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黄伟芬 通讯员 黄佳琪 贾晨妍
人是万物的镜像。徜徉过高山大海,最终还要到人山人海里寻找答案。小时人物,给你奉上与众不同的人物故事。在这里,读懂世相。
一件事情的热情能够持续多久?
王非的答案是20年。
同一个人、同一趟车、同一条线路,日复一日辗转来回。
从武林广场出发,行至环城北路、艮山西路后在新塘路南下,之后沿着秋石高架、复兴路、之江路西行,经过中国美院象山校区之后,最终到杭州公交集团六分公司所在地,这是202路公交车的行驶路线。
来回一圈57公里,单程43个站点,不堵车的夜晚,一趟下来大概需要75分钟。
48岁的王非就是这条线路上的一名司机,一名夜班公交司机。
从2010年的夏天到2019年8月,王非入职整整20年,中间开过308路、504路、514B线,最后固定在202路上,现在一天里,既开日间的4路,也开夜晚的202路。
从深夜到黎明,通过公交车看一座城,你能看到什么?
1月6日,离2020年春运开始还剩4天,离鼠年新年还剩19天,当天晚上10点18分,小时新闻记者上了王非驾驶的202路公交车。两分钟后,车准时从武林广场出发。
这一天的夜班公交开始了。
1】他的公交上总有些常客,比如代驾比如赶早进货的商贩
公交车厢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会在固定的站点停靠,然后陌生的、熟悉的人在一段时间里,同处一个空间。
二十年来,数不清多少人在王非驾驶的车厢里上上下下。
十五年前成为202路的司机之后,王非就此在黑夜中观察杭州,以及夜幕下的这些人。
大多数人即将安眠的夜晚,谁依旧在这个城市穿行?原本休养生息的时间,又是谁依旧奔波在路上?很多人不知道,王非却晓得。
最初的那几年,坐上最早几趟202公交车的,是在武林商圈上班的售货员。那时候还没有在某宝爆红的李佳琦,结束了一天的营业之后,从商场里下班的三十多岁年轻的男男女女,一路说说笑笑回到转塘那一带租住的农居房。
王非听他们说商场里遇到的扫货的贵妇,偶尔也能听到他们对一些挑剔客人的抱怨,但更多时候,听到的还是这些夜归年轻人身上对生活的那股子热情。
后来地铁一号线开通,这些人开始改乘坐地铁,慢慢的这批乘客少了。
而在王非开过的班次中,总有一些人是固定的,比如凌晨三点朝着四季青、华东家具市场出发进货的人,再比如,那些夜班下班、等着开早班车的同行。
如果说,夜归的人,上车后会带有一天的工作或狂欢后的疲惫,那大清晨出发的这一波乘客,则是对新一天的向往。
更多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一些老人家已经收拾停当出门买菜。
最近这两年,和王非一起下班的,多了一些扛着折叠电动车的代驾。
33岁的闫彬是一名代驾,是王非车上的一名过客,也是202路公交车的常客。
1月6日午夜,他结束了一天中第四个代驾单,对于刚刚这个从玉古路过来的单子,二十几公里,一百多块钱,他很满意。
结束之后,他骑着电动车从十公里外赶到了202路公交车的起点站。打算坐到凤凰门 ,闫彬知道,再过两个小时,杭城的KTV即将结束,酒吧的营业时间则还能往后推两三个小时。
电动车只能跑几十公里,他不确定下一个单会在哪里结束,要尽可能留着电,打车,他舍不得。
很多时候,闫彬和那些他不认识的同行,一起挤在清晨买菜人群里。
这一趟开往武林广场的夜班公交车,一共上来了11名乘客,其中7名是代驾。闫彬没有到凤凰门,就接到了一个130元的单子,收好了正在看连续剧的手机准备下车。在代驾行业里,超过一百块的都是大单,闫彬有些开心。
2】戴婚戒拎着电脑包陷入沉思,深夜有些疲惫和无奈会被放大
成年人的世界里,大概多是不容易的。
要是可以,谁愿意在深夜和凌晨放弃休息,在街头为生活忙碌。
但有时候,生活偏偏没的选择。
王非的夜班公交车里,也因此能看到很多你平常不曾见过或者不曾留意的画面。
从武林广场出发 ,王非把这一路称为“开往寂静之地”。
末班地铁停运之前,对于202路公交车来说,闸口算的上是一个大站。
老远,他就看到十几个人等在站台,王非知道他们在等他。
地铁四号线在这里过江,闸口是这条线路上最后一个和地铁站毗邻公交站点,再往西,202路则是唯一一趟夜班公交。
王非要负责把这些人送往更西边的位置。
上车的人中,有背着LV穿着潮牌外套的年轻人、有脚蹬AJ套着耳机上车就翘起二郎腿玩游戏的男生、有戴着婚戒拎着电脑包握着扶手陷入沉思的中年男子、也有把手里东西往脚下一丢,站着就开始打瞌睡的女孩……
车子到这里的时候,大概是深夜23点17分。
很多人开始入眠。在家和站点之间的几十分钟里,抓住可以休息的机会。
深夜的车厢分外安静。
白天的光鲜亮丽,在上车的这一刻被卸下,满是陌生人的车厢里,疲惫一点点在放大。
过了白塔岭之后,奔腾不息的钱塘江开始出现在左侧,滨江夜晚的璀璨和喧嚣,被钱塘江、被车窗隔离在了外面,有人偶尔会抬头看看窗外,大多数202路的常客则不会。
3】愿意多等赶车人半分钟,帮别人省下的是时间也是钱
王非知道很多时候错过这一班车,下一趟也许是半小时、一小时之后,所以他愿意等一等那些匆匆赶车的人,他的半分钟,帮别人省下的也许是时间,也许是钱。
在王非看来,这时候钻进车厢的很多人,各有各的无奈。
有人为了生计,不得不踏上开往寂静之地的公交车,有人在狂欢后,被簇拥裹挟着前行。
跨年夜,尽管已经加密了班次,原本应该萧条的车厢,凌晨两点依旧闹腾,如同早晚高峰那样,像极塞满了沙丁鱼的罐头。
我们的匆匆一瞥,是王非的日复一日。
没有太多的轰轰烈烈,对于王非来说,开车最要紧的是“稳”,开车是这样,生活也是。
很多时候,他心疼这些年轻人。
见过落寞的、奔溃大哭的、喝多的、心情不好找茬的,除了欢喜,王非十几年来,看尽人间百态。
这么多年来,王非见过的年轻人,有的离开了杭州,见过的老年人,也许永远离开了。
有一个乘客他记得很清楚,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上车后,许是太累,直接坐到了终点站,醒来后睡眼迷瞪地问他到哪里了。看着乘客因坐过站懊恼,王非也有些不好受,他安慰他可以开车带他“出去”。
他说自己在岗位上,能做的,把车开的稳一点,尽量不因为修路更加颠簸;把车开的安全一点,把每一个乘客送到;把车开得温馨一点,找机会对那些失意的陌生人,多点笑容和安慰。
这个冬天不是特别冷,王非说不仅是搭乘公交车的上班族,还是连夜修补着路面的工人,亦或者是大雪纷飞后彻夜清扫积雪的环卫,都不易,都值得尊重。
我说你也是的时候,王非愣了一下,说,至少我在车里,没有风雨,也不冷。
4】缺位的父亲和随叫随到的员工,通过车厢见识生活最真实的一面
事实上,王非和我们身边的很多人一样同时扮演着多种角色,父亲、丈夫、员工。
在进入公交公司的二十年来,对他比较准确的评价,应该是一名好员工。
2005年左右,王非开始成为202路的替班。线路上有人临时有事,他就会成为那个替补。后来慢慢固定在了202路上,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上夜班。
好长一段时间里,夜幕下出门,迎着朝阳下班。他和很多人的圈子是互相独立的,有时候甚至和家人。
儿子幼儿园、小学阶段阶段,正好是王非被安排上夜班的时候。下班后,顺手在路上给儿子带回家的早餐,是两人少有的交集。
王非的妻子也是公交人,之前做调度。
连续工作18小时后,能够休息两天。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妻子在照顾家庭和孩子。
夜幕下,回想起多少年前的这些,王非不是没有遗憾和感慨,他说,想想儿子也蛮可怜的。从小就是知道即便撒娇爸爸也不一定有时间陪伴,逐渐没有了奢求。
儿子大一些了,会在王非睡下不久后,悄悄地看爸爸一眼,然后轻轻带上房门,独自写作业玩耍。时间怎么这么快,恍惚间20年就过去了,王非有时候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2018年,有人愿意上通宵班,王非就把这个“名额”让出来。
他白天开4路,晚上开202路。
偶尔,动漫节到了,他需要去支援;春节期间春运暖巴司机不够了,他会放弃休息。
他评价自己是一个乐观、好说话的人,他说自己“别人说什么我都说好”。
开车时间久了,王非觉得自己变得更加从容了。
二十年来,不管是浣纱路到闸口,还是从武林广场到转塘,这一路,王非太熟悉了。
他开着公交车日日穿梭,见证了修高架桥、秋涛路拓宽;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之前,他匆匆瞥见过工地上的热火朝天;他家所在的南星桥附近,从老底子杭州人眼里的偏远地变成了又一个闹市。
他知道望江门附近原来是肉类加工厂,如今的木材新村就是原来木材厂所在地,宋城一直都有,这两年越来越好,随着浙江音乐学院等的建成,车上多了好些学生的身影。
这一切风景和变化,这一切关于生活最真实的一面,在夜幕下,在四季交替中,也在王非的车厢和他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