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中国政府开始对关押在抚顺、太原两地的1109名侵华日军战犯进行侦查、起诉工作,并于1956年对罪行较重的45名日本战犯进行公开审判,由此获取了数量庞大的口供与笔供。
这些口供与笔供披露了日本军国主义势力推行侵略政策,进行特务间谍活动,制造细菌武器,施放毒气,屠杀、抓捕、奴役和毒化中国人民的滔天罪行。
其中,有一个叫坂根觉次郎的侵华老兵,写了一个回忆录,记录了当年抓捕、审讯、杀害王凤阁将军一家的情景。
小金子
王凤阁将军出生于1895年,父母都是吉林通化的教书先生。自幼跟着父母在私塾里念书的王凤阁还有一个特长,便是跟随武功师父程东阁练就了一身高超的武艺,这也成就了他与军队的渊源。
1925年,一次机缘巧合,东北军汤玉麟相中了他,让他到军中担任武术教练。一心有着“精忠报国理想”的王凤阁欣然前往。
然而恰逢乱世,各路军阀互相残杀,看在眼里的王凤阁感叹报国无忘,便辞去教练一职,毅然返回了家乡。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全面侵华,东北三省很快沦陷。本就有报国之志的王凤阁怎能眼看国破家亡,自己还独善其身呢,他立刻投入了救国行动。
王凤阁首先动员自己的父母卖掉了家中的20亩田地和20间房舍,购置了枪支弹药。随后,他走上街头,开始了慷慨激昂地演说:
“凤阁生于斯土,不甘坐视国家之沦丧,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今生此头可断,此志不丢!”
听着他的演说,有识之士纷纷附和,表示都愿意以匹夫之志,投身报效国家之列。很快,他们在通化和临江的交界处红土崖起事,成立了“辽东民众义勇军”,被大家推举为司令。
后来,王凤阁又与唐聚五的“辽宁民众自卫军”合并,担任19路军司令,长期在柳河、金川、辉南、吉海铁路一带打击敌人。
1933年,王凤阁的儿子出生了,他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金子。不过直到小金子牺牲,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或许每天忙于抗日的王凤阁还没有来得及给儿子取大名。
行军路上出生的孩子都是要遭罪的,抗战的艰苦所导致的营养不良,让小金子的妈妈一点奶水都没有,只能用小豆腐和高粱糊喂养他。
这一年,王凤阁夫妻也没有享受到孩子出生的喜悦,因为他们必须要抵抗日军的重兵围剿。
跟随着部队的颠沛流离,小金子在妈妈的怀里一天天长大了。他和别的小孩一样,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十九路的战士们都非常喜欢他。不管谁在外面找到好吃的,都舍不得自己吃,一定会带回来给小金子吃。
就这样,在部队文化的熏陶下,在父母的教育下,小金子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得早。他经常会用稚嫩的声音给战士们打气说:“我是中国人,不做亡国奴”,在一片叫好声中,大家的士气又跟打了鸡血似的,不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一个将军,一群战士,一个孩子,就这样凭着满腔的爱国热情,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下,战斗在东北的白山黑水之间。期间,还与杨靖宇将军的队伍互相配合、协同作战,共同消灭日寇,给予了日军沉重的打击。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铁骨铮铮的王凤阁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在国家危难之际,许下的承诺。大丈夫理应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不能睁睁看着国破家亡而不管。
可是,到了1936年,王凤阁的十九路军却遇到了艰难的处境。
那年冬天,东边道的日伪军对王凤阁的抗日队伍再次发起攻击。这一次,他们增大了兵力,使用了重型武器。
面对来势凶凶的敌人,王凤阁为了保存实力,将部队化整为零,开启了和敌人在冰天雪地里的游击战。王凤阁带着老婆孩子和十几名战士一路辗转来到了雪最厚的孤砬子沟。
小金子跟着大人们一起忍饥挨饿,终于挺过了苦寒的冬天,一直战斗到来年的春天。小金子脸上的冻疮渐渐散了,他从裹得严严实实的破棉袄中探出头来,一眼望见正在啄食野果的鸟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大家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看着跟自己受苦的孩子,战士们难受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纷纷请命要去找些吃的,不能委屈了孩子。
就在大家寻找食物的过程中,竟被隐藏的伪军发现去告了密,与匆匆赶来的敌人交上了火。由于寡不敌众,王凤阁只好带着战士们往老虎山上撤,敌人随即包围了老虎山。
王凤阁与日伪军在老虎山激战了三天三夜,死伤无数的日伪军始终无法攻上山。敌人不肯善罢甘休,调来了飞机,不断往山上仍炸弹,企图将王凤阁一队烧死在山上。生死关头,王凤阁除了突围,别无选择。望着周围燃起的熊熊大火,王凤阁收回目光怜爱地看着儿子,温柔地问道:“我们要冲出这圈火,你怕不怕。”小金子看着父亲,咬了咬嘴唇,用坚定地眼神看着父亲说了两个字“不怕”。
经过大家的冒死突围,终于安全退到了大罗圈沟附近的东南岔。
这时,缩小了包围圈的敌人没有搜到王凤阁,十有八九也料到了他已不在山中。他们不甘心在动用了如此多大型武器的情况下让王凤阁跑了,于是便打起了老百姓的主意。
日军队长桥本带着一大队日伪军气势凶凶地来到河道沟村,将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全都赶到了村口,还一把火烧了大家的房子。
刘大娘看着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化为灰烬,大哭着骂道:“你们就是一帮畜生呀!”伴随着哭声的戛然而止,刘大娘倒在了血泊中。
气急败坏的桥本顺手又拉出了站在前面的李大爷,让他必须说出王凤阁在那儿。李大爷张口就吐了他一口唾沫,并大声说道:“想知道,没门儿!朝你大爷开枪吧!”
桥本抹掉脸上的唾沫,气得猪嚎般地下达了屠村的命令。正在这时,他的手下兴冲冲地跑上来,对他说抓到王凤阁有希望了,他给桥本带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竟是王凤阁手下的钟连长,前几天突围时不慎落入了敌手。没有想到他压根就受不了严刑拷打,最终交待了王凤阁的藏身之处。
转怒为喜的桥本立刻让他带路,一群人马浩浩荡荡又冲向了老虎山。到了山脚下,桥本派钟连长前去劝降,结果活着回去的钟连长被王凤阁识破了身份,一枪解决了这个叛徒。
接下来又是一场血战,敌人不断地增派援兵,王凤阁带着手下的战士用仅有的一点子弹与敌人殊死搏斗,最终在打死30多个伪军后弹尽,王凤阁一家落入了敌人的魔爪。
而被捕后的王凤阁一家到底遭受了如何残酷的审讯,我们本不得而知的。
但是,1954年中国政府开始对关押在抚顺、太原两地的1109名侵华日军战犯进行侦查、起诉工作,并于1956年对罪行较重的45名日本战犯进行公开审判,由此获取了数量庞大的口供与笔供。
其中,有一个叫坂根觉次郎的侵华老兵,写了一个回忆录,记录了当年审讯王凤阁的情景。
坂根觉次郎,1908年出生于日本京都府,小学毕业后当过木工,制做木屐出卖。后来应征入伍当宪兵。1933年4月侵略中国,先后在中国东北沈阳、通化、吉林、敦化、长春等地的宪兵队服兵役。1945年日本战败时,他任长春伪新京宪兵分队的庶务班长,军衔为宪兵准尉。
在回忆录里,坂根觉次郎这个日军凶手还原了所有罪恶的细节:
日伪军抓住王凤阁一家后,把他们关进了位于景家街的一间磨房里面。
日本关东军最初是想招安王凤阁,第二天就在当地的一家酒楼里安排了一桌子好菜,准备借着饮酒的间隙劝降他。目的就是想通过招安王凤阁来削减其他抗日游击队的士气。然而,王凤阁不但不肯就犯,还将满满一桌子的酒菜掀了个底朝天。他这样举动,显然让日本关东军大失所望,极度愤怒下,桥本命人用钉子将他的两只手牢牢地钉在村口那间磨房里的石磨的木头磨盘上。
反手钉上去的,鲜血就顺着磨盘直接流到了地上。当时吓得他的妻子张氏和儿子小金子嚎啕大哭。看着吓得够呛的两个人,桥本突然觉得机会来了,便缓和了之前的气氛。一改凶神恶煞的样子,满脸堆笑地去安慰王凤阁的妻儿,并劝说她们去说服王凤阁归顺皇军。
这时,王凤阁的妻子不哭了,桥本更觉有了希望,可他万万没想到王凤阁的妻子也是头“犟驴”,她用仇恨地目光盯着桥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宁可死,也绝不投降日本人!”
桥本立刻意识到是自己会错意了,她的哭泣只是心疼自己的丈夫,并不是害怕日本皇军的酷刑。
于是,桥本下令将王凤阁一家三口全部囚禁,先从王凤阁开始上刑。然而,王凤阁在囚禁中受尽了各种酷刑,却不曾向日本关东军屈服半步。这样老是撬不开王凤阁的嘴,我们也向桥本交不了差,于是就想了一个办法,征服不了大人,就打起了小孩子的主意。
记得当时,我们找来了许多好吃的零食和糖果,以为小孩子肯定抗拒不了这些,利用他去说服他的父母投降。可是没想到这小孩人小心不小,他不但看都不看这些零食,还一脚踢翻了我们装零食的碗,还气势凶凶地看着我们大喊道:“中国人不吃亡国饭!中国人不喝亡国水!”当时还真把我们几个给镇住了。
最后,我们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好把情况上报给了桥本。他气得脸都扭曲了,下令杀了王凤阁一家,而且必须是公开处决。
那天晚上,是他们一家住在牢房的最后一个晚上,伪军给他们扔进去了两个花卷。王凤阁的妻子拿起来准备给孩子吃,可孩子却对妈妈说:“我是中国人,不吃日本人的饭!”一旁的王凤阁不停地表扬儿子“有骨气”。随后,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牢房的墙上写下了一首报国诗:“朔风怒号散彤云,千里雪飘漫古林;
壮士挥洒满腔血,以留豪情万世存。”
我从现在的角度来看,王凤阁,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他又岂能被我们当时那些皮肉之苦打败呢?
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1937年4月15日,日本关东军和伪军将通化城全部戒严了。然后用卡车将王凤阁一家拉到了城东玉皇山麓柳条沟,准备在那里行刑。
一路上,他们一家三口都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小金子就在两个大人的中间,他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反而沿途的老百姓都在哭。
随着离刑场越来越近,聚集的群众也越来越多,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伪军开始驱赶他们。
这时,王凤阁面向群众开始大声喊话,他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望着下面的群众,无所畏惧地高声喊道:
“父老乡亲们,我王凤阁为抗日而死,大丈夫死得其所!大家一起努力,中国就不会亡!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铲除伪满洲!”
这时,人群开始躁动,伪军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了下去。
卡车到达了目的地,王凤阁一家被押了下来,前面早就挖好了两个土坑。
王凤阁迈步向前,首先跳进了其中一个坑。他席地而坐,然后深情地回望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手里握着军刀的藤井示意让王凤阁跪下,可王凤阁全然当没有听见。气极的藤井也不再强行要求,挥起就是几刀,王凤阁随之倒下了,完了他的头被装进一个盒子,准备示众。
小金子的眼泪早已流得满脸,可他硬是没有哭出声。而王凤阁的妻子早已泣不成声,她将儿子搂得更紧了。
王夫人那天穿着蓝色的旗袍,她一直看着怀里的孩子,眼泪不断的流下来,孩子用小手给母亲擦去泪水,我无耻的笑着说,该轮到你们死了。
随后,我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小金子和王夫人。没想到小金子虽然年纪小,但是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他并没有害怕,也没有看我的枪,而是转过头对他的母亲说:“妈妈,我不害怕,你抱紧我一点!”
当时的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这家人太冥顽不灵。在我扣动扳机的瞬间,王夫人应声倒地,没了气息。小金子被摔在了一旁的地上,他嘶心裂肺地哭着朝妈妈的身边爬去。
这时,已能清晰地听得见旁边有群众在哭,伪军又开始大力镇压。而我并没有给小金子机会,我打出了第一枪,击中了他的胸膛。可是他的哭声却没有停止,没打中要害。过了一会儿,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当他又准备走向妈妈时,我又补了第二枪、第三枪。
这下,他的哭声终于停止了,与父母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却没能让他进入他们的怀抱。
坂根觉次郎的回忆将我们带回了真实的历史,当你身临其境感受到日本军国主义推进的侵略政策,制造细菌武器,施放毒气,屠杀、抓捕、奴役和毒化中国人民的滔天罪行时,你还会穿着和服在中国的大街上招摇过市吗?
在那个倭寇来犯、汉奸成群的年代,连一个5岁的孩子都如此不屈,“不做亡国奴,不吃亡国饭”,现在的我们不是更应该珍惜吗?
解放后,王凤阁将军正式被追认为革命烈士,通化市的玉皇山上还树起了纪念碑。在高耸的玉皇山顶,在苍松翠柏之中,将军的丰碑傲然挺立,历史烟云遮掩不了他的风骨,民族精神永远在这天地间升腾。
而小金子也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有着中华民族的铮铮铁骨,头可断,血可流,民族气节不可丢。
虽然,他的一生只有五年,但“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
吾辈理应铭记历史,自强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