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文庸睡了个午觉,身子上汗津津的,浑身舒服,他回头看了看正在熟睡的田银叶一眼,嘴张得如同一张小瓢,正发出酣畅的呼噜声,嘴角流出一道浑浊的口水来,他伸了伸脖子,小心翼翼地穿上鞋子,向门外走去。
大门口的老槐树下,二哥纪文孟正蹲在树下吸烟呢,脸上却多了几道子血手印,不用看就是二嫂的杰作。纪文庸的火气升上来又压了下去,这个女人,搅得一大家子不愉快,真想收拾她一顿,可看看二哥那样子,也就压住了火气,蹲了下来,说道:“二哥,那事急不得,这可是犯了朝廷王法的事,咋能说放人就放人呢?如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要不行的话,你去找找禁卒头柴德金,我让老胡给他说过了,让石头在里面先不受罪。再给传个信进去,让他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嘿,我最多也就是保他一命不死,至于巴老爷要判他多少年,就看他的造化了。”说着,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又说道:“二哥,也给你明说了,二嫂这李家,我这是最后一回帮他们了,怎么老是出事,这县衙,可不是咱家开的啊。”说着,顺着小河边,向街上走去。纪文孟向家里看了一眼,也站起了身子,向西边走去,柴德金家,离这儿不远。
和基督教堂隔一道小河,那地方叫石桥,石桥是有的,就在那道小河上,小河已经没有清水,而是一道发臭的小水沟了。石桥之所以在苦城出名,是因为这儿是苦城的盐仓,全县的官盐供应全在这儿,一直由纪文庸管理着。
官盐斗级章淑光是二姑父章大均的儿子,是纪文庸的姑表弟,看到纪文庸过来了,急忙迎出来,把纪文庸领到他的住室。纪文庸问道:“今年的盐引子还有多少?损耗咋报的?”章淑光笑着拿过账本,说道:“长芦场那边又加价了,这官盐实在没有办法卖了,运费都超过盐价了,盐引子,让给了河北那边一半,人家给了俩数,单列着呢。对上边,还是老规矩,按十抽一报的损。叶州府那边,这两天再运回几车来,平了仓,市场上不会出事的,你就放心吧。”
纪文庸大略看了看,又说道:“叶州府那边,一定要说好了,运一车销毁一车的账,千万别出差错,虽说大伙都这样干,可那毕竟是私盐,是杀头的大罪。还有,官盐这边,多少还是要进点的,毕竟上边还要追查的。”纪文庸办事,向来是稳妥的,他可不愿意冒什么风险。
“三哥,要维新了,听说这官盐的盐引子制度也要废除了,我们还按老规矩走,是不是要吃亏啊。”章淑光还是放心不下,手里的一半盐引子,是要交税金的。
“别管他怎么维新,老百姓都是要吃盐的,记住,把货放到仓库里,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怎么维新,我们也不怕。”说着,站起身来,又说道:“对了,先给我取十两银子来,我有事。”章淑光没有说话,打开抽屉,问道,要碎的还是锞子?”
黉学里热闹了起来,这里是县衙门供养的禀生,虽说原本核定的只有二十名学生,可为了讨个好前程,有些人家宁肯不吃衙门的补助,还是把孩子给送到黉学来读书,田鸿儒正在给孩子们上一堂经学课,认真地听着学生背诵着典籍,笑了。大清国、老祖宗的东西,是断然丢不得的,再维新,那也最多是个“用”字,这骨子里的东西,才是灵魂。
看到纪文庸站在黉学门口,田鸿儒还是走了过来,说道:“文庸,巴大人还没有回来啊?也不给个准信,总让人揣摩他的意思,这样对你我总是不好的。”纪文庸点了点头,问道:“学生们还算安稳吧?”田鸿儒点了下头,说道:“总的来说,问题不大,可在科举废立的问题上,大伙还是有意见的,尤其是学业好的几个孩子,似乎是要受影响的。”
“大姑父,这几天我算想开了,也想透了,万变不离其宗,朝廷废除科举,亦非是一棍子打死的事,总会有新的办法出台的。然而不论是何种办法,不考试恐怕是不可能的,也唯有考试一途,才是选拔人才的正道,无论是考八股文还是考格致学,你说,我的见解对不?”纪文庸诚恳地问着。
田鸿儒感叹道:“文庸,你说的岂止是对啊,那简直就是事实。好,我就按你这个说法劝导孩子们读书,这比讲什么大道理都强。”二人说话间,石楠渡也下课了,学生们一个个如出了笼的怪物窜了出来,看到典史大人正和教谕大人说话,有几个又缩了回去。倒是田承业几个家伙,大模大样地向厕所走去,嘴里还说着:“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纪文庸笑了,看了石楠渡一眼,说道:“石先生,辛苦了,这几个家伙,要好好收拾他们一下,不要心慈手软,一个个不成器的样子,他们还会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的。”
石楠渡笑着拱了拱手,说道:“他们几个啊,也是人才,虽说书读得不怎么样,可懂得却是很多的,尤其是白董事长家那个白耀宗,懂得看机械图纸,了不起。”田鸿儒不置可否地看了石楠渡一眼,对于白耀宗这个小子,会点奇巧淫技,就自以为是的才子,他是不满意的。
纪文庸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拿出两块碎银子来,递给了石楠渡,说道:“这个给文学,有劳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