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5月10日上午，杨伯涛第11师正以每日80华里的急行军速度，向湘西会战的主战场开进，忽接第18军军长胡琏的电令：部队改变前往安江的原计划，掉头向溆浦（今湖南怀化属）方向疾进，配合第74军和第100军所属部队，截击正在向雪峰山外逃窜的日军第109联队，不得有误！

（第74军军长施中诚）

一、战前态势

战至1945年5月上旬，湘西会战已进入第二阶段，而在第一阶段的作战中，第四方面军司令官王耀武，仍然采取了“后退决战”的战法。

那就是4月初当日军集结完毕，发动对芷江的进攻作战时，尽管中国军队战场兵力占优（20万对8万），老王首先还是示弱，依托雪峰山的有利地形，节节抗击将日军诱入纵深地带。

日军的攻击主力，还是那个在常德会战、衡阳会战中很是猖狂的第116师团，不过此时，该师团已经从那个臭名昭著的第11军，转隶新组建的第20军指挥。

第116师团时任师团长菱田元四郎中将，三单位制，下辖第109、第120、第133步兵联队，兵力约20000人，老鬼子菱田把三个联队分为左、中、右三路，骄横地向雪峰山腹地杀来：

左路是儿玉忠雄大佐的第120联队，向山门西南方向的洞口推进；中路是加川胜勇大佐的第120联队，兵锋直指雪峰山下的山门镇；右路为泷寺保三郎大佐的第109联队，目标是山门西北的圭洞。

（第四方面军王耀武）

根据王耀武的命令，在湘西会战打响的前几天，韩浚的第73军、李天霞的第100军且战且退，有意放开当面让日军钻进山来，因此日寇第20军、第116师团的各部，在会战之初“进展顺利”，大小鬼子不免洋洋得意。

然而从4月17日起，战场风云突变，随着施中诚第74军加入战团，王耀武下令各军开始反击，第四方面军所属的三个军八个师，在雪峰山区纷纷转守为攻。

各路中国军队以优势兵力，分别合围当面之敌，湘西会战由此进入中盘激战阶段，日军各部均遭猛烈打击。

战至4月29日，在右翼战场上，亦有“三五部队”之美誉的第100军第19师（该师为湘军老底子，下辖第55、第56、第57三个团），用火箭筒和重机枪开路，突然攻占了雪峰山最高点青山界。

这座山峰是日军第109联队的侧后方阵地，也就意味着，泷寺109联队被李天霞第100军给合围了。

（第19师杨荫）

为了消灭这个作恶多端的109联队，王耀武命令加强进攻兵力，将附近的第74军周志道第51师，暂时划归第100军指挥。

于是李天霞督率本部第19师、第63师和配属的第51师，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火力，于4月30日起，发动对泷寺联队的围歼作战。

日军拼死顽抗，然而在美械自动火力的扫射下，在天上飞机的猛烈轰炸之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泷寺联队先头大队800余人，只一个白天就被干掉400多。

泷寺保三郎大佐有点清醒了，急电116师团部汇报战况，最后还加了一句话：敌机反复来袭，扫射轰炸，猖狂至极。

菱田师团长也处在懵圈状态，根据三个联队的前方战报，他对照地图惊讶地发现，师团的左、右两路已被肢解，而中路的第133联队亦被合围，王耀武摆出来的，好像是要整个吃掉116师团的架式，遂紧急上报驻邵阳的第20军司令部。

（第100军李天霞）

第20军司令官坂西一良中将，接到116师团的急电后，兀自犹豫，搞不清前线真实战况究竟如何，难道真有菱田说得这么惨？这厮是刚刚从关东军调过来的，对什么王耀武、什么第74军的印象，还不深刻。

然而稍后第六方面军转来的一份情报，顿时让坂西一良眼前发黑：廖耀湘的新编第六军，从缅北战场空运回昆明后，目前正在分批到达芷江机场，那可是全副美械装备的精锐部队；另第六战区的王敬久第10集团军，也有南下参战的征候。

坂西一良这才如梦初醒，吓出一身冷汗：王耀武这是要调集大军，全歼第116师团和他的8万人马的节奏！此时第47师团、第68师团的两个支队，也纷纷发来了告急电，声称遭遇中国军队的包抄和打击，局势严重。

基本弄清楚战场态势后，坂西于5月4日下达了全线转入防御的命令，并要求各部队“整理态势”，其实就是准备跑路的意思，可惜已经晚了！

二、胡琏来了

就在5月4日当天，第四方面军参谋长邱维达综合各战场的情况汇总，判定日军已是强弩之末，再不收杆鱼就漏网了，于是向司令官王耀武提出建议：

“日军已是进退维谷，我应利用时机，立即转入反攻态势，命18军迅速南下，新六军亦应组织机械化纵队，在安江待击，取得全胜指日可待”！

王耀武表示同意，当即向第四方面军全部、第三方面军参战部队下达了反攻令，同时急电在常德地区待命的第18军，火速南下，进而封闭日军的退路。

此前胡琏的第18军，刚刚划归第四方面军战斗序列，其实18军来得稍微有点慢，主要是坐镇芷江的何应钦，起初并不愿意让18军参战。

这里面涉及陆军何总司令，与“土木系”老大陈部长关系恶劣的问题，因此何应钦倾向于调王敬久集团军前来，后经王耀武力争，总算允其所请，派系之顽疾，果真误事。

这么一来二去，胡琏的动作就慢了半拍，终于接到王耀武的命令后，即以第11师为前锋，本队随后跟进，向雪峰山方向全速开来。

（陆军总司令何应钦）

如此杨伯涛率第11师越过辰溪后，才又接到了胡琏转来的方面军新命令，遂火速扑向雪峰山的山门一线，下午抵达距离山门镇西北约20多公里的“马颈坳”地区，先头部队随即与日军接火。

关于这个地名，一些军史作家都写为“马胫骨”，笔者翻遍湘西地图，都没有发现这个地方，几经查找确认，其实应该是湘西吉首县的“马颈坳”。

这一地区的山坳长似马颈，遂得此名，隶属于如今的吉首县“马颈坳镇”，山坳末端还有个“隘口村”，两个地名足见地势之险。

“马颈坳”当然是日军进出雪峰山的必经之地， 为了掩护第109联队主力能够逃出雪峰山，第116师团司令部，提前把能搜罗来的兵都派来了。

驻守“马颈坳”的日军，是第116师团的辎重兵一个大队和第120联队的一个小队，大约有4、500人的样子，正常情况下，顶住中国军队一个团或者一个杂牌师的进攻，基本不在话下。

然而几百名鬼子兵遇见的，却是全副美械装备的“土木系”看家部队，这就注定要大吃苦头了。

（第18军胡琏）

第11师作为第18军的头牌，此时已全部换装美械，共装备步枪和手枪9150支、冲锋枪2370支、美式105毫米榴弹炮8门、美式75毫米山炮48门、32毫米平射炮24门、22毫米机关炮12门、战车防御炮108门、81毫米迫击炮84门。

这样的装备水平，打鬼子的辎重兵自然不在话下，第11师以第33团为主攻部队，仅一次冲锋就撕开了日军的防御线，各团迅速夺占了隘口附近的山头，架起机枪迫击炮严阵以待。

就在杨伯涛下令追击四散溃逃的日军辎重兵时，撤退中的日军第109联队先头部队，也到达马颈坳隘口附近，两股鬼子完成合流，随即对11师发起凶猛反击。

三、困兽犹斗

网上不少人整天吹嘘第18军的“石牌大捷”，鄂西会战中石牌守住了确实是真的，但是所谓的大捷却是子虚乌有，事实上，第18军在整个抗日战争中，打得最漂亮的反而是湘西会战。

杨伯涛发现第109联队主力到来后，立即组织部队分头实施阻击，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整个隘口战火纷飞，因为鬼子那是要赶时间逃命啊！

虽然在雪峰山里面已经被揍得七荤八素，但是第109联队架子还没有垮，至少在战斗一开始，泷寺大佐还是有点信心的。

顺便说说日军的联队编制，抗战初期鬼子的常设师团或者特设师团，挽马型或者驮马型两类的步兵旅团，额定兵员分别是7800人和7900人，因此摊下来每个步兵联队确实有3800人左右，注意还有旅团部呢。

但是其后组建的警备师团，步兵联队通常只有2600到3000人不等，1941年以后出现的“甲级师团”，步兵联队兵力大致在3500人左右，而第116师团就是个甲级师团（1943年由特设师团升格）。

该师团代号“岚兵团”，下辖第109、第120、第133共三个步兵联队，湘西会战的战前，师团长菱田元四郎中将，把师团直属的炮兵、工兵、骑兵部队，分别加强给三个步兵联队。

如此该师团出动前，每个步兵联队的兵力多达4200人，属于加强联队的性质。不过第109联队之前被100军、74军的三个师一顿胖揍，已经伤亡近2000人，泷寺大佐的残部还有2000人冒头的样子。

但是加上被11师撵下山去的鬼子，日军能够纠集起来的兵力仍有2500余人，差不多一个联队兵力呢，泷寺大佐估摸着，突破中国军队一个师的阻击，应该问题不大，于是下令冲锋。

日军端着枪嗷嗷地攻击11师的阵地，不顾一切地企图夺路而逃，然而在汤姆逊冲锋枪面前，几次进攻都只留下一片尸体，突围毫无进展，至黄昏时分，联队长泷寺保三郎大佐终于陷入崩溃中：

他绝望地发现，不仅无法突破正面第11师的阻击线，要命的是后面的追兵也到了，分别是施中诚第74军所属的第51师、李天霞第100军所属之第19师，两个整师的中国军队，正撵着109联队的屁股压迫过来。

换句话说，抗战时期比较强的三个精锐军：第18军、第74军和第100军，各以一个主力师的兵力，将日军第116师团的一个主力联队，团团包围在马颈坳附近地区。

第51师师长周志道、第19师师长杨荫两位将军，随即同样下令部队占据周围山头，用炮火和轻重机枪猛砸泷寺联队，日军登时伤亡惨重。

此时中美联合航空队的轰炸机，也从芷江机场起飞赶来助战，不断投下炸弹和燃烧弹，一些陷入绝望的日军重伤兵开始自杀，在他们看来，反正也是逃不掉了。

四、功亏一匮

配属给109联队的山炮兵第2联队第一大队，也被炸得炮仰马翻，大队长平原一南中佐找到泷寺联队长，无奈地表示：“不走了，就地死拼，全部在马颈坳战死算了”。

泷寺大佐也知道凶多吉少，随即给师团司令部发去一封急电，意思也是不准备突围了，在马颈坳全体“玉碎”算球。

因为中国军队兵力火力均处优势，只是因为马上天黑，才没有冲下来，次日天明肯定会发动总攻，如果整整三个精锐师压下来，第109联队断无生路，很快，泷寺收到了菱田中将的回电：

“兵团为营救你部，决定抽兵全力向山门方面前进，希你部立刻突破敌之重围，强行向山外挺进，除杀出血路外，别无良策，为便于突破，将不必要的物品进行处理，并应携带可能随行的伤病员，准备突破前进”。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要抛弃不能携带的重伤员，实施决死突围，否则整个联队就得都搭在马颈坳山谷里面，另外还必须得烧掉联队旗了。

泷寺保三郎要的就是这道命令，因为在战场上，无故抛弃伤员是要被惩处的，于是日军组织敢死队，于5月11日天黑时，开始趁夜疯狂突围。

黑夜确实影响了中国军队的堵击，到第二天天亮时分，日军第109联队已经逃出马颈坳3公里之外，终于逃脱了全体覆灭的命运。

当然，鬼子也被揍得挺惨，泷寺大佐后来清点部队时，发现全联队12个步兵中队，每个中队能够作战的，都不超过20个人了 ，换句话说，第109联队残部突围成功者，只有300余人左右。

（日军俘虏）

看见了吧？第11师、第19师、第51师这三个中央军嫡系师，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火力和空中支援，尽管消灭了日军第109联队的绝大部分，但是仍然未能予以全歼。

最终还是让其联队部和部分残兵逃了出去，日军也没有焚烧联队旗，实话实说，鬼子不好打吖！

插一句，第18军此战打得相当不错，如果不是后来奉命让开一个口子，第109联队残部还是跑不掉，因为胡琏带着118师也赶到了。

现在的抗日神剧里面，也包括一些关于抗战的地摊文学中，消灭日军一个或者两个联队，就跟打游戏一样轻松加愉快，那都是扯淡。

（马颈坳隘口村）

纵观抗日战场的几次大胜，比如大家所熟悉的台儿庄大捷、德安（万家岭）大捷、乃至于桂南会战的昆仑关大捷，虽然都重创了敌人，却没有成建制消灭过日军任何一个步兵联队。

包括本文所描的1945年湘西会战，也是正面抗日战场唯一一次真正的大捷，中国军队以20000余人的伤亡，消灭日寇28000余人，痛快淋漓，但是仍然未能全歼日军任何一个步兵联队。

第116师团和三个所属步兵联队，还是硬撑着架子跑掉了，顺便说一下，第109联队在衡阳会战中伤亡高达80%，所以湘西会战时新兵成分不低，也很说明问题。

（高举汤姆逊）

五、抗战艰难

没有全歼的标志就是，在这几次大捷中，均未出现日军“奉烧联队旗”然后全军覆灭的情况，须知“联队”是二战日军单一兵种的最大编制单位，只有步兵联队，才有资格被授予所谓天煌御赐的“联队旗”。，

另外要注意，日军合成部队的旅团、师团、军级建制，都没有这个待遇，足见步兵联队在日军编制中的重要地位。

整场抗日战争中，日军步兵联队被彻底全歼，并且烧了联队旗的只有两次，但都发生在1944年的滇西反攻战役中：

一次是松山战役，消灭了日军不满编的第113步兵联队，而为了消灭1300名鬼子兵，第8军等部整整打了95天，伤亡7700余人，损失比高达4.86：1。

（大捷之后）

另外一次是腾冲战役，消灭了日军基本满编的第148联队，再加上配属部队，共干掉鬼子6000余人。

而霍揆彰第20集团军，为此整整打了127天，伤亡18300余人，伤亡比例也达到了3：1以上，抗日战争之艰难，远超普通人的想像。

抗战中前期，日军在部署进攻战役时，经常以一个步兵大队对付杂牌军的一个师，来计算战场兵力比，那么一个步兵联队，就得预计对阵一个杂牌军。

像第10军、第18军、第74军这样战斗力较强的部队，毕竟是少数，即便如此，击败日军一个联队的战例不少，消灭或者说全歼的情况，却极其罕见。

这是由中日两军多方面差距所造成的，包括武器装备、后勤能力、训练水平、文化程度、战斗素养、纪律遵守、基层指挥官的能力等等，也包括日本兵多受军国主义思想荼毒和精神洗脑，战斗意志较为顽强。

直面敌人的优点，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否则的话，我们的先辈们，又怎么会打上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