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头虫往事

文化学者黎荔 2024-07-20 02:10:21

作者:黎荔

你小时候在树林里捉过磕头虫吗?这个有意思的小甲虫,给孩子们带来了多少夏日里的欢乐。当把磕头虫轻轻捏在指间,力量要掌握得恰到好处,不能大,大了会把它按碎,也不能小,小了一下就会蹦得无影无踪。被按住后半身的磕头虫,会上下晃动它的头和前胸,咔嚓咔嚓不停地“磕头”,就像犯了杀头之罪的犯人面对官员,“磕巴磕巴”不停地磕头,真担心它停不下来的使劲叩头,会折断了自己的脖子。如果把磕头虫放在手心里,它可能还会向上一跃,直接把自己弹射到空中。这种小虫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跳高能手,弹跳高度可达40厘米,超过其身高的几十倍呢。

这种虫子的中文名叫叩甲(俗称磕头虫/叩头虫),有各种尺寸和颜色,就形状而言,通常是体形狭长略扁。我小时逮到的大部分都是黑褐色的,热带、亚热带地区的磕头虫,也有些种类色彩特别艳丽。以前,我以为磕头虫用手掐住时,点头哈腰的,磕头如捣蒜,是在可怜地向人求饶,一副好没骨气的样子,好像在一边磕头一边哀求:“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或是“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后来我才明白,磕头虫这种方式其实是在努力求生。科学家发现,磕头虫的前胸骨上进化出一根刺,当弯曲它的身体时,刺可以卡入前胸骨上相应的凹口,这会导致磕头虫的身体突然伸直,身体肌肉会强烈收缩,使前腹向中胸准确地收拢,产生剧烈的“咔哒”声,突然将它弹到空中,像“前滚翻”似的向前翻滚逃生,落下时它的脚正好朝下,就可以快速地溜之大吉了。说起来,这种虫子背上有对硬翅,却不常飞,即使飞也不高,除了急急赶路,呆呆装死,或是磕头弹射外,并没有别的本领逃生。

磕头虫的捕捉并不困难,捕捉的方法之一是利用虫子的趋光性。在晚上点亮一盏灯,亮度越亮越好,磕头虫发现有光,就会自动飞来,在灯光下飞舞。当看到磕头虫飞到马路边的路灯下面,或绕着台灯缓缓爬行时,直接用手抓捕即可。小时候,我逮到过特别漂亮的彩虹磕头虫,其鞘翅具有深蓝色、金绿色的金属光泽,十分鲜艳夺目,从不同角度看,会出现深浅不同的色感,宛如一件精致的工艺品。我读鲁迅的名文《秋夜》,结尾部分写道:“看那老在白纸罩上的小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爱,可怜。我打一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我怀疑严重这就是磕头虫,披着一身华丽的深绿色外衣,像上了油,油光水滑的,金属的光泽感,体形细长,头尖体窄,后部钝圆,如一粒向日葵子似的,发现有光便会自动飞来,落在灯罩上的大青磕头虫。

记得小学时,我们同学之间经常玩虫子叩头比赛。叩头比赛是用手指按住磕头虫身体的后半部,使其在桌上不断叩头,发出“哒哒”的声音,十分有趣。体格强健的磕头虫可以一连叩上几十次,而且叩击力度大,声音很响。我们的比赛方式,一是比叩头的力度,看谁的虫叩击声响大;二是比连续叩击的次数,多者为胜。还有一种玩法,是在桌面上同时将虫翻过身来,看谁的虫收缩身子反弹得快,看谁的虫弹得高。那些仰面倒在桌面上的磕头虫,腿紧紧地贴在身体两侧,身体如一张弓般弯起,然后突然“咔”一声,如导弹发射将身体弹入空中,别提多好玩了。我们蹲在旁边,有时候甚至要把头往上面抬起一下,才能瞧见它在空中的姿态。有趣的是,往往一次弹起它并不能翻过身来,非得两次以上才能肚皮朝下。翻身过后,磕头虫想急急逃走,可哪里逃得脱呢?还没跑出多远,又被旁边的孩子弄得仰面朝天,于是啪啪的声音又开始响起。孩子们才不会可怜磕头虫,总是一边看它磕头好玩,从中获得乐趣,一边还要骂它没有骨气,不把它折腾死,誓不罢休。

记得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曾说,每一种生物都是上帝的一种艺术性的创造,就是说,都有它特有的美。从小到大我逮到过的磕头虫,都是体形狭长,有细长的触角,翅合在身上,在夜晚有光的地方,它们突然出现了,落在灯下,轻轻缓缓地向前爬行,不时抬起头来敲击一下。如果用手指按住它的身子,它就要急急地敲击了。这种可爱的小虫子,我对它们没有丝毫的厌恶,因为它们的体态与声音都是可赞美的。总之,用法布尔的意思形容,这虽然同样是上帝的创造,却是罕见的精品。

小时候,随便一处草丛总能抓到磕头虫。现在,它们也和大部分甲虫一样从城市消失不见了。不仅仅在城市中消失,在过去三十年中,全世界所有地方,都面临了甲虫数量的巨大下降。不知今天的孩子是否如我们小时候一样,在树林和草丛中围追堵截,把磕头虫捉住,像是得到了宝贝一样,藏进火柴盒,带到学校,放在课桌上,看它表演。伙伴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课桌围住,百看不厌,笑语阵阵,如鸟雀般鼓噪。

甲虫是地球自然生态环境进化最为成功的巨大昆虫类群,已知种数超过40万,它们是在恐龙时代之前就有的一种昆虫,那时的甲虫有些体长约3~4米,甲虫这种生物诞生了多少年和它们为什么变小,至今也是一个谜。它们是古老的甲虫,亿万斯年来,安逸地生活在腐烂的树枝树皮下面,在棘丛里,在草叶间,它们蹬蹬蹬地走来走去,有时抱着凌晨的露珠发楞,俨然落泊的哲学家。是的,哲学家,这小小的苍翠甲虫,它们那么喜欢飞到那些深宵不眠的灯下,似乎在寻找宇宙奥秘的对话者。它们“咔哒咔哒”的敲击,是某种宇宙流通的摩斯密码吗?可惜,对于缓缓倾注的天籁,我们的心始终是关闭的,我们的耳朵始终是关闭的,这又能怪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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