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击右贤王之战后,卫青从一介骑奴,飞升至大将军万户侯,皇后是他姐姐,公主是他老婆,他和皇帝打断骨头连着筋,其富贵尊宠,权势之盛,于群臣无两。一时间,大将军府门庭若市,无数人托关系找门路,想在卫青手下当个门客,以求一进身之阶。然而卫青却大多婉言拒绝,让他们去考试或从军,而由公门入仕,总之想从大将军府这里飞黄腾达,此路不通。另外受卫青影响,霍去病一生也不养客,关键汉武帝就不喜欢权贵养客自重。刘彻作为千古一帝,其对专制皇权的热衷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谁借养客培植自己的私人势力,谁那就是跟汉武帝过不去。
但是,养客毕竟是当时的风尚,也是读书人的一条生路,毕竟当时还没有科举。所以,老部下苏建就劝卫青说:“今大将军至尊重,但恨不为士大夫所称,尚望将军推贤荐士,效古代名将所为,则声名日盛也。”苏建这是要卫青多招门客,如此一来,天下名士大夫们就会多多炒作宣传他的高风亮节。要知道,读书人的刀笔,那可是很厉害的,如果他们对你不爽,即便百世之功,转眼也不值一钱。
然而卫青却不同意苏建的看法,道:“亲附士大夫,招贤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为人臣者,但当奉法守职而已,何与招士!”
东汉王充《论衡》曰:“君子在世,清节自守,不广结从。”卫青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政客,也从来不想当个政客。他的愿望,只是当一个纯粹的职业军人,不贪野心,不务虚名,气若浮云,志若秋霜,其门如市,其心若水,尊法奉职,爱岗敬业,如此而已。那些权势以及关系网,对他而言反倒像个麻烦;士人不说自己好话就不说吧,问心无愧即可。
当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卫青是总想保持低调,可别人不答应啊。当时满朝的文武,上至群臣之首丞相公孙弘,下至部司小吏看门的王大爷,见了大将军竟都下拜行礼,巴结逢迎之态毕现,弄得卫青怪不好意思的,只好还以拜礼,你想这些小官员那受得了这个,赶紧跪下来梆梆磕头,卫青好囧。
没办法,遇贱民则作骄态,遇权贵则生谄容,官场风气向来如此。
不过也有人不吃这一套的,这个人就是汉武名臣、主爵都尉汲黯。所谓主爵都尉,掌天下封爵夺爵之事,位列九卿。
汲黯在政治上属于保守派,主张清静无为,宽厚为政,但其为人却是很硬,按照淮南王刘安的说法,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按照大臣庄助的说法是,是“守城深坚,招之不来,挥之不去。”正宗的硬骨头直肠子。要他给卫青行拜礼,对不起,做不到!
这世上一旦有了异类,总有人帮忙磨棱角的,这也是官场的潜规则,于是汲黯的一个朋友看不过去了,赶紧痛心疾首的劝他:“天子意欲群臣尊大将军,大将军何等贵重!君此后与之相见,不可不拜。”
汲黯闻言冷笑道:“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意思说:以大将军那样显贵的地位,却仍有人对他平揖为礼,这不是更显得他虚怀大度吗?
该朋友碰了个钉子,心里大不是滋味,便偷偷去跟卫青打小报告,说汲大夫好像很看不起尊贵的大将军你啊,这个老家伙太不是东西了!
卫青闻后,不怒反喜:“汲大夫真贤人也!”于是对待汲黯比平素愈发尊重,常赞之为社稷臣,且不时向他请教国家疑难大事。看待他胜过平素所结交的人。
而汲黯与卫青接触过后,立时对其改观,汲黯亦盛赞卫青之为人,两人相交甚欢。
汲黯出身高贵,他祖上曾是传统君子之国卫国的重臣,从战国到秦汉七代人(《史记》说七代,《汉书》更夸张,说有十代),世代都是卿大夫,可以说是当世留存少有之老贵族真君子。所以他向来“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就连汉武帝刘彻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面目可憎的政治暴发户(注1),卫青一介骑奴出身,却为何能够得到他如此青眼呢?
因为卫青的所作所为,亦达到了一个“古之君子”的境界,这对于一个外戚宠臣来说,实在太难得了。
人生如股市,起起落落,人生如波涛,浮浮沉沉。在人生的旅途中,在滚滚的红尘里,被命运裹挟着的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许你偶尔低头看看地,就可能捡到五百万的彩票赚死你,或者你忽然抬头望望天,也可能砸下五百斤的巨石压死你。不过,虽然我们无法掌握命运;但至少我们可以掌控自己的心境。
有时,你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喝口凉水都塞牙,但只要你保持良好的心境,自强不息迎难而上,奋力杀开一条血路,那么即便你被命运击败,但你也永远不会被命运击倒,那么你这一生就无怨无悔,你这一生也就没有白活。
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属于勇者。
又有时,你乘风而上平步青云,鸿运当头势不可挡,随便招招手都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钞票美女,但这时你还能保持良好的心境,始终平和淡定、宠辱不惊么?我敢说你肯定做不到,特别是当你经历过最黑暗的岁月,自以为如今已杀开一条血路,而将命运彻底击倒的时候,你尤其做不到。你甚至根本想不到,那个貌似已被你击倒的命运,正在更高的苍穹上,露出讥笑的嘲讽的面孔,准备当你一不留神的时候,倏的将你推倒,让你从最高处摔下,万劫不复。
人,需要持满慎盈,戒骄戒躁,太锋利的刀容易折断,太满的水容易倾覆。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能明白这第二个道理的人,是智者。这种人在世上,相当少见,简直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而卫青,他不仅懂得第一个道理,而且也懂得第二个道理,他属于勇者兼智者。勇者无惧,智者无敌,智勇兼具,所向披靡。
做人做到这个份上,真可以算是做成精了。
顺便说一句,卫青不“招士”,并不意味他不“喜士”。齐地人主父偃,一生落魄,穷困潦倒,当时天下谁都看不起他,只有卫青屡次向武帝推荐此人。主父偃后来成为汉武名臣,其“推恩令”为汉朝彻底解决了地方诸侯的威胁,对帝国的稳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另外还有任安、减宣、田仁等干吏,也是卫青为武帝用心举荐的。值得注意的是,卫青包容百家,对各派人才都非常重视,如主父偃乃纵横家,减宣乃法家,汲黯则是黄老家。
因为谦恭,所以高贵。因为明理,所以宽和。这就是卫青,开阔包容有如深蓝大海般的卫青。
在汉军对匈奴一次次压倒性胜利的同时,匈奴也对汉朝进行了微弱的反击报复。
伊稚斜恨哪,他的部下接连被卫青左一记奔雷手,右一记无影脚,打成如猪头一般。看来他不亲自出马是不行了,他要报仇!
是年即元朔五年秋,伊稚斜亲率匈奴万骑入代,杀代郡都尉朱英,掠千余汉民。
武帝闻信不动声色,来吧来吧,垂死挣扎吧,小样儿伊稚斜,等来年春天准备齐全,看朕不整死你!
次年即汉元朔六年春,二月,武帝命大将军卫青率六将军共五万余人,从定襄郡出塞,进击匈奴单于本部。
又是春,早春,看来是抓住规律了!
定襄郡处于云中郡与雁门郡之间,距离单于王庭的冬马场直线距离最短,显然,这是汉军的一次正面出击,不搞迂回了,也不搞突袭了,直接面对面以实力较量。因为经过数次大捷之后,卫青缴获的大量匈奴畜产为汉军提供了丰沛的物资补充,同时将士们也有了足够的出塞作战经验,他们底气充沛,他们信心爆棚。
因此,武帝对这次决战寄予了极大的期望,他给卫青配备了汉军全明星阵容。
左将军:太仆公孙贺。
右将军:卫尉苏建。
后将军:郎中令李广。
前将军:翕侯赵信。特别提一下这个赵信,此人本为匈奴小王,且是老军臣单于的相国,后来不知为何投降了汉朝,被封为翕侯,食邑千六百八十户。这位匈奴版的中行说,是卫青手上的一颗重要棋子,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匈奴,他本身就是匈奴人,还是匈奴相国级的高层。
顺便说一句,卫青让赵信来当前锋将军,就不愁找不到单于主力。却也不是故意不给李广立功的机会。
四将军之下,还有强弩将军:左内史李沮。这位仁兄率领的是一支单独的强弩部队,攻击力非常强大。
以及护军校尉:合骑侯公孙敖。
此外,还有一位领路向导,校尉张骞。张骞在军事能力上虽然一般,但他出使西域时曾被匈奴扣押当姑爷十余年,熟悉匈奴地理,知道草原上的水草分布,可以帮助大军及时找到水源与草场,这也算是汉军重要的专业技术人才。
武帝对卫青(当然还有霍去病)寄予了厚望,卫青则对赵信寄予了厚望,找到匈奴单于主力,是此战的关键。
可惜,赵信让卫青失望了。也许是由于汉军大正面出击,导致伊稚斜早有准备,他将主力调到了汉军的左翼。前锋赵信一路前行,只碰上了还未撤走的匈奴殿后部队,双方展开激烈的遭遇战,交战正酣,卫青大军主力跟进杀到,左右将军公孙贺苏建两面包抄,强弩将军李沮则在后狂发箭矢,密集如蝗,射的匈奴人仰马翻。
不到半个时辰,战事即告结束,该股倒霉的匈奴部队被全歼,汉军斩首数千级。
残阳如血,匈奴尸横遍野,汉军沉浸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之中,只有一人除外。
这个人竟是卫青。
旁人从胜利中只闻到了功名利禄,卫青却从胜利中闻到了危险的气息。单于主力不在这儿,那在哪?不用说,一定待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等着给我汉军致命一击,不行,不能在深入了,撤,先撤回塞内休整一番,待探清敌情,卷土重来也未迟。
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战场,卫青总是最清醒最冷静的那一个,这便是他在西汉众名将中的最大特色与优点。
于是,卫青率大军撤回定襄、云中、雁门三郡,修养兵马,多派侦骑,准备再战。
是年四月,时值初夏,牧野青青,草原如同镶嵌着红罂粟花的嫩绿绒毯,一派勃勃生机之下,暗藏着杀气翻涌。卫青受皇帝严旨催促,乃再次率五万大军出定襄,往击匈奴。由于此战在蒙古大漠以南展开,故史称漠南之战。
匈奴单于伊稚斜早有准备,又将主力调动开来,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弄得汉军晕头转向。
不愧是大单于,比起右贤王来,伊稚斜还是很有些头脑的,他深知若比拼实力,匈奴永远不是强汉的对手,只有极力发挥草原作战骑兵之机动性,匈奴才能有取胜的机会。因为他们以游牧为生,在环境上占优势,当中国人尚要组织动员、装备、征调、训练,以及布置后勤补给之际,匈奴则可直接省略以上步骤,随时随地投入战斗。他们的马背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武器就是他们的谋生工具。他们全民皆兵,且从来不缺乏战术机动性。好好利用它,什么对手都不怕。这便是军事理论家所说的“生活环境与战斗环境相似者,其军必强”。
看来伊稚斜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不过卫青也不是吃素的,他很快看出了敌人的作战意图,并依据此新情况做出了新的作战部署:
前将军赵信与右将军苏建,合兵一部,共三千余骑,向右翼探索敌踪。上谷太守郝贤,率本部兵马,向左翼探索敌踪。卫青则自率大军,以张骞为向导,从中路推进。三路兵马,若遇上匈奴小股骑兵,则直接歼灭之;若寻到匈奴主力,则一路坚守待援,同时其他两路迅速向其靠拢,继而展开最后之会战。
汉军兵马分路出发了,然而最先遇上大股匈奴部队的,不是右翼之赵信苏建部,也不是左翼之郝贤部,竟是卫青的四万余汉军主力。
卫青大喜,他立刻派遣轻骑去通知左右两翼汉军向中路包抄,同时命大军立刻出击,务必全歼这股匈奴主力。
望着对面漫漫无边将近四万的匈奴骑兵,久未杀敌的汉军将士们个个澎湃了。四万胡儿头,四万进身之阶,这是何等的光辉荣耀?在大草原上作战,只要双方兵力旗鼓相当,汉军必占尽优势,因为在武器装备与大军团作战上,匈奴差的太远。他们厉害,只是厉害在骑兵的机动性优势,硬拼他们是不行的。
第一:汉军有强力连弩,一弩可发数矢,当数量足够形成密集箭雨群,匈奴的弯弓决计无法抵敌。
第二:在西汉中期,汉朝已经发明了炒钢技术(注2),从而使部分骑兵配备上了钢铁兵器。特别是当时还出现了一种环柄长铁刀,又称环首刀,刀把底座为圆环状,以丝线或粗布缠裹;刀脊厚实,宽约三公分,刀身较长,可达到一米到一米三左右;比起秦代的青铜长剑要长个二三十公分,且更便于劈杀而不易折断,刃口亦更锋利,可谓马战第一利器。而匈奴人的近战武器还大多是青铜短剑,战斗力比汉朝落后了近百年。
第三:匈奴骑兵一般只有弓箭与短兵器,而汉军拥有矛戟等长兵器,其与刀剑等短兵器,战车等重兵器,以及箭弩等远射兵器互相配合,可形成纵深集群作战队形。所以,卫青自击匈奴以来,便进行了战术创新,将中原步兵擅长的正面集团冲锋战术移植到骑兵身上,用肉搏战与大军团的推进来限制匈奴骑兵的机动性与骑射优势(注3)。这样一来,一旦汉军以优势兵力对匈奴形成压制,战争将毫无悬念,匈奴人除了投降与逃跑,其他别无选择。
果然,这场战争很快呈献了一面倒的趋势,匈奴军一战即溃,连战连溃,在丢下近万具尸体之后,其他骑兵突围远遁。
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在朝卫青预期的方向发展,这一仗果然没有悬念。只有一点,让卫青的心始终提着,迟迟放不下来。
因为至始至终,这场战争只有卫青的中路军主力参加,其余两路兵马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出现?
不妙,非常不妙,这股匈奴军队虽然数量众多,但战斗力似乎并不十分强大,现在至少可以肯定一点,老奸巨猾的伊稚斜绝对不在其中指挥,这是一支偏师!
卫青越想越害怕,赶紧命人再去联络其余二军,吩咐方毕,忽有军士入报,言上谷太守郝贤在左翼遇上匈奴伏兵,郝将军奋力拼杀,斩获首虏千余人,终将其击溃,现正朝我军靠拢。
卫青长舒一口气,郝贤,真好样的。他四次随大军出征,至此已总计捕斩首虏两千余人,这数字封个侯是没问题了。
正在庆幸,忽又有一军士入报,言右将军苏建大败,只一人逃归,正跪在营外侯罪。
卫青长叹一口气,坏消息,还是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卫青的失算,他低估了匈奴的组织能力与侦查能力。早在他两个月前退回塞内的时候,伊稚斜已将四万左贤王兵马西调,以支援单于本部。当卫青大军卷土重来,伊稚斜却以逸待劳,命左贤王军正面迎击卫青,而自率本部主力在侧翼张开口袋,欲一举吞灭汉军之右翼偏师。
结果,可怜的赵信苏建,欢天喜地的去搜索敌踪,却呜呼哀哉的钻进了人家的口袋,一日血战,终因寡不敌众,三千兵力,打得只剩一千不到,事急矣,怎么办?
突围?四面八方数万匈奴大军,突围是找死。
投降?这倒是个好办法。赵信与他手下八百骑兵,本来就是匈奴人,帮汉朝打工纯属合同所限,现在趁此机会回归本族,岂非理所当然?
“归来吧,归来呦,浪迹天涯的游子!匈奴人不打匈奴人!”伊稚斜也在阵前苦口婆心的劝赵信。想当年同在军臣手下,伊稚斜是左谷蠡王,赵信是相国大人,双方也是老交情了,说起话来并不生分。
于是赵信一咬牙一跺脚:妈的反了,兄弟们,回家!
苏建一看大事不好,你们这些臭小子回家了我咋办,不行我也要回家。遂趁乱换上普通军士服装,孤身一人亡命逃归。
如今光杆司令苏建是逃回来了,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他给卫青出了个难题,因为按照汉律,全军覆没是死罪,卫青身为大将军,现在军中就可以将其斩首,以明其罪。
但卫青也明白,此次苏建之败赵信之降,自己也有用人不当部署失误之责,若现在就杀了苏建将一切都推到他头上,这不是卫青的风格。
杀还是不杀,这是一个问题。
最终卫青找来三个人商量此事:主管军法的军正闳,长史任安,奉召从军的博士议郎周霸。
卫青问:“苏建失军,应如何处置?”
周霸率先站了出来,发表意见道:“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
卫青闻言皱了皱眉头,周霸是鲁地大儒,精通《尚书》、《周易》,是太史公司马谈的师兄,是远近闻名的大学者,皇帝和自己都很尊敬他,可说起话来怎么如此专狠,动不动就要杀人立威。看来做人绝对不能得罪儒生啊,儒生虽然鼓吹仁德,可在价值观方面非常执拗,必要时最爱杀人的就是他们。
另外,周霸的上司郎中令李广就曾杀霸陵尉以立威(议郎隶属于郎中令),周霸或许觉得,卫青也需要这样展示一下自己的粗手腕,让权贵们悚然心惊,同时还可将战败责任全推到苏建头上,岂不美哉?
而这时,执掌军法的军正闳与长史安站了出来,反替苏建求情道:“不然。兵法云‘小虽坚于战,终必为大所擒。’今苏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余,士尽,不敢有二心,而独拚死归来。如若斩之,是使后人战败皆不敢回也。不当斩。”
长史任安是卫青的老部属,为人高洁,素有智略,跟太史公司马迁还是好朋友,这个人的话,可以听。而军正闳作为军队里的执法官,竟然也主张宽容,可见苏建之罪,的确情有可原。
于是卫青思虑良久,缓缓说道:“青幸得以奉令专阃,不患无威,何必定斩裨将!周议郎立威之言,甚失臣意。臣之职虽可斩将,然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
古之受命为将者,付任未专,威信未著,则必有所假借以立威,然后士卒可用,而功名可成,譬如穰苴孙武之故事。至于付任已专,威信已著,则不必如此。其时卫青握兵数载,连战连胜,宠任无比,上不疑,下不忌,为天子之肺腑,汉军之灵魂,虽古之名将弗能过也,他又何必杀人以立威。何况立威也不是专靠杀人的,有时候勇于任事,不擅专诛,也是一种大将之威。在大将军卫青看来,慎用权力远比展现权力更为重要。而没有约束的权力,那是一颗最诱人也最危险的毒药,其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害人害己。何况苏建是汉武帝的卫尉,也就是皇宫卫队长,这种人还是交给汉武帝亲自处理为好,否则倒是显得卫青越权了啊,总之这种犯忌的事不能干。
军吏们闻言,心悦诚服,皆下拜道:“大将军此言甚善。”
后来,苏建被押解回京,武帝赦免了他的死罪,赎为庶人。其后又被重新起用为代郡太守,并最终死于此任上。苏建有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当上都尉,另一个儿子则当上了中郎将,这个中郎将最为知名,他的名字叫苏武。苏武牧羊的苏武。
最后一句话送给所有的特权者,请慎用你的权力。
注1:对于儒生领袖丞相公孙弘,汲黯就毫不客气的骂他“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对于御史大夫酷吏张汤,汲黯更怒骂其“以此无种矣”(断子绝孙);甚至对于汉武帝,汲郑也敢在朝堂上当众吐槽他:“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注2:战国与汉初使用的是生铁剑,这种剑因含碳量过高而硬且脆,器型稍长,便易折断。故汉人发明了炒钢法。所谓炒钢,即把生铁加热到1200度,成为液态或半液态后,再撒上精矿粉不断搅拌,好像炒菜一样,而让空气中的氧将生铁中的硅、锰、碳给化掉,最终得到含碳量适中的钢铁。徐州狮子山楚王陵考古发现:楚王陵保存着一处完整的西汉楚王武库,库中堆满各式成捆的使用炒钢、淬火、冷锻技术打造的钢铁兵器,兵器虽历时2000多年,依然锋利无比,轻轻一划刃锋力透十余层厚纸。而英国直到十八世纪中叶,才发明炒钢法,在产业革命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注3:考古人员在孝堂山与孙家村等汉代画像石中,都发现了中原骑兵用长戟和冲击战术击败草原骑兵的战斗场面。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汉画像石中的骑兵都没有马镫,显然,汉军已经普遍掌握了无马镫骑兵冲击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