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铭:看不见的藏书楼——金陵澹园藏书楼寻访小记

古代小说研究 2023-07-30 07:15:36

在许地山先生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春桃》中,有这样一幕:年轻的姑娘叫喊着“烂字纸换取洋灯儿”,每次到了胡同口就搁下身上背着的大竹篓,后背心衣服上赫然露出“敬惜字纸”的字样。

电影《春桃》海报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敬惜字纸”的观念起源甚早,一度发展为信仰和习俗,也为文字带来了尊严。古往今来的智者们,无不为这个民族产生一种对文字记载的企盼,也就是留下书籍。

这是一个极其艰辛而漫长的过程:写书、抄书、刻书、集书、藏书……很有一些文人学士终生辛劳地以此为业,但是随着岁月更迭、时运流转,历史最终只能把伟大的事业托付给一些非常特殊的人。

我今天想介绍的是南京澹园藏书楼的主人,焦竑。

焦竑画像

焦竑,字弱侯,号漪园,又号澹园,万历十七年进士第一名,也是明朝首位从金陵本土走出来的科考状元,故澹园藏书楼俗称为“焦状元楼”。

《中国藏书家考略》载:“藏书两楼,五楹俱满。”其楼在今珠江路同仁街,是一座坐北朝南五开间的双层木结构建筑,面积达350平方米,为今南京地区传世最久的私家藏书楼。其中藏书在明末的兵火战乱中,因难以保存而散佚,这时焦竑已去世二十多年。及至1992年南京“老城区改造”,澹园藏书楼被拆毁,1994年改建为同仁大厦。

焦竑状元读书楼旧影

2023年6月12日,苗怀明老师“古代文学(四)”课程大作业已进入收尾阶段,我去同仁街“打卡”了澹园藏书楼旧址。从街道实景来看,这里临近繁华的商圈,道路一如既往的拥堵,同仁大厦以现代的姿态屹立在街边,肯定着城市的存在。

遗憾的是,并没有什么碑牌肯定这座金陵传世最久之私家藏书楼的存在——这显然是与焦竑建造澹园藏书楼的初衷相背离的。倘若失了记载,那么对今日同仁街、今日南京的描述,似乎也已经不包含它的整个过去。从这个角度来看,消亡的就不止是建筑,远去的也不止是万卷书。

同仁大厦

但幸运的是,在文字记载之外,我们还可以尝试从记忆中寻找答案。同仁街生长着极高大茂盛的梧桐,树下坐着纳凉的“老南京”。在与他们的对话中,我察觉到一种极为珍贵的、对城市历史的熟稔:焦竑焦状元和澹园藏书楼的故事原来并未全然完结,在藏书楼拆毁后三年,其址对面建了一座同仁小学,里面的孩子应当是知道焦竑的。

当然,我无法进入校园去看是否有焦竑的纪念碑像,亦无法采访学生们是否了解学校对面这座旧址的历史,但是心里总归产生了些许温暖的慰藉。与纯粹的学术性研究不同,只是确认一种民间记忆的留存。

同仁小学

对于南京而言,六朝古都、文学名城,在这个特殊的空间内,关于历史的记忆平稳地活着,会给人一种安全感。

回去后查了一些资料,发现南京还有一座著名藏书楼“艺风楼”,清朝缪荃孙所建,在颜料坊86号,现在也改成颜料坊小学了。万卷书散佚,藏书楼也不见了,但是仍有书留在学堂里,这或许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缪荃孙

几百多年过去,历史的重量压倒一切,万事万物都在消散,幸运的是记载和记忆仍未断绝,金陵城仍有书香气息。

写到这,焦竑“焦状元楼”和廖荃孙“艺风楼”的故事已然落地,但是关于藏书楼的思考仍在生长。

“城市就像一块海绵,吸汲着这些不断涌流的记忆的潮水,并且随之膨胀着。”

余秋雨在写《风雨天一阁》时,评价中国传统藏书楼为“一种极端艰难、又极端悲伤的文化奇迹”,这不仅是就其命运而言,更是赋予藏书楼作为中国古典文化事业象征的归结性意义:

不再是以书籍的实际内容给社会以知识,而是让后代留存一段珍贵的想象与记忆,关于传统文化保存和流传的艰辛历程,关于一个古老民族对文化传承的企盼与渴求……

只是在现代社会,网络和数字化逐渐改变人们淘书、藏书乃至读书的方式,我们要如何离想象中的“藏书楼”更近,如何离书香更近一些呢?

作者设计的作业封面

在数千年来文字记载与民间记忆交织而成的长卷中,在某些突然彻悟的瞬间,我们应当可以看见那个年轻姑娘的背影,她的后背心衣服上露出“敬惜字纸”的字样。但是我们知道,敬惜的不止是字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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