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封贵妃了,明明上一个贵妃才死了不到三日,是他亲自赐死的。
而我却被贬至浣衣局当差。
遥遥十数年,一切陪伴过往皆成了笑话。
1
虽然我只是在写绿头牌的时候,恍神了一下,结果还是就这么被罚到了浣衣局。
我曾经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一等掌事女官。
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短短一个多月,一层一层的被降了下来。
像是给谁挪位置似的。
这么冷的天,来浣衣局不过三天,手指就长满冻疮,活像几根肿胀的胡萝卜。
五年了,自皇帝登基至今,我的心也凉了,这宫里,我是不准备再待下去了。
毕竟皇帝再也不是冷宫里只能仰喘我鼻息的少年。
更不需要我护着他了,他现在是大凛的君王。
哪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大雪纷飞,今日的衣服怕是更难洗了。
掌事宫女丢了一大堆衣服在我头上:“好好洗,这可是现在最得宠的沐贵妃的衣服,若是洗烂了一根线头,我撕了你的手。”
我麻木的将衣服分好类,刚准备坐下。
掌事宫女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指着我:“你,沐贵妃让你去送衣服。”
我有些不敢相信,沐贵妃,是我前几日因为没有描好她的名字,所以害我被贬至此的那个沐贵妃!
但我没有资格说什么:“是。”
2、
端着托盘在宫女的带领下一路到了沐贵妃的寝宫
沐贵妃的掌事姑姑让我等在院中,我端着托盘点点头。
大雪下得汹涌,没一会儿我身上和托盘里尽是雪花,我皱了皱眉头。
低头希望能够阻挡一二。
一阵靴压白雪的簌簌声,恍惚的抬起头,猝不及防的挨了一巴掌。
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怒斥:“这可是沐贵妃的朝服,你怎么做事的?要是冻坏了你那三两重的贱骨头赔得起么?”
位卑言轻,无力反抗。
生生的抗下了这一巴掌。
下一刻寝宫外响起了皇帝的声音:“谁又惹小沐儿生气了?”
那般清冷带着亲昵宠溺的声音,曾几何时,他也一直这般对我。
我抬眸对上了皇帝的眼睛,他有一瞬的错愕。
手指捏着托盘边缘,渐渐的起了青筋,手背上的冻疮破裂开来,一双手鲜血淋漓。
血滴在皑皑白雪上,有些鲜艳刺目。
掌事宫女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一眼,连忙跪在地上:“启禀陛下,不过是辛者库的罪奴,差点扯坏了贵妃娘娘的朝服,奴婢教训了一下。”
皇帝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我前方,盯着我的眼睛:“既做了错事,还不立刻回去领罚。”
我麻木的转身,提步准备离开。
“陛下,您怎么还不进来?”
熟悉的声音传来,皇帝连忙侧身挡在我面前,但我还是看清楚了那人。
楚沐沐,楚家,害我苏家满门的人。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原来他真的是心虚。
枉我一直给他找借口。
我动作极快的抽出侍卫的剑,飞向楚沐沐。
皇帝看着我,表情变了变。
楚沐沐挑衅的眼神下一刻消失,盯着我飞出的剑,正刺在她肚子上。
刘公公大叫:“护驾!护驾!”
我被御前侍卫按在雪地上,气火攻心加上连日来的痛楚,我猛的呕出一口血来。
昏迷之际似乎听到了一声惊呼:“离儿……”
3
宁祁越母妃陈妃吊死在冷宫的横梁上,他被关在那间屋子三天,窗户是破的。
冷宫的风一吹,陈妃的双腿晃动,宁祁越那会七岁。
就这么盯着那双腿尖叫着,嘶吼着,求饶着,无人敢救他。
那双腿就这么在他的面前晃动了三天。
我那时被罚到冷宫照顾废妃。
不管不顾的砸烂了门,生生将已经快要疯了的宁祁越从屋子里拖了出来。
将身上仅有的紫钗拿去换了药,救下了宁祁越。
他醒后第一件事就是问我的名字,我蛮不在乎的擦擦脸:“我叫苏离,你呢?”
“宁祁越。”
那会我觉得他近在咫尺,是我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的距离。
而现在,哪怕他将我紧紧拥在怀里,一声又一声的喊我的名字,我却只觉得他遥不可及。
再也没有一分旖旎情深。
楚相势大,我是罪臣之女,宁祁越允我后位,我满心肖想着,虽然知道不切实际,但我信他。
他允诺我的,从来没有失信过。
但这一等,就等了五年,从他登基到现在。
他一次又一次的再等等,再等等,现在还不到时机。
多年情深,也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宠幸新人,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面前对她人展露爱意,消失殆尽。
我安心的做起了我的女官,对他没有了祈愿。
但他竟宠幸楚沐沐。
楚沐沐啊,那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的一生苦难皆是楚家带来的。
我永远记得爹爹的尸骨被丢在乱葬岗,那年我只有六岁,拿着烂布将爹爹的尸骨一点一点的收集起来掩埋。
娘亲大着肚子被楚父强娶回家,当夜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肚子里还有我没来得及出生的幼弟。
而楚相对我们家这般,仅仅是因为母亲貌美。
多么荒谬的理由,却害得我家破人亡。
宁祁越都知道的,知道我的恨,知道我的苦,他还是宠幸了楚沐沐。
苏离啊苏离,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4
我昏睡了三天,刘公公说宁祁越守了我三天,那又如何呢?
我拒绝喝药,宁祁越下朝后匆匆赶来,许是我的脸色真的太难看,宁祁越久违的皱起了眉头:“离儿……”
我疼得紧,梦里他一喊我离儿,我就想起他喊楚沐沐的小沐儿,明明往日我最喜欢他这样叫我。
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恶心得想吐。
然后我就真的吐了,趴在床沿边上,黄疸水都吐出来了。
宁祁越上前抱紧我,就像我梦中那样抱紧我:“离儿,你别这样。”
我一把推开他,手指着他的脸:“宁祁越!你别叫我的名字,你别碰我,别和我说话,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恶心,恶心得只想吐。”
宁祁越为帝五年,谁敢同他这般说话,满殿静谧,只余我大口大口的喘气。
我以为宁祁越要掐死我了,但他只是回转身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要么她死,要么我死,宁祁越,你选一个吧。”
宁祁越想必是被我气极了,在门口顿住:“苏离,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朕做什么,你都支持朕,楚相势大,朕接楚沐沐进宫,只是为了制衡,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朕呢?”
体谅?
拿什么体谅?
拿我尸骨无存的爹爹,还是拿我不甘受辱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的母亲,更甚者拿我连天日都没有见过的弟弟?
我开始拒绝吃药,拒绝进食。
人日复一日的消瘦下去,直到晕厥。
5、
梦里有人捏着我的脸给我灌药,喂我喝粥,不停的在我耳边:“苏离,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这辈子都会陪在我身边,不会离开我的。”
醒过来的时候宁祁越缩在床边,威仪的天子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一般缩在我的床边。
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先皇的几个皇子为了争夺储位斗得如火如荼,斗死了好几个。
而这个时候,先皇记起了自己还有一个没有养废的皇子在冷宫。
然后宁祁越就这么被千呼万唤的接了出来。
结果日子更难过,比在冷宫还要难过,因为先皇对宁祁越也没有多好。
接回宁祁越后,根本就没有管过宁祁越一天,下人懈怠。
那会我们喝的水时常有毒,穿的衣服有毒,就连走在路上也时刻会被不知何处来的暗器所伤。
堂堂皇子只有两件常穿的衣衫,还是我入夜后躲在御花园的水池边洗了以后,再用炭火烘烤。
第二日拿给宁祁越穿。
最让我两受不了的是,吃食也经常有毒。
那会子难,送来的东西一盘又一盘的倒,只能等到入夜后,我偷摸去御膳房里偷点吃的。
饿了整整一日,每每我从御膳房里偷了吃的出来,宁祁越就眼巴巴的在那偌大的宫殿门口等我。
然后狼吞虎咽的把我偷出来的东西吃掉,那会子他还曾半笃定半威胁的看着我:“苏离,你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我哦。”
我点头。
睡觉的时候怕有人暗害,我只能缩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睡觉。
他经常做噩梦,噩梦里都是陈妃吊在横梁上的样子。
每每他一做噩梦,我就把他抱在怀里哄,一声又一声。
宁祁越就会一遍又一遍的让我保证,说我这辈子不会离开他。
但是他现在再也不会做那样的噩梦了。
6
我一心寻死,宁祁越却不让。
直到后来,有人来告诉我,宁祁越为了平息楚相的怒火。
让小青顶替我,被蒸了笼屉。
多好笑啊,小青不过是长得与我略像,竟成了她死的理由,以我的名字死去。
而我连用苏离这个名字活着都不配。
但我也知道了,不管我做了什么,宁祁越都有办法给我收尾,那我还担心什么呢?
我收拾了包裹搬进了冷宫,宁祁越赶了过来:“离儿。”
“皇上忘记了,苏离已经死了,被你拿去哄你的小沐儿了啊,世上哪还有苏离?”
宁祁越看着刘公公手里的圣旨,讨好的看着我。
刘公公慌忙念圣旨上的内容:“奉天承运……则谢之幺女谢兰为后……”
我冷冷的听着,连跪下都不曾,谢家啊,世家大族。
圣旨念完,刘公公看向我:“谢兰,你还不领旨么?”
我扬起头:“谢兰是谁?”
宁祁越一把夺过圣旨,固执的掰开我的手,想要将圣旨塞进我的手里。
似乎只要我接下了圣旨,我们就能够回到过去一般。
我死死的捏着拳头,硬生生的掐出血来。
宁祁越像是怕极了,捏着我的手:“离儿,你接旨啊,你接旨,朕做到了,你是朕的皇后了。”
我一把撒开宁祁越的手,圣旨掉在地上。
直接转身进了冷宫,一把将门关上。
任凭宁祁越在外面如何言说,我都不开门,直到侍卫把门撞开,而我一把匕首抵在喉咙处。
宁祁越果然停在了原地,讨好的看着我:“离儿,你不要我了么?”
匕首下压,渗出血痕。
宁祁越再也不敢多话:“好,我走,你既愿意待在冷宫,那就待在冷宫吧。”
7
入夜,躺在冷宫冰冷的床板上,梦里全是爹爹和娘临死前的不甘,宁祁越曾答应过我。
有朝一日会帮我报仇,但人在高位,得了那独一无二的权势,他已经忘记了曾经答应我的事情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轻轻摩梭我的脖子。
猛的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来人看我醒了,咧嘴对着我笑:“姐姐,你醒了。”
我坐起身摸了摸脖颈,不知何时,那里缠上了一层纱布:“你来干嘛?”
“皇帝既对姐姐不好,我曾经答应过姐姐的,我会对姐姐好。”
“南宫弦,你何至于对我这般?”
南宫弦,比我小两岁,陈国质子,在大凛做质子十数年,想来怕是早就被陈国给忘却了。
“我这条命是姐姐救回来的,我要报恩。”
我起身下了床:“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用你报恩。”
南宫弦仓皇的跟在我身后:“对姐姐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就是救命之恩,姐姐受的苦,遭的罪,我都会一样一样替姐姐讨回来的。”
当年南宫弦中毒,遭奸人所害,满宫上下,谁也不敢施以援手,彼时宁祁越刚刚脱离了曾经困苦的生活。
那身穿异装的小厮撞死在我门前,只求我救这可怜的质子一命,我允了。
我不止允了,还亲自熬煮了药,一勺一勺的喂南宫弦喝下。
无它,只因那个时候的南宫弦,像极了七岁的宁祁越,我根本就抛不下。
自此以后,南宫弦就一直拿我当救命恩人,但其实,他真正的救命恩人,是那撞死在我门前的小厮。
“不用你,我自己也能够做到。“
南宫弦可怜巴巴的跟在我后面:“姐姐,你看看我。”
一袭紫衣,腰缠墨色腰封,眼尾还有一颗泪痣,但我记得南宫弦这里没有,有痣的是宁祁越。
他在模仿他。
“你要干嘛?”
南宫弦将我锢进怀里:”姐姐,就让我陪着你好不好?哪怕……哪怕你把我当作他的替身。“
我冷笑一声:“宁祁越知道你这样,会杀了你的。”
南宫弦的声音带着股子诱惑,喃喃如靡靡之音在我耳边:“他这么对你,你不想报复他么?”
宁祁越爱我,我知,宁祁越知,南宫弦竟也知。
他不管不顾的将头埋在我的脖颈处,汲取我的温度和理智,循循诱导着我: “姐姐,你要我?我们一起报复他好不好?”
8
我的指尖抚上南宫弦的眼尾,在那颗痣上摩梭。
南宫弦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
“你知道么?我最讨厌他的这颗痣了。你没听过么?眼尾痣深情痣,最多情。”
南宫弦颓然的放开我的腰。
死死的盯着我:“既然姐姐讨厌,那我把这颗痣剜了,立刻就剜了。”
像是为了向我表达决心一般,转瞬间南宫弦的手上就出现了一把匕首。
鲜血顺着眼尾流满南宫弦的脸,南宫弦看着我:“姐姐,这样够了么?”
我笑得妩媚,南宫弦迫不及待的上前撕扯我的衣服。
我一字一言循循善诱:“我要进楚家……”
南宫弦的动作顿了顿:“姐姐,你会死的。”
闻言,我将褪至腰肢的衣服一件又一件的穿上,南宫弦仓皇的握着我的手:“姐姐要做什么告诉我,我会帮姐姐做的。”
“我要进楚家……”
南宫弦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默默道:“好……”
我伸手去解南宫弦的腰封,南宫弦任由我动作。
他恶狠狠的在我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嘶,你是狗么?”
门被人猛的踹开,宁祁越暴怒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我抬眸看了一眼,任由南宫弦搂着我的腰,缓缓褪下我的衣服:“皇上看不出来么?”
宁祁越一把将我从床榻上扯下来,用披风将我裹住。
转头一拳打在南宫弦的脸上:“朕的人你也敢碰!南宫弦,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我懒散的靠在墙边,看着宁祁越一拳又一拳的打在南宫弦的脸上,没一会儿南宫弦的脸就肿了起来。
本就划伤的眼尾,此刻眯成了一条缝。
也不还手。
9
打完了,宁祁越解气般转头看我,我好整以暇的样子让宁祁越的理智全无。
回转身死命的掐着我的脖子:“苏离!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是么?”
空气被一点一点的抽离,我笑出声来。
任由宁祁越动作。
片刻后,宁祁越终于将我放开,再过一瞬,我觉得自己真的会被宁祁越掐死。
南宫弦躺在地上大口喘气,我跌跪在地上咳嗽着。
宁祁越将满屋的东西砸得稀烂。
我不好过,他们凭什么过得好?
宁祁越出了一通气,直接上前要来抱我:“跟我回去!”
我掏出匕首抵在宁祁越的心口上,宁祁越定定的看着我:“离儿,你要我死是么?”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宁祁越。”
宁祁越气急了,双眼猩红的看着我:“你要我如何?你到底要我如何?”
我摸着宁祁越的脸,近乎贪婪的摸着:“你走吧,宁祁越,回去好好的做你的皇帝,以后我的事情和你再没有关系。”
“不!”
匕首刺穿了宁祁越的衣衫,渗出滴滴血迹,宁祁越只是定定的看着。
南宫弦终于缓和了过来,可怜巴巴的摇尾乞怜:“姐姐,疼!”
宁祁越回转身:“你不准叫她姐姐!”
最终,宁祁越还是走了,我答应不会再和南宫弦亲密,所以宁祁越走了。
并且吩咐人整日监视着我,不准我和南宫弦有一丝越矩的行为。
南宫弦可怜巴巴的任由我给他包扎上药。
“姐姐……”
我看着他的脸,头疼得要命:“南宫弦,别忘记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南宫弦就像曾经的宁祁越,对我痴迷又疯狂,最后也会变成现在的宁祁越,我没有一丝负担的利用他。
南宫弦的尾巴似乎耷拉了下来:“好。”
10
入夜,我又犯了梦魇,梦里尽是爹爹和娘亲含着血泪看着我。
我吓得一身冷汗,正惊惧混乱之时。
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有多久没有这般被人呵护过了,竟然有些贪恋。
缓缓伸出手攀了上去,那人僵了片刻。
随后轻轻拍打我的后背:“姐姐,这不是你的错。”
仅一句话,多年积攒的困苦悲愤倾泻而出。
是啊,这不是我的错,但是我却为此十多年不能安然入睡。
我不止一次想过为何死的不是我?
泪湿了来人的衣襟。
我哭够了,发泄够了。
扬起头才看到南宫弦肿得像个猪头的脸,扑哧笑出声来:“南宫弦,你怎么丑成这个样子了?”
南宫弦委屈的撇撇嘴,轻轻的抱着我:“那姐姐可是嫌我丑了?”
“有点。”
南宫弦越发委屈,埋在我脖颈间,声音嗡嗡的:“姐姐好生小气,从不曾回头看看我,好不容易正眼瞧我一次,还嫌我丑。”
我一瞬怔神,我追着宁祁越的十数年。
也有个小小的人儿,这般追逐着我。
只是他从不曾叨扰过我,这几日做的事,想来已经越矩许多了。
11
不过一月,我被南宫弦接出了宫。
冷宫一场大火,此后世上真的再没有苏离了。
宁祁越不会杀南宫弦,为我一个女人,挑起两国争端,不值当。
我进了春风楼,临渊城最大的风月场所。
一袭薄衫,一夜千金。
我是头牌柳如是。
迄今为止,没有谁进得我的屋子,南宫弦不会同意的。
街上的官兵越来越多,南宫弦到时气喘吁吁的,想必现在想要来见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看着我眉眼含笑,眼尾的痣像是没了,只余下一块骇人的伤疤。
明明如月的容貌染上了一丝戾气:“宁祁越不信你已经死了,全城戒严要找到你。”
我杵着下巴看着窗外黑甲禁卫军:“那又如何?”
“楚相未除,你肯定不会走的,宁祁越也知道。”
我不说话,待报了仇,这条命留与不留我都不在乎了。
南宫弦定定的看着我,像是要将我烙进骨子里。
“姐姐,答应我,不管怎么样,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我捏了捏掌心的毒药,不答话,我孑然一生,来去匆匆。
又如何能再回复他炙热的情意呢?
南宫弦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身欲离开,脚步踉跄了几下。
我抬眸正好对上他错乱的样子:“姐姐,我走了。”
他不喜素色衣衫,今夜却穿了玄色的衣衫,腰间像是一滩水渍。
我站起身,手直接按在了他的腰间。
南宫弦“嘶”了一声,皱着眉头,委屈巴巴的看着我:“姐姐,疼……”
我一把扯开他的衣衫,腰间陡然血淋淋的出现在我面前。
瘦骨嶙峋的样子,哪还有往日里那意气风发。
“怎么回事?他为难你了?”
南宫弦按住我作乱的手:“无妨,姐姐我不疼了,你别哭……”
为我筹谋,为我和宁祁越作对,我明知他可能会遭遇的一切。
我选择视而不见,但他却无怨无悔。
我掩面痛哭,陆离,你还要害多少人才够?
南宫弦慌了神,蹲下来一把将我拥进怀里:“姐姐,我真的没事,不疼。”
“南宫弦,你这般,我还不起的,我拿什么还你啊?”
南宫弦捧着我的脸,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姐姐,我不要你还,只要你能看看我,看看我就好了,行不行?姐姐,你回头来看看我。”
我无声点头,只余下一句:“我身份卑微,配不上你的。”
南宫弦只是抱着我,拼命的摇头:“不是的,姐姐,只要那人是姐姐,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是姐姐就好了。”
我陡然想起了宁祁越,这么多年,他说我身份卑微,若是贸然封后,必会引来群臣谏言,所以他要我再等等。
等他为我寻个配得上他的身份。
但古往今来,平民皇后如此多,他不是做不到,他只是不想,他嫌我身份罢了。
往来种种,真是衬得我可悲又可怜。
12
南宫弦答应我会把楚相送来。
我什么都不需要多做。
“相爷,柳姑娘今日不接客……”
一声浑厚的声音传来,我屋子的门被人猛的推开,红色薄衫盖住我的面容。
来人看起来约莫不过三四十岁,衣冠楚楚,儒雅清冷。
怎么也不会和那个权倾朝野,狠厉残忍的相爷联想到一起。
看到我,楚逸的眸光沉了沉:“你不是说柳姑娘身子不舒服么?既然不舒服,还不快将我给柳姑娘准备的千年山参拿来。”
“啊?哎,是是是。”
屋里只余我和楚逸。
我披上外衫,走得摇曳生姿,仿佛每步都走到了楚逸的心上。
楚逸快步走过来掐着我的下巴:“柳姑娘……”
我抬起手推搡楚逸,宽大的袖笼褪至小臂处,守宫砂露了出来,配在我白皙犹如嫩藕的手上。
楚逸哈哈大笑了几声,随手扯下我的面纱。
楚逸眸底被欲色沾满,对我的贪婪不遗余力。
“我给柳姑娘赎身如何?”
我掩嘴轻笑:“公子这话说得,我如今的身价,怕是不易。”
13
我成了楚逸养在外头的外室。
楚逸生怕亏待了我,给我的宅子极尽奢华,满屋皆是珍宝。
还假意给我穿上了火红的嫁衣,说是要迎娶我。
我盖着盖头等在屋内,听着院子里的歌舞升平,心里无比的悲怆:“爹爹,娘亲,弟弟,我马上就来和你们团聚了,你们再等等我。”
门吱呀一声推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揭开我的盖头,楚逸一袭喜服,看到我立刻笑出声来:“娘子,你今日好生漂亮。”
我掩嘴轻笑,甜甜的喊了一声:“夫君……”
这声夫君让楚逸心情大好,直接俯身压了下来。
我强忍恶心推了推他:“夫君,还未喝合卺酒呢。”
楚逸的眸光顿了顿,微微起身,声音冷淡如水:“一定要喝么?我都喝了许多了。”
我缓步到桌前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楚逸,手绕过他的手:“喝吧,夫君,这样才礼成呢。”
我看着楚逸将宽大的袖子抬起挡住了喝酒的动作,却没有吞咽。
此人谨慎得过分,整个屋里的东西包括我的喜服皆是他的心腹所置办。
就是担心有人暗杀他。
喝完酒,楚逸直接将我横抱起来:“可以洞房了,娘子。”
我羞怯的埋在他怀里,身上阵阵凌冽的霜花香。
楚逸迫不及待的嗅了又嗅:“嬷嬷说你尤其适合这寒霜花的味道,这么一闻确实。”
腹痛不已,我抓着床幔不敢表现半分,隐忍的模样让楚逸迫不及待的吻去我脸上的冷汗。
手一件一件的褪去我的衣衫,片刻不停的亲吻我的脸,我的脖子……
长叹一声,楚逸浑身抽搐着倒在我旁边。
我忙起身,猛的呕出一口黑血来。
再转头,楚逸的七窍流出血泪,想要去摇床边的铃铛,招人进来。
我踉跄着起身将铃铛取下,大汗淋漓,我终于给爹娘弟弟报仇了。
楚逸的手不停的抬起又放下,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像是怒极了一般想要撕咬我。
我又呕出一口血来,我以毒喂身整整一个月,硬生生将自己变成了毒人。
就是知道楚逸色急攻心什么都顾不得了,我的汗有毒,皮肤有毒,他浅尝一口就会丧命。
而我喂了这么多的毒药,也属实是活不下去了。
弥弥之际仿佛看到了有人朝我奔来,我抬起手:“爹爹,娘,弟弟,是你们来接我了么?”
整个人被拥进怀里,来人浑身颤抖:“姐姐,你别吓我,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了我的。”
滚烫的泪滴在我脸上,我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想要睁眼起身,告诉他:“对不起,姐姐不值得。”
却是徒劳,我什么都做不到了。
我陆离此生谁也不欠。
但走马观灯的回望一生,却独独负了那个盈盈双眼瞧着我的少年。
那目光追随我多年,小心翼翼又眼带星光。
一个人躲在暗处爱慕我数年,我竟到将死之际,才发现自己像是将他放进了心里。
南宫弦,对不起,若有来世,我做你身后追逐之人。
好不好?
14
“姐姐,姐姐……”
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握着我的手,手心的温暖让我的心为之一颤。
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竟是南宫弦,脸色苍白,嘴唇乌黑,看到我睁眼,欣喜不已:“姐姐,你醒了。”
那虚弱的样子,竟是比我这个中毒之人还要弱上几分。
视线下移,看到我和南宫弦的手腕皆缠上了纱布。
“你怎么在这?”
南宫弦强撑着想要站起来,下一刻却猛的跪在了我面前,呕出一口黑血来。
我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子轻松不已,竟一点中毒的症状都没有。
心头惶恐不安的看着南宫弦:“你到底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么?”
南宫弦伸手来摸我的脸,却顿在半空像是用尽全力却触碰不到我:“姐姐,我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下一刻,南宫弦缓缓闭上眼睛,手垂了下去,只一瞬我就明白了。
慌忙抓住他的手:“南宫弦,你摸摸我的脸,我是姐姐啊,你别睡,你别睡……”
他爱我,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身体度去了我的毒。
南宫弦,你看看我,我来了,我来找你了,我看到你了。
门被猛的推开,一个乌衣男子走了进来,看到南宫弦昏迷,连忙将他扶起,置于床榻上。
我泪流满面:“他是不是,是不是将我身上的毒全部过到自己身上了?”
乌衣男子点点头:“是,殿下还非要看到姑娘醒过来才肯休息。”
我心一疼,看着南宫弦的面容:“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他?”
他爱我入骨,甚至不惜以命换命。
陆离,你都做了什么?
乌衣男子叹了口气:“即使解了毒,殿下也只能活到四十岁。”
“那就解啊!”
乌衣男子对我没有任何的好脸色,猛的推开我:“解毒需要天山蚕霜。天下间,只有大凛皇帝才有。”
宁祁越有?
我跌跌撞撞的起身:“我去找,我去给他找。”
乌衣男子看我出门,连忙上前来拉我:“殿下拼尽所有才将你送出皇宫,难道你要去自投罗网么?”
我哭得不能自已:“那你要我怎么办?看着他死么?你放开我,我去找宁祁越,我去找天山蚕霜。”
“现在外面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拿你,再者,你确定宁祁越会救殿下么?他恨殿下入骨,恨不得殿下立刻就死。”
我喃喃了两句:“他会同意的,他一定会同意的。”
15
想不到在这重重包围下,南宫弦竟将我送出了临渊城,我买了良马朝着临渊城前去。
路上听闻楚相死在了宅子里,一场大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直到到了城门口,我取下面纱,守城的士兵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我。
立刻大呼小叫的招来数人将我团团围住。
“快去通知皇上!”
我被安置在马车里,缓缓的朝着皇宫前去,撩开帘子看着距离皇宫那个牢笼越来越近。
我费尽心力逃出,却又自投罗网般的回去。
往后余生,我只想看着南宫弦安好,足矣。
直到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马车停止前进。
车帘被推开,下一瞬投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朕就知道,你没死。离儿,朕好想你。”
我心里却再也难有一丝涟漪,宁祁越,我们早就走到头了。
一路进了宫,宁祁越一路抱着我回了浅离殿,将我置于床榻上紧紧的拥着我。
“朕马上就让人颁布圣旨,离儿,朕不想再失去你了,朕一刻都不能再失去你了。”
但我连回拥他都做不到。
若是往日里听见这话。
我都能够想象到自己的欣喜,但现在我心里却只有南宫弦。
“皇上,我愿意做你的皇后,但我有一个条件。”
宁祁越大喜过望:“别说一个条件,十个条件朕也能满足你,离儿,只要你同意留在朕的身边,你尽管说。”
我抬眸看着宁祁越,一字一顿道:“我要天山蚕霜。”
宁祁越顿了顿:“离儿,天山蚕霜,世间只有一枚。”
我点了点头,用天下至宝换南宫弦一命,换我终身囚禁,值当。
宁祁越深深的看着我,似有不解:“你拿天山蚕霜来干嘛?”
“皇上要给么?天山蚕霜换我终身囚在皇宫。”
宁祁越猛的站起身:“囚?朕已允你皇后之位,你把这称为囚?”
我默默不语,宁祁越很是生气:“你到底要天山蚕霜干什么?你已经进宫了,难道你认为朕没有办法留住你么?”
我笑了笑,笑得凄凉又悲度:“殿下是不愿意给是么?”
宁祁越缓缓的看着我:“离儿,你别逼朕。”
我点了点头:“你是皇上,有谁能够逼你呢?”
匕首上移,我毫不留情的在脖颈间划下血痕,宁祁越大惊失色,一把拍开我的匕首。
血顺着流到了衣襟里,白色的衣襟瞬时染上一层又一层的鲜血。
宁祁越双手来捂我的脖子:“太医!太医呢?快来人!”
我只是没有生气的看着宁祁越:“皇上要给么?”
宁祁越惊慌失措:“给!朕给你!”
我缓缓闭上眼睛,死不了,大不了就是疼,那么多的疼我都缓过来了,又怕这个干什么呢?
16
再度醒过来时,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宁祁越躺在我身边,将我紧紧的拥在怀里。
我看着我曾经爱入骨血的男人,不过几月未见,他瘦了好多,眼下满是乌青。
我只觉得他憔悴又沧桑。
感受到我的动作,宁祁越在睡梦中都皱上了眉头,将我拥得更紧:“离儿,你别再离开朕了。”
我心里一滩死水般。
任由宁祁越就这么抱着我。
感知到我的动作,宁祁越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到我醒来高兴不已:“离儿,你醒了,还疼么?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皇上,天山蚕霜什么时候给我?”
宁祁越的呼吸一顿:“离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拿天山蚕霜干什么?”
我勾了勾唇,身上所有的利器已经被收走了,想来是宁祁越担心我又伤害自己。
“殿下是觉得收走我身上的所有利器,我就死不了了么?”
宁祁越起身,胸膛一下又一下的起伏:“你为了南宫弦,宁愿用命来要挟朕是么?”
我心下一紧,仓皇的去揪床边宁祁越的袖子:“皇上,当我求求你,将天山蚕霜给我。”
“你是为了他,才愿意做朕的皇后?为了他寻死?为了他委身于我?”
我沉默不语。
这动作彻底激怒了宁祁越:“你爱上他了?是不是?苏离!你爱上南宫弦了是不是?”
我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我的沉默让宁祁越彻底失控,转身朝着外面走:“朕现在就去杀了他!”
我跌回床上:“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宁祁越猛的停下脚步,回转身看我:“天山蚕霜我可以给他。”
“但是只有一点。”
我抬眸看他。
“此生,你绝不可再见南宫弦。”
我默默点了点头:“好,只要看到他平安无事,我以后绝不再见他。”
17
身着华服跟在宁祁越的身后去了南宫弦所在的宫殿。
一进屋,宁祁越迫不及待的握着我的手,像是要证明似的。
南宫弦的毒已经解了,看着我和宁祁越紧握的手,眸光沉了沉:“姐姐是因为要救我么?”
我看向宁祁越:“南宫弦,陈国已经来了信,你伤好后就可以回去了。”
“姐姐,你是因为救我么?”
我笑了笑:“你想多了,南宫弦,我爱宁祁越爱了那么多年,就算不是为了你,我也会嫁给他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啊。你不是知道的么?”
南宫弦身旁的乌衣男子定定的看着我。
南宫弦满眼受伤,死死的看着我,想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
我怕我的眼泪流下,仓皇的扯着宁祁越离开。
直到出了宫门,我扶着宫墙,却是怎么都站不稳。
宁祁越很是生气,一把将我横抱起来,一路回到浅离殿。
满殿上下的太监宫女谁也不敢说什么。
从傍晚到凌晨,宁祁越泄愤般的要了我一次又一次。
像是这样就能够证明我是他的,我还爱着他一般。
看到我身下的落红,宁祁越吻掉我眼尾的泪,心情大好。
清晨起床,我喝下了一大碗的避子汤。
只要南宫弦离开,只要他离开了,我就解脱了,我不能怀上宁祁越的孩子。
自那一夜后,宁祁越再也没有来过我的浅离殿。
我只隐隐的得了一些消息,前朝对于立我为后之事很是不满。
更有甚者,不少人说我是杀害楚逸的凶手,是行刺沐贵妃的刺客。
要求宁祁越将我严惩。
宁祁越去了沐贵妃处,夜夜安抚。
我乐得清闲,只命人打听着陈国质子什么时候离开。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
身子被将养好了许多,宁祁越傍晚来时,我正在吃桂花酥醪。
立后的圣旨下不来,毕竟他是大凛的皇帝,不可能违了百官的意思。
“离儿,你再等等。”
我默不作声,我想不想做这个皇后,他比我更清楚。
但是他还是固执的要将我留在宫里。
正准备安寝,宫人在门口缓缓道:“皇上,勤政殿还有一些国事要处理。”
宁祁越起身,我刚准备上床,听见这话,还是起身服侍宁祁越穿衣。
18
前朝对于立后之事越演愈烈。
百官拿不出我杀了楚逸和行刺楚沐沐的证据,但流言还是就这么流了出去。
楚沐沐来找我,我有些吃惊,我已经刻意忽视她了。
她却偏生要来触我的霉头。
看着她扶着腰肢的样子,我心下一沉,她怀孕了。
楚沐沐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皇上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你这儿了,昨夜来了,还是被本宫叫走了,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勤政殿就是她?宁祁越竟连真话都不敢告诉我。
我笑了,楚沐沐看着我的笑脸。
恶狠狠的盯着我:“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是苏离,才不是那什么劳什子的谢兰!”
我懒得答话,楚沐沐自顾自的说着:“本宫一直不知道你为何这么恨本宫?甚至敢当着皇上的面行刺本宫。”
我捏着拳头,闭了闭眼,不停的告诉自己:我已经报仇了。
别再被她影响了,我要沉住气。
“你行刺本宫后,本宫就查出了一桩事。”
“十六年前,爹爹用计处死了一个苏姓小官,还将他的妻子掳回了家。”
我瞪着楚沐沐,楚沐沐突然大笑了起来:“按本宫来说,不过是个女人,掳了就掳了,偏偏爹爹做事斩草不除根,还留下了你这么个祸害!”
我上前想要掐楚沐沐,宫女和太监连忙护住楚沐沐。
楚沐沐挺着肚子直视我:“本宫和孩子要是出了任何事,你这三两重的贱骨头赔得起么?”
我喘着粗气瞪着楚沐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楚沐沐逼近我,看我恼怒的样子很是高兴。
在我的耳边一字一言道:“听府上的老人说,那一夜,那贱女人凄厉的喊了一夜,早上去的时候,满床的血啊,还有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我猛的喷出一口血来,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想象娘亲那一夜究竟遭受了什么。
楚沐沐冷笑了一声看向我;“皇上早就调查过了,这些皇上也早就知道。”
“还有,你以为你真能做皇后?别做梦了。”
“楚家百年根基,岂是我爹死了就能够撼动的?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未来的太子,你说,皇后之位是谁的?待本宫做了皇后,就要把她挖出来,鞭尸!”
我躺在床上,头疼,头疼得紧。
宁祁越来时,我已经缓了过来,双目无神的看着他:“皇上知道我母亲死前经历了什么么?”
宁祁越的眼神变了变:“离儿,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我点了点头,说再多也无用了。
他若是真的爱我心疼我,愿意帮我报仇,就不会让楚沐沐怀孕,让楚相一日日的势大。
“也是,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宁祁越见我懂事,将我拥进怀里:“离儿,你做好准备,封后大典一个半月后举行。”
我点点头:“好。”
难怪楚沐沐会不惜来触怒我,宁祁越竟真的力排众议立我为后。
她要我和宁祁越离心,从而触怒宁祁越。
但她不知道,我连命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在乎这个后位和宁祁越呢?
当夜,宁祁越又被勤政殿有事叫走了。
我看向横梁:“乌亚!”
一个黑衣人从横梁翻了下来:“姑娘。”
我闭了闭眼:“殿下有办法将我送进沐贵妃的寝宫么?”
乌亚看着我:“姑娘,这……”
“有办法么?”
“属下要回去请示一下殿下。”
我点了点头:“你尽快。”
19
直到后半夜,乌亚才回来,我以为只有他一个,没想到后面还跟了一个人。
看到南宫弦安然无事,我再也难以抑制困囿的情感。
猛的扑了上去,牢牢的抱着南宫弦的腰,看到他安然无事,我做的一切就有了意义。
南宫弦被我撞了个满怀,似是没料到我的主动,顿了片刻后紧紧的将我揽进怀里。
哪怕我说过不喜欢他的话,他却不放心我的安危,执意将乌亚留在了我的身边。
“姐姐,你抱我,是不是说明你也开始喜欢我了?”
我在他怀里点头:“喜欢,南宫弦,我喜欢你。”
南宫弦雀跃不已:“真的?姐姐,是真的么?你莫再骗我了,我再也经受不起了。”
我抬起头:“我和宁祁越已经同床……”
南宫弦吻住我的唇:“我不在乎,姐姐,我只要你。”
我心下一凉,我想要做的事,注定我们这辈子不能在一起了。
做完那件事,我只有以死谢罪,南宫弦,对不起。
感知到我浑身颤抖,南宫弦缓缓将我放开,看着我:“姐姐要去沐贵妃寝宫干什么?”
我笑了笑:“她今天来恶心我,我要让她知道我不是软柿子。”
南宫弦笑得明媚:“这才是我认识的姐姐嘛,哪能任人欺负了去。”
我呵呵的傻笑了一番。
南宫弦捧着我的脸:“姐姐,你愿意和我回陈国么?”
我愿意么?我愿意的啊,但是我去得了么?去不了。
“想啊。”
“真的?姐姐,你愿意和我回去?”
“恩。”
“那我带姐姐回去。”
我只当他在哄我开心,也笑着点头:“好,姐姐等你带我回去。”
20
直到又过了一月,乌亚说今晚尚书的女儿进宫了,皇上今夜必定会去那新封的梅妃处。
楚沐沐霸占了宁祁越整整一月,我乐得清闲,南宫弦经常半夜溜进我寝宫。
许是那一夜的欢愉让他食髓知味,他恨不得夜夜都来。
给我寻了方子,让我看起来虚弱不堪,借机躲过了侍寝,倒是让楚沐沐得了便宜。
当夜,我换上夜行衣,趁着乌亚不注意,在袖笼中塞了匕首。
乌亚给我塞了颗解毒丸,据说是楚家怕楚沐沐这一胎有什么问题,所以派了很多人来保护她。
一进楚沐沐的寝宫,乌亚就撒了不知名的药粉,我就看着那些宫女太监一个又一个的倒下。
乌亚对着我点了点头:“姑娘,沐贵妃的寝宫只有两个值夜的小丫头和一个小太监,我在外给姑娘守着,姑娘要快一些。”
我点点头:“好。”
多年在深宫,我有手段有功夫,对付这些人不是问题。
缓缓的推开楚沐沐的寝殿门,门口卧着个小太监。
我看了一眼背对着我的乌亚,匕首伸了进去,被子一盖,皮肉撕裂的声音。
小太监的喉咙被我割开,血尽数被棉被吸收,我用棉被捂着他的口鼻,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我在深宫十数年,手上沾了多少人血,楚沐沐到底是怎么想的,来挑衅我?
比起心狠手辣,在宁祁越身边多年的我,耳濡目染,区区一个楚沐沐。
怎么比得过我?
我将两个宫女割喉的时候,楚沐沐就醒了,惊声尖叫着。
从床榻上披头散发的跌了下来,乌亚走进来看着满殿鲜血,惊讶不已:“姑娘!”
我上前一步扯住楚沐沐的头发,将她拖在地上,捂着她的嘴:“你走!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乌亚还要再说什么,我将匕首对上楚沐沐的脖子:“你在这,会连累了南宫弦,走啊!”
我这命是留不下来了,我不能再连累南宫弦了,他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但我一定要楚沐沐给我陪葬!
远处传来人声,乌亚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后离开。
楚沐沐涕泗横流,捂着肚子挣扎着,我凑近她的耳朵:“你说你肚子里的是太子啊?要是个公主怎么办?要不我提前给你看看?”
楚沐沐惊恐的看着我,不住的摇头,挣扎间就要起身。
但我满身的鲜血,犹如地底的恶鬼,楚沐沐不过是刚刚爬起来,看清我的样子。
就腿软得站不住,跌跪在地上,不住的朝后爬去:“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那些话,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我一步一步的走近楚沐沐:“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你有弱点,我没有,你要权势,你要孩子,你要家族兴旺。”
“我呢?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你说说你,你拿什么跟我斗啊?”
……
宁祁越推门之时,楚沐沐已经满身鲜血,肚子也被我剖开了。
我指着楚沐沐:“她说她肚子里的是太子……”
下一刻,我被关进了天牢。
21
在天牢里,环境潮湿,恶臭不止。
但竟是我这十几年来,唯一心静的时候。
盈盈转转二十来岁,我最怀念的,竟是和南宫弦在殿里偷欢的那一个多月。
牢头给我送来吃食,颇丰富,鸡鸭鱼肉什么都有,我笑了笑:“断头饭啊。”
“不是,您放心吃就好。”
我拿起一个鸡腿,刚凑到鼻子处,就猛的呕出一口酸水来。
我皱着眉头,牢头看着我也皱着眉头。
下一刻,牢头立刻冲了出去。
我想吃东西,却只感觉恶心到不行,什么都吃不下。
没过多久,牢头领着个提着药箱的人走了进来。
给我把完脉后,那大夫脸色大变,立刻朝着牢房外走。
我不明所以,只觉得嗜睡得紧,都要将我杀了,还命人来看我,宁祁越还真的是。
死前还要在我面前留下好印象么?
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脖子被人锢住,空气被抽走,我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宁祁越满是怒气,大声质问我:“孩子是谁的?孩子是谁的?”
孩子?什么孩子?
我脑子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感觉宁祁越是真的要杀了我。
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宁祁越猛的将我摔在地上,喘着气看着我:“朕会命人给你熬堕胎药。”
堕胎药?
我怀孕了?
我有孩子了?
和宁祁越只有那一夜,后来都没有过,那个月我还来了葵水,后来和南宫弦。
这个月没有来葵水,孩子不是宁祁越的,是南宫弦的。
我看着宁祁越:“如果我说不呢?”
宁祁越双眼猩红,看着我除了恨意,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温情:“苏离,你别逼我。”
我摸着肚子,那里有我和南宫弦的孩子,但这个孩子或许来不到这个世界了。
“你想用南宫弦来逼我,你会杀了他么?你不会,南宫弦是陈国质子,要是他死在这里,势必会引起两国之战。”
“你不会舍得你的皇位有一丝一毫的威胁,潜在的也不行。”
宁祁越想要来抱我,我后退了一步,抵上了墙,宁祁越的手顿在空中,满眼受伤的看着我:“离儿,你答应过我,要陪在我身边的。”
我满心悲凉:“宁祁越,你也答应过我,有朝一日会替我报仇。”
宁祁越恼怒不已:“时机……”
我看着宁祁越,半分涟漪也没有了:“你永远只会说时机未到,时机未到,那时机什么时候会到?”
“你在这皇位上坐太久了,权势和地位让你乱了心,你不会想要回到曾经的那些日子。”
“我不怪你,但楚家是我的仇人,宁祁越,当你决心让楚沐沐为贵妃,我们就不可能了。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件事,你都没有做到。”
“宁祁越,楚沐沐在你耳边诉说着我母亲的死况时,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是何种心境?”
“楚相日复一日的高高在上,你可曾想过我父亲尸骨无存的被抛在乱葬岗?”
“宁祁越,我不怪你了,但我也不爱你了。”
“我会忘记我将你从冷宫那个房间拖出来,忘记昼夜握着你的手安睡,忘记为你挡箭,试毒,洗衣,忘记你对我种种的好,种种的坏。”
22
我想通了一些事情,当初贬我至浣衣局,不过是不想被楚沐沐发现我的行踪。
他舍不下我,又舍不下皇位,妄图用楚沐沐楚家来巩固他的皇位。
那我们此生就不会有任何的可能了。
他知道的,所以才将我放在浣衣局,避免我和楚沐沐相见。
但楚沐沐又怎么会放过我呢?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的,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现在又怎么好意思来寻求我的原谅,想要我再爱他如初呢?
宁祁越看我心如死灰,茫然的上前,跪在我面前,握着我的手,声泪俱下。
“离儿,不要这样,你爱我,我也爱你啊,我从始至终只爱过你,没有爱过其他人。”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着:“宁祁越,我不要你了,我也不爱你了,无论生死,我都不想在你身边哪怕再待一分一秒了,宁祁越,你让我恶心。”
宁祁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如我当初将他从陈妃的房间里拖出来时,他抱着我一声又一声的哭,哭得人肝肠寸断。
那会的我也很小,只会轻拍他的背,任由他抱着。
“乖,我在这呢,我会陪着你的。”
但现在,我任由他捧着我的手哭,却一分多余的心疼都渗不出来了。
我只是攥着柄金钗,抵在脖颈处:“宁祁越,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别再让我看到你了。”
宁祁越一脸错愕和心疼,想要握我的手,对上我决然的眸光,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流出:“离儿,你别这样看着我……”
但说再多也没有任何的用了。
23
第二日,南宫弦来天牢救下我。牢里放了一具和我身形体貌差不多的女尸。
躲过了大臣们的口诛笔伐。
随后向宁祁越进献了一座金矿。
宁祁越还欲再寻我,我当着他的面和南宫轩亲吻,全然无视他。
南宫弦搜集了楚相的罪证,印成小册子,在临渊城的大街小巷发。
说书先生们说着,百姓口口相传。
楚家倒台了。
想不到最后帮我报仇的竟然是南宫弦,宁祁越何其可笑,枉我真心对他多年。
苏离已死,此事就这么被宁祁越和南宫弦盖下去了。
宁祁越为我爹正名,追封。
南宫弦求娶江州苏哲之女,苏哲是我爹的名字。
我再次出现,是苏沫,苏哲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肉,皇上亲封的安和县主。
南宫弦等在马车里,我一身华服,钻进马车里时,余光看到城墙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摇晃了一下。
嘴里似乎喷了血,城墙上乱成了一团。
南宫弦催促马夫快走,生怕我心软。
捧着我的脸不准我再看这边一眼,我窝在他怀里,心静得很。
解了毒,南宫弦也只能活到四十岁,我们不过还有十几年了,我绝不会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在不值当的人身上。
南宫弦搂着我心情颇好,手里把玩着什么,我抬眸看去,是一枚长命锁。
“宁祁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刚给了我这个长命锁,他会这么好心祝我们早生贵子么?”
他还不知道我有孕的事情。
这枚长命锁走前宁祁越来找我时,要给我。
但我不愿意再和他扯上任何的关系,没要。
他准备的嫁妆我一样都没要,不拿他一分一毫。
就不会再有任何的牵挂。
我的嫁妆是南宫弦把自己在大凛的产业折的。
想不到,他会把这长命锁给南宫弦。
我握着南宫弦的手置在我的小腹处。
南宫弦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伸手来解我的腰带,嘿嘿笑着:“姐姐,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马车上,怕不好吧?”
我怒了,揪着他的耳朵:“你这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什么呢?我是想说,我有孕了,一个多月了。”
南宫弦挠了挠头:“哦。”
下一刻,猛的抱住我:“我有孩子啦!!!”
然后笑得近乎痴狂。
马车吱呀吱呀在路上走,我的夫君要带我和孩子一起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