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外室女》
父亲带了外室女回来。
表兄夸她:「她比你聪慧沉稳。」
太子赞她:「她心地柔软,比你纯粹。」
于是当我们二人一同困于火场时,
他们都冲过去救外室女,不曾记得火海里,还有一个我。
在房梁即将坍塌的一瞬间,
我为裴寂野所救,被带出火场。
我躲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檀香,我声线颤抖:「你带我走,行吗?」
1
父亲将外室女带回来时,阿母的丧期才过不到三日。
我冲到前厅,看父亲满脸慈爱地关心那个外室女。
表哥也一脸宠溺地站在一旁。
父亲道:「玉娘不在了,从今以后你就住在府里住下,我让下人把栖雪阁收拾出来给你。」
我瞳孔猛然一缩,脑子里乱成糨糊,仍然想也不想地出声制止:「不行!那是阿母的故居,怎能让旁人住进去?!」
听见我的声音,父亲这才抬起头,不悦地看着我,开口便是斥责。
「苏卿钰,没看见我正和你妹妹说话吗?你如何敢插话的?你阿母平日里就是这般教你规矩的吗?!」
我眼眶瞬间泛起红色,但仍然倔强地仰着头:「阿母只有我一个女儿,卿钰没有妹妹!更何况是个看起来和我年岁相仿的妹妹!」
父亲气极,抬手便是一耳光甩在我脸上:「这些年怪我太过纵容你,以至于你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了!你给我滚回你的院子去!等反思好了,再来向我和你妹妹认错!」
我不可置信地捂着脸,似乎第一次才认清眼前这个我唤了十几年父亲的人。
我又将目光落在表哥沈梓铭的身上:「表哥,我你说句话啊!阿母待你如同亲生一般,我也像亲兄长一般敬你,你怎能眼看着外人抢了阿母的院子?!」
他移开视线,轻声道:「钰儿,那不过是个院子,姑姑一向善良,肯定不会介意的。雪儿身子弱,大师算过,听雪阁的风水正适合她养病。」
那姑娘躲在父亲的怀里,嘴角露出一个挑衅的弧度。
我气笑了,心里一片寒凉,强撑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我转身离开,听见身后那姑娘柔柔弱弱地开口:「雪儿不过是外室之女,爹爹不该为了雪儿如此生气的。若是气坏了身子,娘的在天之灵该怪我了。」
等我出了房门,又听见父亲感怀的声音。
「若是卿钰能如你这般乖巧懂事,不知道该叫我少操多少心,若是玉娘还在就好了,到底没能让她享福……」
我脸上勾起一个讽刺的笑,转身离开。
2
我差贴身婢女小桃去帮我查,再三叮嘱她,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我动用了外祖留给我的人脉,终于查清。
可那些明晃晃的真相,却犹如一把锋利短刀,戳进我的心脏里来来回回的搅和,一刀刀,一片片。
我把自己锁在房里,歇斯底里地哭了一场。
我曾经听阿母说,她喜欢雪景红梅,于是便有了听雪阁。
父亲说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如玉般温润,于是有了我的名字。
不承想,听雪阁,苏卿钰。
竟是如此。
不过是为了祭奠父亲那爱而不得,只能忍辱负重成为外室的白月光妻女!
我一直以为父亲待我冷淡严苛,是因为对我寄予厚望,不想不过是因为我不是他真爱之人所生。
我和我的阿母,竟是一场荒唐笑话。
我关了四日,直到第五日早上,不知是院子里的哪个婢女,拿走我的令牌,自作主张地去请了太子过来。
裴叙淮推门而入,把在角落蜷缩成一团的我打横抱起,轻轻放到软榻上。
他找来太医帮我号脉,确认我只是有些虚弱以后,才终于多了些脾气:「钰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受了什么委屈当同我说才是,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鼻尖儿一酸,还没说话,两行泪便滚了下来。
他被我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不等我说什么,门口又传来苏雪儿娇柔的声音:「听闻姐姐身子不好,父亲特意让妹妹过来看看。」
3
她身着一袭素雅罗裙,在见到裴叙淮后脸颊瞬间染上一抹浅粉,手忙脚乱地行礼,道:「雪儿不知太子在,还望太子看在雪儿是关心姐姐的份上,原谅雪儿吧!」
我的胸脯剧烈起伏,抄起手边的茶杯,朝她扔过去:「我没有妹妹,你给我滚出去!」
她眼底立马泛起泪水,咬着唇,看向裴叙淮。
裴叙淮皱起眉:「钰儿,不可无礼!」
我看着他,怔愣住。
阿母与皇后一向交好,我自幼便定下与裴叙淮的亲事,成为钦定的太子妃。
这么多年,我与他青梅竹马,他不曾恼我一句,不曾说过一次重话。
这是第一次。
很显然,他也意识到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和我解释。
我蒙上被子,哭腔明显:「我累了,殿下还是先回去吧!」
须臾,他隔着被子拍了拍我:「你心情不好,孤过两日再来看你。」
房门开了又关,我听见苏雪儿对他说:「殿下要走了吗?雪儿替姐姐送殿下吧!」
裴叙淮没拒绝。
不多时,我听到小桃慌忙跑进来向我禀报:「不好了姑娘,太子殿下刚才在门口抱了那女子!好多人都看见了!」
4
说是站在相府门口,裴叙淮不知何故滑了脚,苏雪儿去扶,不想自己也跟着栽了过去。
裴叙淮紧紧护住她的身子,却摔了腿,于是抱她重新回府,让太医医治。
小桃的眼睛都要哭肿了:「怎么办啊!姑娘,不少人都看见了。」
她凑过来,轻轻用帕子擦我的脸颊:「姑娘,别哭。」
我这才惊觉,原来我哭了。
我擦掉脸上的眼泪,让她扶我梳洗:「小桃,帮我更衣梳洗,我要入宫。」
裴叙淮跪在皇后寝殿门口。
看见我,他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我轻声问:「叙淮哥哥,你可心仪她?」
他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不,孤只悦你一人。」
我久违的露出个笑容来:「好,我信你。」
我得到通传走进寝殿,除了皇后,还看见另外一人。
皇后直接免了我的礼,拉着我坐下,给我介绍道:「钰儿,你还记得他吗?这是我弟弟裴寂野,虽承了皇姓,不过你唤一声小舅舅就好。」
我礼貌问好。
他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地说了句:「你倒不如小时候活泼了。不过懂事了,还知道叫小舅舅。」
他只比我大五岁,却少年老成,我看不惯,捣蛋的时候总是直呼他的大名,叫他裴寂野。
调皮恶作剧无数,还曾经捉了青虫塞进他笔匣子,把他吓了一跳,想起过往种种,我不由得一阵心虚。
我咳了两声:「儿时不懂事,小舅舅别和我计较。我已经及笄了,总要稳妥点才是。」
他若有所思地瞥了我一眼,从怀中拿出个匣盒子:「说起来,你及笄礼,我没能下山,这是补给你的及笄礼。」
我看了一眼皇后,在她点头后,才道谢接过那个匣子。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支米白的发簪。
我摸了摸,不像玉,也不是翡翠。
裴寂野开口:「是狼骨,保平安的。」
我看着簪子莹润的光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谢谢小叔叔。」
皇后又拉着我重新坐下:「好了,先不说这些,你和叙淮之间,你是如何想的?」
5
我苦笑:「从我幼时记事起,便是按照太子妃的一应礼节学的,更何况我是真的……」
我没说全,可皇后知道,我有多喜欢裴叙淮。
我顿了下,吐出一口浊气,又说:「如今我家这些腌臜事,想必娘娘已经知晓。曾经盛京都在艳羡我父母,可如今看来,不过都是笑话。能像娘娘和陛下一般如此恩爱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几日我已想明白,身为太子妃,肖想此生一双人不过是痴人说梦,只求娘娘应允,即便以后太子殿下纳侧妃妾室,也断不能有苏雪儿!」
皇后沉默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冷笑道:「放心吧!苏靖背着菀娘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这笔账,我肯定要和他算一算的!」
听到阿母的名字,我悄然又红了眼眶。
出来的急,没拿帕子,才想拿衣角随便糊弄一下,一方紫色带着檀香的帕子便出现在我面前。
裴寂野仍然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不是他的衣角有些褶皱,我还真以为帕子是凭空变出来的。
说来他也是奇人。
原本能文能武,却在冠礼后选择去寺里常伴青灯古佛。
我收回思绪,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没还他,打算洗干净以后再还。
皇后为了给我出气,直接下了道懿旨,叫苏家除我以外,此后不可再有其他女子入宫选妃。
一句话便将苏雪儿的路堵死。
裴叙淮听到旨意时,一直沉默。
我望着他,问道:「叙淮哥哥可觉得我小气?」
他一如往常那般,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无奈道:「怎会生气?我只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让钰儿吃醋了。」
我放下心来。
晚上回苏府,是裴叙淮送我回来的。
他道:「如今这道旨意下来,想必你回去定是要经历一场恶战,孤陪你一同回去,替你撑腰。」
我在门口,才下了马车,就看到婢女过来通传:「姑娘,相爷让姑娘回来了就去祠堂。」
6
我眸色一暗,点了点头:「好。」
站在祠堂门口,就听见父亲对我破口大骂:「苏卿钰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她居然找皇后下了一道这个旨意,这不是摆明了不给雪儿留条活路吗?!」
苏雪儿在里面哭哭啼啼,仍然柔声劝道:「爹爹不要责骂姐姐了,雪儿知道自己身份卑贱,能被爹爹接入府中已是想都不敢想的了,又怎敢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
父亲叹了口气:「你就是太过善良了。」
我推门而入。
父亲怒目横对地看着我,却在看清我后面的来人以后,像是被掐住脖子一般,没说出口的那些话,就哽在了那里。
他们向裴叙淮行了礼。
裴叙淮没叫他们起来,只淡淡地应了声,说道:「没有母后的这道旨,我也不会娶除了钰儿以外的任何女子。」
话说得很清楚,我垂下眼眸,却看见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布料。
那是他烦躁和言不由衷的表现。
我死死地咬着唇,尝到了嘴里淡淡的血腥味。
父亲也当真爱极了自己的这个孩子,头磕在地上梆梆作响。
「当日太子抱了小女,不少人都看见了,雪儿的清誉已然受损,还请殿下救小女一命,将雪儿纳了吧。」
表兄虽不情愿,但也红着眼,跟着跪下。
裴叙淮没说话,只是面色纠结地看了我一眼。
我倏地笑了。
只是不知为何,眼泪却比笑声先一步流了出来。
我看着他们,轻声道:「父亲,我也是你的女儿,表兄,我也是你的妹妹,你们可曾有一刻,在为她筹谋的时候,想过我的处境会如何?」
他们跪在地上,叫我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苏雪儿抬起头,身子摇摇欲坠,表情却坚韧的宛若一朵风中摇晃的小白花,连眼眶里的泪珠子都恰到好处的要掉不掉。
她说:「我无心插足太子殿下和姐姐的姻缘,只是现在我的清誉已毁,只好一死自证清白!」
说罢,她起身撞向柱子。
她当然没撞到,被裴叙淮揽进怀里:「你作什么!不要命了?!」
她哭噎的快要晕过去,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她要死便死就是!」皇后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口,「要是真死了,本宫也能高看她几眼,再为她追加个谥号。倒是太子,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忘了,钰儿才是你的太子妃?!」
裴叙淮猛然转过头来,惊慌失措的正好和我的视线相对。
而我神情如同枯木,眼底一片寒凉。
7
他张了张嘴,想要同我解释。
一直在她怀里窝着的苏雪儿赶紧爬起来恭敬行礼,娇娇柔柔地说:「不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雪儿失礼了。」
她这么一打岔,裴叙淮也被带跑,问道:「母后,你怎么来了?」
她冷笑:「我若不来,还不知钰儿竟然被他们这么不要脸的一家子如此磋磨。」
她不紧不慢地瞥了一眼表兄:「本宫记得你,当初菀娘带着你和钰儿进宫见本宫,还夸赞你颇有才华,说你父母早逝,把你当亲儿子对待,不想竟是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他鬓角豆大的冷汗往下掉,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雪儿帮他辩解:「皇后娘娘受罪,表兄不过可怜我罢了。我……」
「本宫说话,哪有你插话的地儿?!来人!掌嘴!」
天家面前,求情是最没用的。
苏雪儿那张娇俏的脸很快就变得肿胀如猪头。
最先忍不住的是裴叙淮。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母后,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她的脸就废了。你让她一个女子往后如何安身啊?」
皇后气笑了:「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是个多情种!」
「既然你如此在意这位姑娘的名节,那我且问你,懿旨已下,苏家的姑娘你只能娶一个,你如何选?」
8
裴叙淮犹豫了。
我闭了闭眼,轻声说道:「皇后娘娘,臣女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裴叙淮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钰儿……」
我没说话,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不抬眼地离开。
后来裴叙淮三番两次地想找我,都被我用身体不适推辞过去。
次数多了,他觉得被我下了面子,也不来了。
反而是之前被苏雪儿拦了几次,最近还在父亲的帮助下,在城外不远处开了个粥棚给流民施粥。
听说两个人配合得无比默契,被那些人称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桃气急败坏地和我说这些,替我着急:「姑娘,你都不生气的吗?再这样下去,太子殿下就要被抢走了!」
我坐在桌前,墨汁在纸上洇成一团浓郁的黑色。
「我没闹过吗?」我轻声问。
小桃沉默了。
一开始那几天,我是如何闹的。
我找了父亲,找了表兄,甚至还见了裴叙淮。
可是他们是如何说的。
父亲说:「你生来就在苏家,不如雪儿一直漂泊在外,你为何就不能多包容她?多让让她?」
表兄说:「她到底算是你的妹妹,性子比你聪慧沉稳。姑母善良,若是她在世,也会把雪儿当作是亲生女儿一般对待的。」
我最后找到的是裴叙淮。
彼时他刚从粥棚忙完回来,见到我,眼睛亮晶晶的,他朝我走过来:「钰儿,你可是不同我生气了?」
身后的苏雪儿声音委屈:「既然姐姐在这儿,那雪儿就不陪叙淮哥哥了。」
我嫌恶地瞥了她一眼:「叙淮哥哥也是你能叫的?!」
裴叙淮轻声呵斥了我一句:「钰儿,不得无礼。」
我不语,看着苏雪儿在别人没察觉的时候,冲我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和我做了个口型:「你争不过我的。」
然后施施然地离开。
裴叙淮说:「钰儿,你为何总是和她过不去呢?她开设粥铺,不遗余力地帮助城外的流民,心思纯良,只要你愿意放下成见,你定然能看见她的好的。」
他一句一句为苏雪儿辩解。
我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可我还是没忍住地说:「可是,苏雪儿只比我小了一岁,我的阿母丧期不过三日,她便被父亲带回来了,你叫我放下成见,我若是放下了,如何对得起我的阿母?」
他默了片刻,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钰儿,雪儿永远不会像你这般咄咄逼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能够很放松。」
末了,他诛心一句:「可是不论如何,钰儿,你都是太子妃,你的地位,谁人都替代不了。不必如此防范雪儿。」
我收回思绪:「不必再说了。」
小桃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那奴婢去小厨房,让她们给姑娘炖些鸡汤补补身子。」
可是她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来的是苏雪儿。
她高扬着头,丝毫不见刚入府时的无助青涩:「姐姐,你那个婢女冲撞了我,已经被父亲乱棍打死了。」
怎么样才能看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