璟以为她伤心至极，握住她的手：“小雪，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至于宁宁……你知道的，她智力不足，不是故意的。”
他不提，周雪珺差点都忘了这个罪魁祸首。
对程宁宁，她还是无法不恨：“程宁宁是装的，她脑子根本没问题，她是故意推我的！”
闻言，陆守璟眸色一沉：“我知道孩子没了你很心痛，但你也不该把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
“孩子被打掉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孩子没有胎心。”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问题，和宁宁没关系。”
周雪珺心下狠狠一抽，苦涩蔓延五脏六腑：“陆守璟，那也是你的孩子。”
就算他不爱她，可孩子总是无辜的吧！
他竟然连害死他孩子的凶手都能原谅？！
陆守璟松开了她的手：“你现在太不冷静了，还是等你情绪平复之后，我们再谈这件事吧。”
“我先回家给你做点营养餐。”
说完，他就起身拿起大衣和帽子穿戴上，转身离开。
一开一关间，外面的寒风灌了进来。
这一刻周雪珺再也忍不住，死死咬着唇埋进枕头，任由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天黑时，来送饭的人却不是陆守璟。
他手下的兵将还热着的饭盒递给周雪珺，毕恭毕敬：“夫人，陆旅长临时接了个任务，他让您按时吃饭，好好休息。”
周雪珺没接，声音淡淡：“等他回来，你帮我转告他，去申请一张离婚报告吧。”
第5章
闻言，下属怔住。
但他不好多问上级的家事，点了下头就转身走了。
周雪珺沉默地看着床头柜上的饭盒，直到太阳西斜，她也没有动一口。
就这样捱过半个月，周雪珺一个人出了院。
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几步歇一步地慢慢挪回了军属大院。
可刚到门口，一道身影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雪，是你吧小雪？”
周雪珺皱眉抬眼，在看清对方时狠狠打了个战栗：“程睿仁？你怎么在这儿？”
程睿仁是她年少无知时在一起过的渣滓前男友，这人劈腿成性，不务正业，直到她和陆守璟结婚前还对她死缠烂打。
他怎么会从老家来到北原？
程睿仁没给她问的机会，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小雪，我后悔了，我们重归于好吧！”
周雪珺吓得浑身发凉，想挣开他，可孱弱的身子却使不上力。
就在这时，程宁宁不知从哪窜出来，指着两人大叫道：“小雪姐姐带陌生男人回家啦！”
这一喊把满军属大院的人都给引了出来。
周雪珺更慌更急，咬紧牙铆足了劲要用力将人推开。
这时，身后传来了军靴的笃笃声。
周雪珺心下一惊，转头看见刚下吉普车的陆守璟。
他面色阴沉：“你们在干什么？”
程睿仁看到一身军装的陆守璟，吓得手一缩，松开周雪珺就脚底抹油地往反方向逃。
“骚扰军属正常生活，把他带回军区拘留！”
陆守璟一声令下，身边的士兵就三两步追上去钳住了程睿仁，把他押进了吉普车。
程睿仁被带走了，但大院里的人还没散。
周雪珺身子乏力靠在墙边，对上陆守璟阴郁威压的注视，呼吸一窒。
下一秒，陆守璟攥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走回家里。
“砰——”
屋门被陆守璟带关，声响不是很大，但周雪珺还是心一颤。
陆守璟松开手，深邃的眼眸看着她：“那个男人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寒冬腊月，周雪珺本来肚子就疼，此刻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她撑着站稳，把过去和程睿仁的事简单告诉了陆守璟。
讲完，她特意强调：“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陆守璟的脸色却愈加难看：“你跟他好过的事，为什么没和我说过？”
周雪珺哑然，她压根没想过程睿仁会找到这里来，所以才没打算再提起。
没想到程睿仁今天会出现。
她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却忽然记起，她和陆守璟是要离婚的人了，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于是她没回答，转而问：“给我送饭的那个兵，我让他给你带的话，你收到了吗？”
陆守璟怔了下：“没有，我结束任务就直接回来了，还没回军区。”
“你要他给我带什么话？”
周雪珺别开头，深吸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让你去打一张离婚报告……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了。”
话音落下，屋子里倏然静得怖人。
陆守璟一直没说话，周雪珺等了好久，奇怪地转过头去看他。
下一秒，陆守璟大力抓住她手臂：“你要离婚？为什么？”
“你还念着那个程睿仁，是吗！”
第6章
周雪珺不可置信。
她和陆守璟结婚那阵子，正是她爷爷被周耿山气死没多久之后。
她母亲惯着周耿山，哪怕母亲对自己不好，她也还是担心母亲，所以才总惦记回去看看。
直到后来她母亲也让她拿钱给周耿山赌，她这才死心，不再常回去。
没想到，陆守璟竟然这样不信她！
周雪珺鼻子一酸，但生生忍住，没有说话。
可她的沉默落在陆守璟眼里，却变成了默认。
陆守璟脸色冷沉地点了点头：“难怪，你刚结婚那会儿总是心事重重，三天两头念着要回老家。”
周雪珺怔住，没想到他能乱想到那个时候：“我没有！”
可陆守璟抬手打断了她。
“不用再说了。”他心烦意乱地捏了捏眉心，半晌才道，“你刚失去孩子没多久，今晚我去军区睡，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就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寒风灌进屋子，吹得周雪珺身子飘忽，差点没站稳。
看着他的背影，她无奈落坐，脑海里乱成了一片。
第二天，周雪珺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
她不明白，陆守璟为什么好像不愿意离婚似的。
下班时，因为陆守璟没来接她下班，门卫大爷探出头打趣：“小两口吵架啦？”
“夫妻哪有隔夜仇？多想想对方的好，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周雪珺牵强地笑了笑，回军属院路上，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门卫大爷的话。
上辈子结婚十年，陆守璟的确对她很好。
他能兜住她所有不好的情绪，也能容忍她的小错误。
舍得为她花钱，甚至一次次接济她的家人，什么都让着她……
但不合适的两个人就该早点分开，这对谁都好。
这样想了一夜，再天亮时，周雪珺让人去给陆守璟送了个口信。
说她晚上会做好饭，两人坐下来好好谈谈。
傍晚，周雪珺做好饭菜后，就坐下等着。
可直到天色漆黑，都不见陆守璟回来。
以前陆守璟如果有任务不回来，至少会遣个兵给她捎句话。
可这次……周雪珺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好歹夫妻一场，她没办法做到完全不关心，便起身穿戴好出门，打算去找他。
却不想刚走出门没几步，就从隔壁听见了陆守璟的声音。
程家的房门虚掩着，周雪珺想也没想直接推开门——
只见程宁宁穿着自己和陆守璟结婚那天的红旗袍，正像个挂件一般缠在陆守璟身上！
这次，陆守璟慌乱挣开了程宁宁：“小雪，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在照顾宁宁……”
周雪珺却很平静地打断了他：“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面，她的心早就从剧痛转为麻木。
上辈子，她因为愤怒上前去推程宁宁，却被陆守璟反手推倒。
那时她刚流产，身子还没好，可他只顾着护程宁宁，对她完全遗忘。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自己那么狼狈了。
周雪珺从兜里掏出今天亲自去找司令申请的离婚报告，上前铺平了放在桌上。
“只要签了，你以后可以照顾程宁宁一辈子。”
第7章
放好离婚协议，也不管陆守璟是什么表情，周雪珺就转身回去了。
没一会儿，陆守璟拿着已经被弄脏的红旗袍也回来了。
满桌子的菜早就冷了。
两人沉默相视，半晌，陆守璟将衣服放下，沉着脸坐下：“你生气可以直接说出来。”
“宁宁擅自翻出你的旗袍，这件事的确是她不对，但她心智不全，你别和她计较。”
“不过，我不理解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你从前不也是很愿意帮助她们的吗？”
从前是从前，从前就是因为她心软善良，才会被程宁宁欺骗，毁了好好一个家。
但也要感谢程宁宁，才让她看清陆守璟对自己真正的感情。
周雪珺抬起头：“你没发现，我们的婚姻早就是虚有其表了吗？”
“程宁宁伤害我，你一次次维护她，就因为她智力不全。可我说她是装疯，你一点都不相信。”
陆守璟眉头一凛：“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是装的？一个人能装这么多年吗？”
周雪珺张了张嘴，忽然有些想笑。
她说他们的婚姻有问题，他却又是急着维护程宁宁。
看来后面的话也都没必要说了，说了也是白说。
周雪珺微微偏开头，不让陆守璟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是，我没证据，是我诬赖她。”
“我就是讨厌她，我就是已经受够了，所以赶紧把离婚报告签了吧。”
“以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愿意照顾谁就照顾谁，我家里的事也不用你操心。”
说完，她就起身回了卧室，把门一关。
没一会儿，她听见陆守璟出了家门。
一室安静，周雪珺轻轻叹出了口气，才让眼泪静悄悄落下。
她抬手擦去，从柜子里掏出个包，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和东西。
其实她的东西不多，从老家带来的衣服因为不能穿了，都被陆守璟扔了。
现在衣柜里的衣服都是他后来给她买的。
她想了想，还是只拿了几件，稍微新一点的都留下。
要么卖了，要么捐了也好，她不想欠陆守璟更多了。
想了想，不知道上次他给了她哥哥周耿山多少钱，周雪珺便写了个一千块的欠条，和那张陆守璟还没有签字的离婚报告放在一起。
再回看这个生活了两生两世的小小屋子，周雪珺还能回想起很多新婚时的美好。
第一夜的羞涩，第一次做饭时她的笨手笨脚，他宠溺的眼神。
结婚后他第一次出任务，她因为担心他而彻夜不眠。
以及第一次他在出任务时还想着给她买了一只新潮漂亮的发卡……
太多了，陆守璟给她带来的幸福和快乐太多了。
可她的痛苦，她的难过，也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早知道喜欢一个人会这样的煎熬，那她宁愿从一开始就和他不认识。
周雪珺提着小小的包，裹好围巾，最后看了眼这里。
再见，陆守璟。
紧闭的大门被拉开，又在风雪声中被无声关上。
周雪珺大步离开，再也没回头。
第8章
周雪珺虽然决定了离婚，但卫生院的工作也没正式辞掉。
她正打算去找主任辞职，可刚到卫生院，她就被门口的大爷叫住：“周医生，刚才你那个哥哥又来了。”
周耿山？
闻言，周雪珺心里咯噔一下：“他来找我？有没有说什么事？”
大爷摇摇头：“看你没在，他就走了。”
周雪珺却不敢松一口气，他会不会是又去找陆守璟要钱了？
顾不上太多，她把包往办公室一放，就去了军区。
训练场上，陆守璟正严肃认真地指挥士兵们训练。
正好赶上他们休息，周雪珺忙上前问：“我哥没来找你麻烦吧？”
陆守璟顿了瞬，皱起眉：“他又去找你了？”
周雪珺不想他再为了她家的事操心，就摇了摇头，佯装没事准备离开。
可刚转身，一个警卫员大步跑来:“报告旅长，有个自称是旅长夫人哥哥的男人进了军属大院！”
周雪珺脸色大变。
她和陆守璟坐着吉普车赶回了家中。
此时军属大院被人围满了，两人走到家门口，门敞着一条缝，周雪珺颤着手推开了门。1
屋子里一片混乱，所有东西都散乱在地上——
周耿山将这里掀了个底朝天！
周雪珺站在门口，望着屋里的狼藉如被风扫过的落叶，心里也像是被刮了一层薄霜。
她懵滞半晌，径直奔向床头放钱的铁盒子。
打开后，里面已然空空如也。
她一下双腿发软，瘫坐在了庄边。
陆守璟看着这一幕脸色越来越沉，他冷声吩咐身后的士兵：“去报警，务必要找到周耿山的踪迹。”
士兵领命离开，屋里就剩两人。
周雪珺抬头看他，声音颤抖无力：“对不起……”
陆守璟没有回应，只是转身出去了。
颀长平静的背影，在周雪珺眼中变得格外遥远。
她知道，这次陆守璟是真的生气了。
那钱盒子里装着陆守璟所有的积蓄，现在全没了，该怎么办？
周雪珺一个人失神地蹲在地上收拾东西，连过程中因碰撞而留下红肿的印记都没感觉到疼痛。
夜幕降临，陆守璟才回来。
没想到，他还领着另一个人——周母，周雪珺的母亲。
看见母亲，周雪珺怔了怔，忙上前一把拉住她：“妈，周耿山有没有回去找过你？！”
周母握住她的手就开始哭：“小雪，你想想办法吧！那是你亲哥哥啊！”
“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但我们是一家人，你就让守璟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他这回吧！”
周雪珺旋即明白过来，周母这一次，再次站在了她哥哥那边。
她的心一落千丈，不明白周耿山已经毫无底线，为什么她母亲还能包庇。
不等她出声，陆守璟冷冷开口：“我可以给他钱解困，但绝不能容忍偷窃。”
周母脸色变了变：“可小陆，事情闹大会影响你和小雪的婚姻啊。”
“妇联那边可能会向小雪施压劝离……”
周雪珺顿了下，想起前世确实有此事发生。
因为周耿山的事，妇联主任的确没少找她谈话。
说再这样闹下去，影响陆守璟不说，还会抹黑军人名声。
第9章
陆守璟沉默下来，很久都没说话。
周雪珺不敢说自己已经想和他离婚了，忙拉起了周母：“妈，现在不早了，我先送你去招待所吧。”
下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
送完周母，周雪珺一个人走在落满雪的路上。
想起陆守璟看向她时那失望冷沉的目光，她心脏就像是被攥紧。
快到军属院门口时，周雪珺看到陆守璟走了出来。
他没看见她，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长长的，似乎无形之中和周雪珺拉出一条长长的鸿沟。
因为周耿山的事，周雪珺没能辞职，现在也走不了了。
找到他之前，她都不能走，否则成什么了？
周雪珺又拿着包回到家，独自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彻夜难眠。
第二天是周六，放假。
她在清晨时堪堪入睡，没睡多久，就被敲门声吵醒。
走过去打开门，却见程宁宁神情焦急：“小雪姐姐，我看到你妈妈摔倒了，流了好多血……”
周雪珺顿时清醒：“你说什么？我妈在哪里！”
程宁宁拉过她：“跟我来！”
周雪珺想也没想，就关上门跟上了程宁宁的脚步。1
两人穿过大院时，压水井的大婶笑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呢？”
程宁宁乐呵呵地回：“小雪姐姐带我去玩呢。”
周雪珺早习惯了程宁宁的装疯卖傻，也就没在意。
一路到了集市，却哪里都没看见周母。
周雪珺松开程宁宁去询问路边的摊贩：“老板，请问这里刚刚有中年妇女摔倒吗？”
可得到的答案都是否认。
她回身想再问问程宁宁，不料一转头，程宁宁却不见了。
焦急之下，周雪珺四处寻找。
后来转念一想，程宁宁又不是真的痴傻，于是她赶忙先往招待所去了。
走到一半看见陆守璟，周雪珺急切地跑过去：“守璟，我妈呢？她没事吧？”
陆守璟微蹙眉：“她在招待所，我刚去看过她，怎么了？”
周雪珺悬着的心落地，同时也冒出疑问——
程宁宁为什么要骗她？
两人一同回到军属大院。
刚踏过门槛，就见程宁宁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身上衣衫不整、蓬头乱发地哭个不停。
陆守璟几个箭步冲上去：“宁宁，你衣服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此刻，大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雪珺身上。
“是小周把宁宁带出去的，结果宁宁自己回来时，就搞成这幅样子了。”
陆守璟脸色阴沉，转向周雪珺，等着她的解释。
周雪珺还没回过神，在众人诧异的目光和质疑声中，程宁宁哭着指向了周雪珺。
“小雪姐姐，让那天那个抱着她的男人，脱了宁宁的衣服！”
北风凛冽，天空阴沉如铅，萧瑟的气息无声弥漫。
周雪珺愕然地站在人群中：“我没有……”
陆守璟上前给程宁宁披上外套，神情严肃：“宁宁，他还对你做什么了？”
程宁宁哭得说话断断续续：“他摸宁宁……后来的事，宁宁太害怕了，不记得了。”
“小雪姐姐，你为什么要故意丢下宁宁？”
一瞬间，所有人锋利的眼神再次落到了周雪珺的身上。
周雪珺四肢发僵，空白的大脑在此刻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程宁宁的阴谋！
第10章
周雪珺忙看向陆守璟解释：“我没有！是程宁宁说我妈摔倒受伤了，带我去找我妈。后来到菜市场她就自己走了。”
“你遇见我的时候，不是也看见了我正往招待所去找我妈吗？”
然而却无人理会她的辩驳，人群中响起议论声。
“上次我也看见了小周被一个男的抱着，他俩肯定关系不一般。”
“陆旅长一直照顾宁宁，我看是小周心生妒忌，串通好了来辱没宁宁名节的。”
周雪珺心头一紧，委屈和无助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她捂得喘不上气。
她上前一把拉住程宁宁：“有没有被欺负去医院检查就知道了，走，现在就去！”
程宁宁哭闹着甩开她：“小雪姐姐是坏人，我不要跟她走！”
陆守璟眉头紧锁，没有丝毫犹豫就推开周雪珺护住了程宁宁：“适可而止吧！你还嫌伤害宁宁不够多吗？”
周雪珺趔趄几步，震惊万分。
“守璟，你真认为我会做出这种事吗？难道你就这样不信任我？”
陆守璟面无表情，冷声道：“难道心智只有十岁的宁宁会撒谎，会诬赖你？”
语落，他唤来了警卫员：“去报警吧，这件事影响恶劣，我绝不会行包庇之事。”9
周雪珺彻底僵在了原地。
喉咙也像被掐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很快，警车呼啸而至，在大院所有目光注视下，周雪珺被押走进行调查。
登上警车之前，周雪珺转身望向陆守璟，期盼至少能看见他一丝动容。
然而陆守璟连回头都没有，直接抱起程宁宁进屋，消失在了门后。
北风更大了，吹得光秃秃的树枝摇摇晃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是在嘲笑她对陆守璟的痴心妄想。
周雪珺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冷得彻骨。
在警察局的两天，周雪珺积极配合调查，她相信清者自清，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然而，事与愿违。
警方抓到程睿仁后，他指控这一切就是周雪珺让他做的。
周雪珺被冰冷的手铐锁住手腕，紧接着被送进了阴冷潮湿的拘留所。
狭小的房间里，周雪珺看着头顶那扇小小的铁窗，泪水无声地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狱警粗声喊。
“周雪珺，有人来看你。”
周雪珺被带到接见室，看见陆守璟，她鼻间一酸：“守璟……”
可陆守璟神情冷淡，只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这是你要用到的东西。”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要你认错态度好，我会想办法帮你申请从宽处理。”
周雪珺如遭雷击，心头狠狠一疼。
所以，他打心底里，就从没相信过她这个妻子。
顷刻间，她的心一点点冷却，如冬日里冻结的湖水。
她咬紧牙将那些委屈的情绪咽下去，执拗地强调：“我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这事是程宁宁陷害我……算了，你不信我，我说再多也没用。”
说完，她就起身要走。
抬步之前又想起：“不管怎么样，希望这段时间你照顾好我妈，也别告诉她我的事，我不想让她担心。”
陆守璟拧着眉看她。
半晌，见他淡淡点了点头，周雪珺才转身离去。
第11章
回到那间小看守房，寒风透过缝隙肆意侵袭，却比不上周雪珺心底那股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更甚。
她抱紧自己，缩在墙角，希望真相能早日水落石出。
却不想，仅仅过了一个下午。
晚上周雪珺就再次被狱警带到了接见室。
在她不明所以的目光下，狱警将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受害人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她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并且愿意私下和解，所以你可以走了。”
周雪珺顿了下，心头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狱警将一张纸条放在她面前，上面写着一个医院的地址。
周雪珺疑惑看过去：“这是什么？”
狱警叹了口气，语气同情：“很遗憾，我们接到消息，你母亲听说你出了事，在赶来看你的路上出了车祸。”
“人……当场死亡了。”
轰的一下，周雪珺只觉五雷轰顶，两眼发黑。
她的手颤抖不止，声音也是：“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狱警上前解开了她的手铐：“节哀。”
周雪珺颤抖着将纸条攥紧，泪水模糊了双眼。
跌跌撞撞地走出警察局，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
母亲重男轻女没错，可对自己也有好的时候。6
哥哥每顿能吃到的煎鸡蛋，自己也能吃到。
母亲还会给她织围巾，做新衣服，在衣服里塞很多棉花。
就是这些零零碎碎的温暖，才以至于母亲纵容哥哥滥赌，她也还是心疼母亲。
她从没想过，会这样失去母亲……
是程宁宁，是她害死了她母亲！
而她明明拜托过陆守璟，让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母亲。
可她母亲却死在来看她的路上！
周雪珺越想越恨，越想越绝望。
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疼痛难忍。
不知走了多久，周雪珺终于到了医院。
停尸间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大门。
森冷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一幕让她残存的坚强瞬间瓦解。
周母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已经毫无生气。
“妈——”
周雪珺踉跄着扑倒在周母身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寂静里回荡，久久不散。
身后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她听见陆守璟低沉的声音。
“小雪，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伤心了。”
这句话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雪珺猛地回头，见程宁宁正躲在陆守璟怀里瑟瑟发抖，柔弱无助的模样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心火怒烧，红猩着双眼上前将程宁宁从陆守璟怀里扯了出来。
“都是你害死了我妈，你还能装的下去，你还是个人吗！”
“说啊，说你都是装的，说你根本不是傻子！”
她歇斯底里地怒吼，下一秒就被陆守璟用力拉开：“周雪珺，你冷静一点！”
“不要因为自己的悲痛就胡乱责怪宁宁，这种意外谁都没法预料！”
周雪珺从没觉得眼前的男人这样陌生。
他是她的丈夫，他本该是她的依靠，他本该给她一个肩膀。
可多少次，他因为程宁宁而和她发怒。
甚至，是在她母亲没有去世多久的遗体前。
周雪珺瘫坐在地，再也没有力气：“没法预料……是谁告诉我妈，我在警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