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上海老爷子回忆过他的经历:

我这身世有点惨，九岁时丧父，兄弟姊妹六个全靠母亲一人养着。

我是长子，从小就帮着母亲干活儿，哄弟弟妹妹。就我家这条件，我能读完小学和初中其实已经是万幸，从没想过有考大学的一天。

我那个中学其实不错，尤其是赶上1963年教改，我们这个班是试点班，跟别的班不一样，三年已经学完了物理，代数，几何，还学了高中的解析几何，我年龄小成绩靠后，不过就算这样也算把基础打的很好了，这都是十多年后才明白的。

1966年初中快毕业时学校乱哄哄就已经停课了，闲了两年，1968年8月底我被分配到松江的冶炼厂，属于军工厂。

记得报到那天，我们200个学生背着铺盖卷，从人民广场集合，坐上几辆公交车，咣当了两个小时才到。

一抬头就看到了工厂的标志性建筑，120米的大烟囱，比国际饭店还高，华东地区也是最高建筑物。当时觉得挺气派，并没有多想为什么要建这么高……

我这一干就是十年，1977年恢复高考消息传出，我第一个念头，这是个离开的机会，我必须考出去。

为什么这么想呢？

其实那时我已经每月能挣43块了，加5元奖金，不低了。每个月还有25张营养票，每张一毛五分钱，可买一份肉菜，每年还有两周去疗养院休假的待遇。

不好的地方在于我那个车间属于有毒有害，在江边，从总厂坐卡车出发需要十几分钟。到了脱掉全身衣服，换防酸防毒的工作服，戴三四层的口罩，中间不能吃任何东西。

少有的四班倒，比如早班，6点交接，5点起床吃早饭，干到12点下班，回到总厂已经下午1点多，总要经历差不多8个小时，干活累，很饿。

有一次我洗澡慢了，出来发现卡车已经启动了，我要赶不上就得一路走回去，情急之下奔上去抓车后踏椅的把手，身体被车拖倒了。司机开了几十米才听见工友喊，停下来，那时候我衣服破了，膝盖流血。

而且两餐之间间隔很短，饮食没规律，一会饱一会饥，拉的屎乌黑，我得过严重的胃出血。

我在车间卸装冶炼锅时，被砸坏过一根手指，还亲眼看见上烟囱维修的掉下来摔死的。

以上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最主要我怕得慢性矽肺。

一些老师傅平时不注意戴口罩，抢修时不戴防毒面具，长期下来就得了那种病，呼吸困难，退休后没几年就去世的大有人在。

别人考大学多是为了理想啊，出人头地，我是出于生存危机感，下了很大努力去复习。也没办法请假，下了班就在玩命的学啊背啊！

上海的高考是在当年的12月下旬，厂里派车把我们送到松江城里一所中学考场。

考完我觉得还可以，就是担心数学，1978年1月下旬接到体检通知，政审我那个出身肯定没问题，几代一直是贫农。

过了一段时间，我收到了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但是我看完没去报到。首先这是个大专，不是我理想中的本科，最主要录取的是政教系。我当时不懂政教系还包含了哲学，经济等学科，以为去了是接受政治教育，心里害怕了……

其实今天想起来，我冒的风险很大，考虑不周。放弃了这种宝贵的读书机会，万一第二年政策有变或者再次考试落榜呢，不是还得在工厂一直干下去？

幸运的是1978年高考，我还是顺利的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说起来也怪，对于在工厂的十年经历本来已经淡忘，但等我进入老年后，却几次做梦回到了厂子，车间啊，更衣间啊这些清晰可见，我在梦里害怕上工迟到，着急去食堂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