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金陵的上空,虽然依旧播报着国军在东北、在华北、在西北、在华东大获全胜的消息,然而,并没有几个人再相信国民党的中央社了,虽然它还叫中央社,发出的还是国民党中央审定过的消息。人们大抵还不敢骂国民党中央在放屁,更不敢说蒋介石在放屁,但说中央社在放屁,还是大有人在的。骂不了朝廷爷,还骂不了銮驾?杀不了万岁爷,还杀不了奸臣?于是人们便又开始骂陈诚误国,宋国舅误国,孔皇亲误国,西宫娘娘误国,等等。就在这种朝野愤怒的骂声之中,前进指挥部赋闲了的正副参谋长舒适存、文强先后跑到南京,冠冕堂皇地说是探听一下官方消息,实则是百无聊赖,打发时光罢了。亦或如嫁错了汉子的女子,看看有没有条件好一点的男人,可以依靠。
两个人煞有介事地到国防部打听一番,并没有人理睬他们,也没有人在意他们,他们感叹了一番,便去拜访一些老朋友,籍以打发无聊的时光,听一听他人眼里、心中的中华民国,以及中华民国的命运。
而能住到帝都中央饭店的人,大抵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舒适存和文强终于找到这样一个“官窝儿”,以逸待劳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官员们,找着他们的熟人。
他们很快便遇到了一个熟人,东北“剿总”的参谋长赵家骧,赵是河南汲县人,1910年生,别看年轻,经历却很复杂,上的是东北讲武堂,入的是东北军,后来又到晋绥军中当了军官,追击红军时有功,升任第184师的参谋长。其后考上陆大第14期,毕业后当上了第2军李延年部的少将参谋长。1943年,被调任军令部第一厅三处处长,后来随陈诚到了远征军,又调到杜聿明的昆明防守司令部任中将参谋长,再后来就随着杜聿明到了东北,一直干参谋长这个角色。历经杜聿明、陈诚、卫立煌三任,终于把东北给“参谋”丢了。
可赵家骧是国人之一员,对于丢失东北的责任,他不敢骂蒋介石,不想骂卫立煌,不忍骂杜聿明,于是便大骂特骂陈诚误国,把本来好好的一个杜聿明给撵走了,自己把东北搞成一团糟,使得东北人民都说,“陈诚真能干,火车南站到北站”,国民政府的政令,出不了沈阳城。等交给卫立煌时,早已是积重难返,快完蛋了。
赵家骧狂骂陈诚之时,便又出来一个赵公武,他要是骂起陈诚来,那可是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了。
赵公武是广东大埔人,1900年生,黄埔军校潮州分校一期、陆大将官甲级班毕业。在东北时,以第52军军长一职,代理安东省主席兼安东警备司令,不料在和东北民主联军作战时,丢了一个师,被杜聿明给撸了军长职务,如今成了南京城里的酗酒好汉,整天醉生梦死,喝多了便和他人论短道长,惹得满街人不待见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听舒适存、文强两个人,如今是杜聿明的正、副参谋长,开始冷淡至极,当听说二人愿意在杜聿明面前为其好言周旋时,又多了几分兴趣,出乎意料地高兴起来。看来当官确实是件好事,哪怕是镜子里的烧饼,那也是带着芝麻香味的。
而曾经出任过李宗仁北平行辕参谋长的王鸣韶,开口闭口不谈政治,却说起民间谣言来。他说,北平紫禁城前门外有三道城门,皆于改朝换代有关,东有崇文门,李自成打进了北京城,明帝崇祯皇帝于煤山歪脖树上,上吊自杀了,此处应了一个“崇”字。西有宣武门,孙中山革命成功,冯玉祥紫禁城逼宫,宣统皇帝灰溜溜地跑到天津去了,此处,应了一个“宣”字。如今,正中还有一道叫正阳门的,又应在何人身上呢?
王鸣韶一副得意中又显得胆小慎微的样子,说道:“二位参谋长,不是知音不与弹,我是信口开河,请二位参谋长多多包涵。我已是无官一身轻了,可不愿意再引火烧身啊。”
对于这种坊间传闻,或许可以称之为民间小伎俩,或许可以称之为谣言,然而,能如此总结出来国家的兴亡成败,朝代更迭,至少是动了一番脑筋的。
更令文强感到叹惜的是,他们遇见了主持国民党CC派的中央委员、老前辈鲁涤平,这个人竟然开口闭口说他的书法:“我练好这笔字,将来在海外也可以靠卖字糊口了。”
而曾经的驻意大利大使、在外交上颇有一些成就的刘文岛,却说出了蒋介石政府在外交上的悲哀,他说美国人,对于蒋介石政府,已经失去了信心,美国的援助,即将断绝,而美援一断,一切就都完蛋了。他叹息,国民党的党务越办越糟,以一党之力,为孙科竞选副总统站台,竟然败于桂系李宗仁手下,实在是国民党的失败。
当然,还有一位小人物王大中,曾经是复兴社的骨干成员,曾经为胡宗南政工系统中的头头,如今也颓废到垂头丧气的境地,说是去找找江苏省民政厅厅长祝希平,谋取个小职员位置,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愿意再担当政治上的风险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翁文灏、王云五等议员大佬们提出辞呈,不愿意再与蒋介石合作了。
在文强的回忆录里,还记载了他为了吃一顿晚饭,跑了四家酒店,竟然无食物可供,最后还是找到一个熟人开办的酒店,才吃上饭的。米价一月之内,上涨了四倍,上个月他离开上海南京时,大米为20金元一石,如今黑市已经涨到了80金元,而政府的限购价为40,肯定无米可供了。更令人可笑者,太子蒋经国在上海打的经济奸商,大小“老虎”,早已一个个放了出来,重新霸占了经济命脉。
如此种种,文强不禁哀叹:“今大局如斯,有如土崩瓦解,国事前途,不堪设想。”